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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首發】作者 | 郭莉花 （原創作品 侵權必究）
（上接救·贖一）
二
蓮葉瞪著一雙死眼看著發白的天空，屈辱的淚水順著鬢角把頭髮淌溼了一半。
狗賴子邊穿衣服邊說：“哭啥，這麼快活的事兒有啥可哭的，我又不白睡你，回頭給你半兜玉米，算我倒黴。諾，今天的柴也歸你。”說完大步流星地下了山樑。
蓮葉聽著狗賴子踢踢踏踏走遠的腳步，摟著撕破的上衣，哇地一聲邊哭邊狠狠地罵著：“栓貴呀，死鬼的栓貴，千刀萬剮的栓貴，你一走讓我一個女人怎麼活？讓三個兒子怎麼活？你不管不顧了，我呢？憑什麼讓我一個女人受這樣的罪，憑什麼？我現在死不能死，活又怎麼活？你說你說呀！”
蓮葉哭得撕心裂肺，恨自己為什麼不反抗，恨自己為什麼不呼救，更多地恨自己眼饞別人許諾的玉米柴火。懊惱地捶打著自己身旁的土地，半晌蓮葉停止了哭泣，擦擦眼淚坐了起來。
蓮葉覺得此時自己是一顆壞土豆，被人剝皮後咬了一口嚼嚼發現有點苦，再呸地一聲吐了出來，而且是帶著唾沫吐了出來，所有走過的人、看過的人遇到這樣的自己只會也增加一聲“呸”，帶著噁心的表情繞道三尺。可這些又有什麼關係，重要的是兒子們有吃的啦！
蓮葉兜起褲子扣好衣衫，看著那捆柴默不作聲，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一切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蓮葉慢慢吐了幾口氣，擔起柴走下了溝梁。
今年春天因為天寒，種下的高粱眼見一天天枯萎，鹿家溝田裡的秧苗都被凍得焦黑，腳踏上去就是一股輕煙，大家都知道這一季算是白瞎了，只能等到五六月希望老天慈悲能再種下一季。
蓮葉家儲存的高粱米眼見一天天見底，地窖裡的土豆也已經沒有幾顆了，每天做飯，蓮葉差不多都要數著米粒下鍋，土豆留給兒子們吃也不敢盡飽，兩個大兒子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卻一個個餓得蔫蔫的。
蓮葉每天早早上山挖野菜，希望填補一下鍋裡的吃食，可大家都餓，所以只能拖著無力的腳步走更遠更高的山峰，有一次甚至餓得暈了過去，醒過來時已經太陽偏西了。蓮葉咬著牙走回了家，因為再苦再難也得忍著，要是自己洩了氣，家裡三個不諳世事的孩子誰來管。
大柱不吃不喝，臉色偏青，肚大如鼓，像青菜活面捏的臉，蓮葉知道這是病了，因為現在整個村子已經有人因為饑荒得了“浮腫病”，死得時候肚子大得像蛐蛐，臉就是泛著紫青色的死光。蓮葉爬到閣樓上，把瓦罐裡的錢掏出來一張去山下請了醫生，當醫生摟著餓得“咕咕叫”的肚子到蓮葉家時，大柱鼓著青色的肚子，早一動不動地躺在炕上，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蓮葉摸著大柱冰冷的小手，心像刀割一般卻沒有淚水，飢餓把人的淚腺都剝奪得乾枯了，看著大柱乾瘦的身軀，說了句：“走了也好，走了就不用捱餓了！”
家裡的饑荒沒有因為一張嘴的減少而緩解，反而越來越嚴重。蓮葉把家裡的糧食都讓給兒子吃，自己餓了嚼一口樹葉團的圓子喝一碗熱水，小兒子餓得哭不出聲音，用力吸吮著媽媽乾癟下垂的乳房，好幾口才能吸出一滴稀稀乳汁，乳頭早被兒子的小嘴咂破了，蓮葉無痛無知地躺在炕上，餓得眼睛都睜不開，心裡想著，不行就得再拿出瓦罐裡的錢去買幾斤糧食，可現在的糧食比命還金貴，誰有餘糧拿出來賣呀，買都沒地方買，唉，這樣的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呀。
一隻蜘蛛在牆角織網，蓮葉看著那隻忙碌著結網的蜘蛛，覺得自己還不如它，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再苦再難，咬牙也得走下去，現在的蓮葉死都死不起。蓮葉現在才知道，支撐起整個家不容易，可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千般委屈萬般無奈一個人承擔，哪怕禿嚕一層皮也不能讓兒子們受委屈呀。
這天半夜，月亮無精打采地掛在天上，同樣無精打采的蓮葉躺在炕上，實在餓得迷迷糊糊睡不著，突然聽到有動靜。不好，有小偷。明知道自己家也沒有可偷的，還是無力地翻了個身打算起身去看看。
忽然黑影一個箭步籠罩在了蓮葉炕上，嚇得蓮葉猛地坐了起來，慌忙拉著破爛的被子蓋住自己赤裸的身體，嘶啞地低聲喊道，誰？你是誰？你要幹什麼？
沒想到，這個黑影慢條斯理地說道：“大妹子，是我，二堆子，別害怕，聽說這幾天你家斷糧了，這不我給你背了二升高粱。”說完把手裡的袋子墩在了蓮葉炕上。
蓮葉一下子懵了，看著炕上的布袋，半晌才迷瞪過來。這個二堆子仗著自己的爹是大隊長，每天不務正業，爬牆頭，扒門逢兒，村裡人都畏懼他的淫威不敢聲張，他媳婦也根本管不著他。今天半夜送糧食，分明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看看炕上的布袋，看看兇悍的二堆子盯著自己胸脯的眼睛，蓮葉就是再遲鈍也明白過來了。
明白過來的蓮葉反而不害怕了，拉了件衣服披上，看了看兒子們熟睡的小臉，不聲不響地下炕穿鞋走到了外間，二堆子詫異蓮葉鎮定的樣子，不由得隨著蓮葉也跟到了外間。
窗外的月光如水洗的紗布，絲絲縷縷透過窗戶照在蓮葉身上，蓮葉表情安詳，目光坦然地看著二堆子。此時的蓮葉衣衫不整，睡眼朦朧，白嫩的乳房散發著女人誘惑的味道，二堆子的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幾下，呼出得燒灼氣息在屋子裡盤旋了幾下落在了蓮葉的胸脯上，手忙腳亂地上前撕扯著蓮葉的身體，手亂摸、嘴亂啃，如一頭髮情的公豬一下子就把蓮葉拱到了地上。
蓮葉阻擋住二堆子伸入的毛手，“籲”出一口氣，堅定地說：“不用著急，可以讓你睡，但二升高粱不夠，必須明天再給我送二升，要不咱來個魚死網破。”
二堆子原想著按照蓮葉的脾氣，必定有一場撕殺，沒想到這麼輕鬆就解決了，忙不迭地說道：“不是問題，我家不缺糧食，只要你配合，咱啥都好說……”後面的話淹沒在了蓮葉的乳房裡。
蓮葉扭頭望著窗外的月光，默不作聲。心裡明白，這樣的事情就好比發出臭味的雞蛋，蒼蠅會成群結隊地飛來，落在縫隙上攆都攆不走，自己抵抗了今日抵抗不了明日，這不是終止而是開始，只要自己一天不嫁就一天不得安寧。可現在活都活不下去了，還要臉幹什麼？只要兒子們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長大，自己誠然對不起栓貴家，死了大不了找個土坑一了百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當蓮葉偷漢的傳聞像鹿家溝的荒草一樣傳遍了角角落落時，傳言滋生出無數的利爪不僅劃拉著蓮葉的心，也如葳蕤的地扒秧把那些光棍們的心抓撓得五股八扯。
蓮葉早感覺到村裡人異樣的眼神和嘈嘈切切地議論，可又能怎樣呢？蓮葉只能裝聾作啞，打落了門牙往肚裡吞。說吧，隨她們說去吧，這樣的事情說多了他們就不說了，看多了就見怪不怪了，自己一個女人家支撐這個門戶有多難，他們站著說話不腰疼。
蓮葉氣也氣了，哭也哭了，恨也恨了，可日子還不是像山裡的樹葉一般，落了長，長了落，山還是那個山，溝還是那個溝，只有蓮葉已不是當初的蓮葉，此時的蓮葉把一切都看得透透的，生又如何，死又如何，自己來這個世上就是來還債的，還夠了就該死了，也許自己前輩子作孽太多，這輩子讓自己豬狗不如地活著，蓮葉唯有熬著兒子快快長大。
這天早晨，書啟早早坐在院子邊的石頭上，看到蓮葉開了街門，故意“咳”了一聲，蓮葉眼都沒抬轉身走回了院子。書啟到底沉不住氣，三步並兩步來到了蓮葉家院子，對著即將進廚房的蓮葉喊道：“我可以幫你砍柴，也可能幫你養孩子，你不能這樣糟踐自己。”
蓮葉頭都沒有回，低聲而決絕地說：“你算老幾要你管，我家的事還用不著旁人指來指去。”說完就走進了廚房。
可書啟分明聽到了蓮葉嗓子裡的暗啞，知道蓮葉每次都這樣故意針對自己。
自從栓貴死後，幫蓮葉料理喪事，隨著接觸的次數，書啟的心再也沒有平靜過。他心疼蓮葉，心疼蓮葉的孩子們，可自己一個大男人怎麼去心疼，幫著做一些活計也生怕影響蓮葉的名聲。
夜裡書啟的耳朵已經長在了蓮葉的家裡，他擔心孤兒寡母受人欺負，也擔心家裡有個啥事情沒人幫襯。
其實書啟也從別人嘴裡聽說了一些事情，可書啟覺得不怪蓮葉，反而從心裡體會到了蓮葉的悽惶和委屈。那段時間，書啟一有空閒就幫著蓮葉挑水劈柴，娘在一旁時，蓮葉有說有笑，可單獨對著自己時，蓮葉從沒有給過好臉色。書啟沒有生氣，反而暗自竊喜，這說明蓮葉心裡對自己是不一樣的。
一次清晨，書啟把自家水缸挑滿，又挑著一擔水給蓮葉家送去，正準備倒進缸裡時，蓮葉忽地把缸蓋上了。“我有手有腳不用你管，以後少來我家。”蓮葉看著書啟滴汗的臉頰，狠心說道。
“我，我.....”書啟吭哧了半天想不起說什麼，臉上的疤越發顯得格外恐懼。
蓮葉看著拙嘴笨腮的書啟，接著說道：“你這樣不就是想睡我嗎？那我告訴你，沒門！”
刺耳的“睡”字落在了書啟的耳朵裡，書啟脖子上的青筋凸起了幾下，手裡的扁擔嘩啦嘩啦的抖著，看著蓮葉故意無波無瀾的臉，斬釘截鐵地說：“我娶你，我養活你和孩子。”
“說得比唱的美，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你養得起嗎？你拿什麼養？你看你的樣子，你不覺得慎得慌我瘮得慌。走吧，趕緊走吧。”蓮葉的一句“瘮得慌”如千軍萬馬把書啟一下子撂倒了。
書啟氣得站在當地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可看著蓮葉挑釁的眼神，如一枚鋼針一下子扎破了書啟的心裡防線，賭氣扭頭就大步流星走出蓮葉家。
看著書啟微微趔趄的背影消失在牆角，蓮葉強撐著倒退幾步靠在了院子桃樹上，早已渾身無力的雙腿出賣了自己。蓮葉恨自己的惡毒，明知道書啟臉上的疤是為了救集體裡的牲口烙下的，自己卻言語惡毒攻擊。不是不能體會到書啟對自己的感情，書啟是好人，仗義、勤快，好人得有好報，自己那裡配得起，骯髒的身體只配狗咬蟲嗜。蓮葉捂著臉哽咽著滑到了地上，久久抽泣著。
書啟這段時間故意躲著蓮葉，可昨天模模糊糊中，分明聽到了蓮葉家有男人的說話聲，等坐起來仔細聽時又沒有了動靜，好一會兒才聽到有腳步聲離開蓮葉家。書啟一夜沒閤眼，想蓮葉，想自己，想這世上的苦，想活著的難。書啟想保護蓮葉可自己憑什麼保護？拿什麼身份保護？又有什麼資格保護？
裡屋的桂花嬸聽著兒子頻繁翻身的沙沙聲，知道自己兒子啥脾氣，輕輕地嘆氣：“冤家，一對冤家。”
書啟好不容易捱到了天明，拿起了鋸、繩上了山。
（未完待續）
郭莉花芝蘭園簽約作者
筆名茉莉花香，安陽市作家協會會員，林州市作家協會會員，一名金融機構小職員，工作之餘喜歡攜一縷書香純淨自己的靈魂，感悟生活的點點滴滴。文章散見《安陽日報》《安陽晚報》《農村金融》《河南農村金融》《芝蘭園》等紙刊和電子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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