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紅樓夢》中的僧道描寫看作者的宗教思想

從《紅樓夢》中的僧道描寫看作者的宗教思想

摘要:《紅樓夢》裡有大量的宗教描寫,顯示了作者對宗教學說有著極高的造詣;從書中各種教派的交叉描寫,看不出作者明顯的宗教傾向,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紅樓夢》作者絕非一個專業宗教人士,因為他對宗教採取的是一種實用主義的態度,近乎遊戲人生,而多處的“誹僧謗道”行為也是宗教信徒所不容的,我心中的“明鏡”豈能蒙塵?精通宗教,但不為宗教所束縛,給宗教塗上感情的色彩,讓宗教為我所用,這就是一個多才多藝且又多愁善感的作家對宗教的獨特視角。這是一個僧人或者道士所做不到的,不知道如來和玉帝能否?

《紅樓夢》中的宗教傾向一直是人們熱議的話題,佛教試圖通過書中的“萬境歸空”等描寫讓佛教成為《紅樓夢》的主流思想,而道家也從來沒有放棄通過《紅樓夢》佈道的努力,更有人“高屋建瓴”地試圖把儒釋道合一的高帽冠之於《紅樓夢》,反正一個天才寫出的“天書”怎麼拔高也不過為。

一、三教合一,僅是願望

首先把儒學歸於宗教範疇有點牽強,它更多的是一種人生哲理,故本文也不對儒學進行討論。三教合一,是喊了很多年,但何嘗真正合過?雖然明代有把三教的統領人物像立於一室的狀況,但仍然是廟裡住和尚,觀裡養道士;和尚剃度,道士留髮。金庸的《倚天屠龍記》中的少林武當兩派為爭當正派盟主而大打出手,正是社會現狀的真實反應。至於說兩教的思想一致,更是胡說,雖說兩教都是建立在虛無飄渺的基礎之上,都有勸人向善的說法,但兩教教義的分歧還是很大的。比如說在人死後的歸宿問題上,道教主張的是成仙,是長生不老;而佛教主張的是輪迴轉世——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誰能把兩者調和在一起呢?我們還是少玩些大概念,老老實實地從文本中看《紅樓夢》是如何描述佛道兩教的。

二、一僧一道,亦僧亦道

其實要搞清《紅樓夢》中的宗教傾向並非難事,我們也用不著費那麼大的力氣去分析論證,只需把書中涉及宗教的描寫一一列出,答案也就一目瞭然了。

《紅樓夢》中的宗教描寫是從一僧一道開始的。第一回,一僧一道從大荒山無稽崖青梗峰路過,看到了女媧補天剩下的補天石。注意,這女媧就是道教神仙傳說中創始元靈四徒弟之一,為中華上古之神。一僧一道攜帶著石兄到警幻仙子宮中交割清楚後,便幻化成跛足道士和癩頭和尚來到了人間,並且向甄士隱預先透露了香菱的命運。

從《紅樓夢》中的僧道描寫看作者的宗教思想

(警幻仙姑)

再次注意,警幻仙子由一僧一道正式推出,警幻仙姑屬於哪教哪派?警幻仙姑賦中的八個字把警幻仙姑的來歷交待得十分清楚:“瑤池不二,紫府無雙”。

我們再看《紅樓夢》人物對佛道兩教的態度:

王夫人整日間吃齋唸佛;

賈敬一心煉丹求道;

賈惜春痴心向佛教;

十二釵唯一的尼姑妙玉最喜歡的卻是莊子的文章;

寶玉一次參禪,一次襲《莊子因》,真搞不懂他到底是信佛還是信道;

湘雲向侍女講陰陽,那隻能是道家思想;

因果報應不獨佛家專利,道家也深諳此道;

賈迎春遇到煩腦時會用道家的《太上感應篇》來排解;

還有《紅樓夢》中的宗教活動:

鐵檻寺是賈府的家廟,供死人停靈之用,正是“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

《紅樓夢》最大的一次宗教儀式是在清虛觀的賈母打醮;

《紅樓夢》中廟的數量雖然多於觀的數量,但清虛觀之名卻是取自道教的大本營月宮(清虛府洞天);

可卿去世,停靈期間請了僧道兩教人員做法;

從以上描寫中我們看不出作者明顯傾向哪一教派,反倒覺得在宗教描寫上有點亂的感覺,從這點看,這樣的描寫絕不會是一個虔誠的佛教信徒或道家弟子所為。《紅樓夢》文本對宗教顯然是採取了一種寫實或者叫實用主義的方式。正如第三回的一段脂批所言:“奇奇怪怪一至於此。通部中假借癩僧、跛道二人點明迷情幻海中有數之人也。非襲《西遊》中一味無稽、至不能處便用觀世音可比。”“一僧一道”來往於紅樓,只為“點明迷情幻海”,而並非要傳經佈道,“亦僧亦道”足以證明《紅樓夢》作者不可能是一個正宗的宗教人士,關於這一點,下面還有更深入的分析。

三、誹僧謗道,遊戲人生

有不少人根據《紅樓夢》中的宗教元素,斷定《紅樓夢》作者一定是一個高僧或得道高人。但通過文本中的全部涉及宗教的文字,我卻得出了相反的結論,按《紅樓夢》中對宗教的態度,作者絕非是一個教徒。

有關“誹僧謗道”的證據在《紅樓夢》中可以說是俯拾皆是,最簡單的就是這一僧一道在人間的幻象,“那僧則癩頭跣腳,那道則跛足蓬頭,瘋瘋癲癲,揮霍談笑而至。”此等形象與傳統意義上的僧道形象相去甚遠。大家都應該看過金庸的《倚天屠龍記》,對於其中的少林和武當兩大名門正派應該是印象深刻吧,那才是和尚和道士的正規形象。《紅樓夢》中這二位倒有點旁門左道的意味。

《紅樓夢》並沒把佛教和道教當做什麼真正的教派來對待,文中對兩教多有戲弄:空空道人看了《石頭記》改名情僧,這曾引起佛教信徒的歡呼,認為是空空道人歸入了佛門。可你要仔細掂量一下“情僧”兩個字,問題就來了,佛家弟子第一要旨就是要六根清靜,如果能被情打動,成了所謂的“情僧”,他還是僧了嗎?再舉一個例子,《紅樓夢十二支曲》中的【虛花悟】有這樣一段:“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西方寶樹說的是佛教聖地,而長生果說的卻是道教的人參果,也就是《西遊記》中被孫悟空推倒的那棵樹上的果子,三千年才結三十個,是道教中的極品,怎麼會跑到西天上去呢?再者,佛教講的是“輪迴轉世”而不是“長生不老”,兩者能揉合到一塊嗎?這種近乎遊戲的做法只能是出自文學家的筆下,任何一派的教徒也不會容忍這種做法的。柳湘蓮偏偏是在一座破廟前被一個跏趺而坐的道士度化的,這又把佛教置於何地位,難道癩頭和尚不能嗎?

還有,書中出現多個專職宗教人員,大部分不幹好事。最先有戲的應該是饅頭庵的那個老尼姑,她幹了些什麼呢,幫助別人行賄,並且精於拍馬屁,一個尼姑其精於世故不遜鳳姐。還有那個智能兒與秦鍾偷情,完全違背教義。張道士雖說沒幹什麼壞事,但請客送禮之俗事樣樣精通。第六十二回寶玉生日,因是在國喪期間並未張揚,但他卻也能聞著味率先送了四樣禮。馬道婆披著佛教的外衣,除了斂財,還做著害人性命的缺德事。賈雨村放縱殺人真兇薛蟠,卻請來道士做假道場騙人。王夫人吃齋唸佛,對待金釧和晴雯痛下狠手時卻沒有一點惻隱之心。

這就是《紅樓夢》作者筆下的宗教人士,大家千萬不要因為開頭那幾句貎似教義的“悟空”之語就把《紅樓夢》當成宣傳宗教的陣地。《紅樓夢》中的宗教是藝術化的宗教,異化了的宗教,甚至還有點離經叛道。

四、仙緣當道,逃避現實

如果非要對《紅樓夢》的宗教傾向分個高下不可的話,那還是應該首推道教。

第一回,甄士隱夢中聽到一僧一道對話,那僧道:“……只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霞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澆灌,……”借“西方”交代書中男女主人公的來歷。人物中除了那一僧一道中的一個和尚(或再加一個情僧),佛教再無出彩之處。【虛花悟】的“西方寶樹”,以及寶釵調侃黛玉時說出一句“如來佛也夠忙的”之外,對佛教的教義鮮有提及。在紅樓文化的頂層結構裡佛教是很薄弱的。

從《紅樓夢》中的僧道描寫看作者的宗教思想

(女媧補天)

反觀書中對道教的描寫則是成系統的。從女媧補天的故事開始,加上太虛幻境的警幻仙子。從一開始道教就統治了《紅樓夢》中的宗教系統。一僧一道在人間分手後,主要事情都是跛足道士所做,用太虛幻境空靈殿上的風月寶鑑度化賈瑞,度化甄士隱。那“癩頭和尚”呢,除了和跛足道人一起顯通靈寶玉外,不是給寶釵送金鎖(此事從薛家口中說出,其真實性存疑),就是給黛玉送告誡,一個和尚卻做著千里牽線這樣不該他做的事情。而且跛足道人三次單獨行動都是現了身影的,而這癩頭和尚的兩次行動卻都是出自別人的嘴裡交待。跛足道士“家住蓬萊溺水西”,書中交待得一清二楚,對那“癩頭和尚”卻沒有交待。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紅樓夢》對道教中的仙緣是情有獨鍾的。首先,那個專管濟世保生,統管風月司的極品美人警幻仙姑就被定位於道教。晴雯死後被玉帝招去做了“芙蓉花神”,芒種時節大觀園裡隆重“祭餞花神”。最能反映紅樓人物心理的《紅樓夢詩詞》中,對佛教的描寫僅停留在青燈古佛和西方寶樹之上。而對道教的神仙傳說卻是隨處可見,林黛玉是“閬苑仙葩”,警幻仙姑來自“瑤池”。寶玉燈謎中的“琅玕節”為道教的七夕節,“犯鬥邀牛女,乘槎等帝孫”說的是道教的神仙牛郎織女,還有黛玉的“登仙不慕莊重蝶”,總是離不了一個仙字,這是無論如何與佛教也扯不上關係的。

為什麼《紅樓夢》會對道教的仙緣情有獨鍾呢?歸根到底一句話——逃避現實。《紅樓夢》作者所處明末清初時期,很多遺民知識分子不願仕清,不願剃髮,而是歸隱山林,躲進寺廟宮觀。而道教是中國本地的宗教,道士可以留髮,成為首選。如八大山人隱居青雲譜觀,傅山自稱為老莊之徒出家入道,自號“朱衣道人”,等等。通觀整部《紅樓夢》,頌揚陶淵明等人的隱居思想非常明顯,這也是書中大談佛道老莊的緣由。

(本文由王華東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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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解讀,高屋建瓴。吳氏紅學,高端學術。 知識的盛宴,智慧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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