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各樣的書

隨看隨想

關於書,關於讀書。這樣的“書之書”,因為其輕捷,一向頗受歡迎。你讀書,會在這裡產生共鳴,發現愉悅;你不那麼讀書,或會藉此走近它。因而“書之書”也是作家、學者及通常意義的讀書人所樂為的。

吳亮的這篇(節選)小札,固然不同於伍爾夫、博爾赫斯、卡爾維諾們;因為其時間和內容上跟我們的切近,別具一種魅力。

吳亮,1955年生於廣東潮陽。作家,文學(藝)批評家。視野寬博,長於思索和思辨,成其“深刻的片面”。2016年的新著小說《朝霞》,以其“冒險的想象”,令人驚豔和歎賞。(任餘)

必讀書

在我們還沒有讀過足夠多的書之前,是無從知道究竟什麼書才算得上是必讀書的。但是等我們終於知道哪些是必讀書之後,代價也實在太大——讀了許多不必讀的書。

這時候,再來分哪些是必要哪些是不必要又有什麼必要呢?

如果我們一開始就聽信別人的奉勸,讀那些據說是必讀的書,情況可能更糟——因為我們永遠不能通過自己來弄清楚,它們究竟是否真的必讀。

看來,讀過許多不必讀的書然後才知道什麼書是必讀書,這是唯一的出路了。

有待打開的書

有待打開的書也許默許了我們的接觸,默許了我們的目光有權遍閱它的內部。我們尚未打開它不是因為我們手頭尚有其它重要的事要做,而是想延宕這種期待,使陌生的世界仍然保持暫守秘密的陌生。

有待打開的書放縱著我們的想象,它隨時準備接納我們的進入。同時擁有許多有待打開的書卻遲遲不去打開,恰如同時愛著許多女人卻遲遲不去實施這種愛一樣。讀書是一種陷入,恰如愛也是一種陷入。有的人就是喜歡在他的枕邊案頭放著幾本始終是有待打開的書,他們寧願想象自己將要去讀(更妙的是:他隨時可以讀),卻從來不真正地讀。

影響最大的書

也許可以列出幾十本書,這幾十本書深刻地影響了世界的面貌和歷史的進程。不過要是僅個人而言,影響最大的書就無以統計了。

已故的智利總統阿連德曾說,對他影響最大的書是識字課本,此語一出,幾乎把這個問題答完了。

影響最大的書肯定不是一本經常閱讀的書;相反,它總是在命運的重要時刻意外地闖入。我們不一定記住這本書的詳細內容,甚至還沒有完全理解它——但是它肯定向我們拉開了一個嶄新的帷幕。影響最大的書不必是一本偉大的書並且也不必是一本聞名的書,正如使我們首次體驗到愛情的不必是一位絕色美人一樣。

最熱愛的書

說出自己最熱愛的一本書是困難的,這不僅由於我們沒有遍覽所有的書,而且由於我們不相信自己的熱愛的可靠程度。

我們之所以感到有一個叫“可靠”的東西在威脅我們的個人熱愛,顯然是受到群體見解的暗示。說熱愛莎士比亞或熱愛《紅樓夢》的人不會是一個少數,在他們中間,有多少人是受了暗示呢?最熱愛的書和最熱愛的人是不一樣的:最熱愛的人獨屬己有,是排它的;最熱愛的書卻屬公眾所有——這時人們當然要服從群體見解的暗示了。人皆所愛皆我所愛。當我們說出最熱愛的書時,它都是在一些最偉大的作家名下的,這幾乎沒有什麼例外。

低劣的書

出版業愈是發達,低劣的書就愈有問世的機會。並非是出版業缺乏眼光,缺乏鑑別力,倒是相反:發達的出版社總會瞄住市場和公眾,而市場和公眾的需求無疑會有利於低劣的書的湧現。

公眾需要好書,但他們永遠不清楚什麼才是好書。好書是要有好的書評家推薦的——但是,當公眾還不知道誰是好書評家的時候,他們如何知道哪些推薦是可信賴的和可考慮的?低劣的書不也總是被人吹捧嗎?

對低劣的書的吹捧,不見得是為了迎合公眾。公眾趣味是由一些人制造出來的,而不是預先存在於某處的。因此,如果低劣的書竟然受到公眾的歡迎,那絕不是說公眾的趣味有問題,而應當說,有人將公眾的趣味作了朝低劣方向的引導。

困難在於,由誰和通過什麼方式來抵制低劣的書呢?誰說了算呢?我們所授權的人會不會犯錯誤呢?被指控為低劣的書一定是低劣的嗎?會不會有人以此為名扼殺出版呢?

這些疑惑以及對所謂自由的保護,正是低劣的書源源不斷問世的一個重要原因。

改變方向的書

思想的探究和思想態度的改變,市場可以追溯到某一類書甚至是某一本書。它在關鍵時刻為我們釋惑,排除掉心中的猶豫,將不明晰的概念照亮,在我們眼前展示出一種新的前途和新的方向。

這樣的書不是隨時可以遇到的,有時我們天天遇到卻天天錯過了它。改變方向的書幾乎到處都是,但我們不可能遇到一本就改變一次方向。

改變方向的書未必是在思想史上享有盛譽的書。偉大的書可以影響歷史進程,但未必會影響許多具體的個人。偉大的書的影響力常常是有綿延性的,它滲透到各個時代之中,滲透到各個時代的文化制度和價值觀念裡——可是對生活在各個時代的人們,他仍然可能是陌生的。當然,這多半由於它的艱深或者高不可攀。

改變個人方向的書令人遺憾的總是某些二流的書,原因十分簡單:它是能夠企及的,也是有效的或者可以模仿的。要是能讓所有的人提出一本改變他思想價值的書的書名,那一定是一件龐雜有趣的事——我們會看到一個熙熙攘攘的書市,幾乎每一本書都有自己的主顧。

人是根據他自己的性質而不是根據一本書的性質來判斷這本書價值之又無的。他們有著各自的方向……

(選自吳亮《思想的季節》,海天出版社1992年12月第1版)

《中國教師報》2018年04月25日第9版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