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長沙人是可恥的
文|馬桶
有人問我為什麼從北京回長沙，我說因為孤獨，太他媽孤獨了。
是孤獨，不是寂寞。寂寞的話，其實還好，我其實是一個喜歡獨處的人，一個人在家裡有很多事幹，挺充實的。而我玩得最好的大學同學也離我不遠，每週我們固定聚兩次，喝酒，扯卵談。
也是年紀來了，人變得更敏感。那邊的街道、建築、氣候、語言，包括人臉上的表情，都是北方的，陌生的，再加上工作方面的原因，挺迷茫。我那種孤獨的根源，就在於人與城市之間、人與人之間的疏離感。
有次休假回長沙，坐在望月湖高高的梧桐樹下，跟一眾朋友喝啤酒吃宵夜，很舒服，什麼狗屁孤獨，都被冰啤酒和可口的涼菜治癒了。這才下定決心結束北漂。
但在長沙就不孤獨了嗎？其實是一樣的。只不過在長沙，孤獨就像見不得陽光的吸血鬼，並不總是在鬧騰。因為他們都說，孤獨的長沙人是可恥的。
（一）
長沙人愛熱鬧。這是會上癮的。
熱鬧了，就不寂寞，熱鬧了，有很多事情做，比如笑啊，說啊，吃喝啊，打鬧啊，就沒空想孤不孤獨這麼高級的玩意了。
長沙人大多是陀螺屁股，在屋裡坐不住的。
長沙房價為什麼偏低？因為長沙人不愛買房。為什麼長沙人不愛買房？因為房子解決不了寂寞的問題——屋裡裝修得再漂亮，還是天天要出去玩，在家的時間遠不如在單位和常去的飯館及娛樂場所。
長沙人大多是陀螺屁股，在屋裡坐不住的
光是在外頭轉不行，還必須喊人一起。
在北京，兩三個人吃飯是經常的事，因為大家都住太遠，聚一次不容易；但在長沙，一個飯局如果少於6個人，就不正常了，沒來的朋友，用手機擺張他的黑白照片，前面點三根菸，再拍照發給他，以儆效尤。
我有個酒肉朋友微信群，每次有人約飯，規矩都是“6個人開機”。少於6個人的飯局，不熱鬧，冇味，不如不搞。
就說看電影吧，我是很少看到一個人在看電影的，就算有，也都是妹子。伢子一個人去看電影的，我聽都沒聽說過。
有一次，我一個人去看電影，那時候電影院門口有賣折扣票的堂客們，我講買一張票，那姐姐很驚訝的問我：“伢子哎，你長得咯漂漂亮亮，何解一個人看電影囉？”搞得我一臉黑線。
你以為我想一個人看電影嗎
這之後，我但凡一個人去看電影，都會把戲做足。去買票的時候，假裝在電話，用溫柔的聲音問：“你到底看不看囉？該電影還可以咧……那是該樣範，我先買一張，你來噠我們再商量好吧，反正只二十幾塊錢的路。”然後再找大姐買一張票。
到後來，沒有賣票的大姐了，都是網上購票，二維碼滴的掃一下，就出票了。但我還不放心，拿著票進檢票口的時候，還要假模假樣的往後面張望一下，自言自語一句“還冇來囉”，再進去。
在長沙，一個人是可疑的，一堆人才正常。
在長沙，一個人是可疑的
我覺得，長沙人喜歡熱鬧，其實是因為害怕寂寞，為什麼害怕寂寞？還是因為人生來孤獨。只有熱鬧的時候，孤獨才顯得不那麼可怕。但人生一世，不可能永遠熱鬧，也沒有多少朋友會陪你玩一輩子，大部分時候，我們還是得學會跟自己相處，跟孤獨相處。
（二）
年輕的時候，聽不懂《孤獨的人是可恥的》這首歌。孤獨的人為什麼是可恥的呢？
後來才明白，當所有人都向前走的時候，你往後退，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當所有人都在熱熱鬧鬧摟摟抱抱的時候，你一個人孤獨，這就太可恥了。
像長沙這麼一座享樂至上的城市，嘻嘻哈哈的逗逼日常是受人尊敬的，苦大仇深特立獨行的傢伙是不可理喻的。尤其是長沙人特別擅長消解深刻並阻擋一切試圖往深刻去的可能。不信你在飯桌上聊一聊深點的話題試試，保證有人會出來說你莫掃了大家的興。
莫掃了大家的興
長沙是一座扁平化的城市，對自己不理解的事物缺乏包容度。
就好比一位朋友在我們獨立餐評欄目下面留言說的，他屋裡爺老子（父親）最喜歡嚐鮮了，每次長沙開了什麼沒吃過的外地菜館子，他都會去試下味，但一回來就會抱怨說：“那崽呷得！還不如搞點大蒜辣椒一炒噠，韻味得多！”
我們會推薦一些外地口味的館子，經常會有長沙人在文章下面留言說，還是我大長沙的口味菜舒服。他們甚至會以己度人的認為，你一個長沙人喜歡吃外地那些清湯寡水的東西，太裝逼了吧？
以此類推，喜歡看悶得要死的文藝片的人，裝逼；去看當代藝術展的人，裝逼；總是關注社會陰暗面的人，裝逼；不為名不為利誠心做公益的人，裝逼；孤獨的人，無病呻吟的人，裝逼……
無病呻吟，裝逼
歸根結底，就是不理解世上為什麼有人會跟自己不一樣。
廢話，世界這麼大，如果人人都一樣，有意思嗎？
看看吧，長沙這座城市，有多少獨立書店？有多少美術館、博物館、科技館、專業劇場、畫廊？跟一線城市比，真的差距太大了。長沙人的精神生活極度貧乏，大多數人一年看的書估計都不超過三本。
甚至娛樂生活都很貧乏。除了唱歌、泡吧、玩遊戲、打牌，似乎就沒事可做了。連桌遊吧都普遍生存艱難。
熱鬧，喧囂，聒噪，為的是逃避孤獨。可為什麼孤獨呢？因為空虛吧，大概。
別老說“大長沙”了，承認自己小其實沒什麼的，小不小，味道好。
（三）
長沙人像雙子座，嘴巴子厲害，來得快，肚子裡不一定有多少墨水，但總是天上地下什麼都曉得。其實還蠻有魅力的。
我有個朋友，基哥，典型的長沙伢子，口才特別好，特幽默，在座的不管互相熟不熟，他隨便幾句玩笑話，就能讓大家放下所有防備，輕鬆起來。
雙子座，就是嘴巴子多
我知道他這幾年過得並不好，跟很多長沙老口子一樣，飯桌上逗笑別人，背地裡自己的事業和生活卻可能是雞飛狗跳，一把辛酸淚。
就像那些孤獨的喜劇演員，或者是紅鼻子的小丑。跟小孩子玩多了，自己也像個小孩子，總也長不大。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這種體會，在長沙，每次想跟朋友說說心裡話，訴說下內心的苦悶，卻總是覺得不合適，還是聊點輕鬆的話題一笑了之算了。
一方面是被這座城市的嘻嘻哈哈的氣質所幹擾，一方面也是礙於面子，大家都好像過得挺開心的，沒必要吧？
我只是被灌醉的小丑
所以，孤獨只是暫時藏起來了，它並沒有消失。笑鬧過後，總是更強烈的孤獨感。尤其是醉酒後的第二天，這種孤獨感比平淡生活中的更甚，更荒誕，更慘烈。
長沙以前像個大茶館，現在像個大趴體。每個人都帶著一張笑臉面具，嬉笑，曖昧，激情，回家之後再自己舔傷口。
所以我喜歡一個人看劇。劇場里人跟人很近，你都不知道誰跟誰是一起的，這不重要。好的劇作者（導演），能通過戲劇舞臺營造一個充滿魔力的空間，讓你的孤獨找到共鳴。
看電影，有時會哭，有時會笑，但大概只有在劇場裡，才會笑著流淚。這就是因為劇場空間是現場的，當下的，所有的情緒和感受會比看電影時放大很多倍，直接打到你心裡去。
比如下個月中旬要在長沙演出的《斯拉法的下雪秀》，這是世界著名的一個默劇舞臺秀，主角是幾個小丑，他們把自己最絢爛的童年夢幻，和人生的孤獨與悲傷，融合成一場悽美的暴風雪，給你最溫暖的感動。
如劇評人楊小亂所說：“這部看似滑稽、喜悅的作品，其底層的情緒其實是悲傷與孤獨，它關懷的是這個世界上每一個孤獨的個體，以溫柔、甚至富有衝擊力的表達，將這份悲傷與孤獨直接傳遞給你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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