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雪山的猴王“斷手”死了。
△年輕的斷手坐在花楸樹上 攝影/和鑫明
這隻強悍的滇金絲猴，曾憑藉一隻獨臂力挫強敵，經歷上百次打鬥而不敗，擁有三個妻子。2018年4月23日，“斷手”在和挑戰者的打鬥中不慎從樹上摔到地上死亡，一代猴王宣告謝幕。
一戰成名：震驚“響古箐”
雲南版圖的西北部，群峰連綿、終年積雪，猶如一匹奔馳的白馬，因而得名白馬雪山。這裡有一條叫“響古箐”的山谷，生活著一大群滇金絲猴。
雄性滇金絲猴的一生都處於戰鬥當中。它們當中的強者才配有妻子，組成家庭。若干個家庭組成的群體會佔據林場中最好的位置，而獨身的雄猴只能聚集在家庭群的外部，組成全雄單元，要不伺機而動，要不成為種群的炮灰，往外開拓。
2013年，響古箐的猴王還是“偏冠”，這隻大公猴曾打敗眾多挑戰者，頗有威名。
但一夜之間，曾經不可一世的“偏冠”突然落荒而逃，它的三個老婆被一隻陌生的大公猴搶了去。當保護人員看清這個新猴王的樣子時更是驚呆了：它只有一條胳膊！
△三足行走的斷手 攝影/和鑫明
“斷手”一戰成名。
誰也不知道它從哪裡來，父母是誰，經歷了什麼。人們只看到，它的整個右臂，從肘關節往下全都消失不見，顯然受過極重的傷。
滇金絲猴生活在樹上，需要四肢並用，一條胳膊的猴子通常活不了。而“斷手”不但活了下來，更如同天神下凡般，以王者的姿態降臨在所有同類面前。
捍衛王位：血戰“三人幫”
“斷手”的王位並不穩固。
全雄單元的公猴們認為，“偏冠”只是敗在年事已高，而非對手的強大。這些還打著光棍的成年公猴們，蠢蠢欲動。
從“斷手”奪得家庭開始，全雄單元的公猴們，分先後、分批次，不分時間、不分場合的向斷手發起了挑戰。
從2013年8月底到2014年4月底，近8個月的時間裡，“斷手”經歷了大大小小几十上百次打鬥，從爭搶食物到爭搶家庭，不管是單挑還是群毆，它始終立於不敗之地。
最激烈的戰鬥在2014年4月下旬的一個上午打響。發起挑戰的，是全雄單元裡有名的“三人幫”——“紅點”、“黃毛”和“裂鼻”。
這天吃飽喝足後，“三人幫”開始在斷手家庭的周圍徘徊。身經百戰的斷手很快察覺到不對，不再悠閒地給妻子理毛。它下肢著地，挺起身軀，密切地注視著周圍的動靜。猴群裡的氣氛驟然變得劍拔弩張，一場打鬥山雨欲來。
冒失的黃毛髮起了攻擊。它齜著牙、喉嚨裡發出低吼，如一支離弦的箭衝向斷手。在斷手剛剛直立而起時，黃毛的兩隻前爪已經毫不留情地抓向了斷手頸側——它似乎佔到了先機。
“斷手”臨危不亂，以退為進，將全身力量集中到了它強健的左臂上，薅住黃毛的頭部，一口咬向黃毛……高手過招，分秒之間勝負已分。“黃毛”沿著山谷奔逃出數百米，鮮血灑了一路，它的下唇被咬出了一個寬近一公分的大豁口！
△嘴唇被斷手撕出一個大豁口的黃毛 攝影/和鑫明
“紅點”和“裂鼻”悄然逼近了戰場。在幫助“黃毛”逃跑後 ，它倆緊緊站在一塊大石上，不斷地向“斷手”發出威脅。但在“斷手”強大的威懾力下，始終不敢再發起進攻。
△斷手與紅點、裂鼻對峙 攝影/和鑫明
雙方對峙幾分鐘後，“紅點”和“裂鼻”轉身離開了。這一場聲勢浩大的三對一的戰鬥，以“斷手”的大獲全勝而告終。
獨臂難支：王者的辛酸
毫無疑問，“斷手”的超強戰鬥力來自強壯的左臂。大概正是因為缺了條胳膊，讓剩下的這一條得到了超強的鍛鍊，獲得了凌駕於其他雄性的力量。
所有人都看到了“斷手”的強大，但只有少數護林員才有機會看到斷手的辛酸。
每天下午5點，是一天內第二次投食的時間。這一頓是猴子們的正餐，食物比早餐豐富許多，除了“主食”松蘿，還有南瓜子、蘋果乾等配餐。肢體健全的猴子可以雙手取食，一隻手捧著食物，另一隻手往嘴裡塞，盡情地大快朵頤。只有斷手，它只能用左臂一次次地從地上拿起食物，速度比其他猴要慢上很多。在樹上採食嫩葉和花芽時，它也無法一手固定枝條，一手摘取食物。
尤其令人心酸的是，每次猴群遷往新的夜宿地，斷手總是走在自己家庭的最後。它的妻子、孩子都能輕鬆地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斷手卻因為少了一個可以抓牢樹枝，減輕緩衝的前肢，在跳躍前不得不猶豫再三。
△上樹 攝影/張德軍
有一次，護林員發現，斷手的其他家庭成員都已跳到了一棵樹上，而在距離這棵樹兩三米處的另一棵樹上，斷手卻停留在那裡，不斷地搖動著樹枝。它似乎在跳或不跳之間陷入了兩難，內心正進行著激烈的鬥爭。遲疑數分鐘後，斷手默默地爬下了樹，下到地面，再爬到了妻子、孩子們所在的樹上。
歲月的增加和不斷的戰鬥，侵蝕著“斷手”的實力。2014年8月底，一隻公猴在夜幕降臨前搶走了斷手的妻子“毛臉”。據說，這次戰鬥的場地在樹上，斷手不但失去了一個老婆，頭部還被劃開一條長達五公分的大傷口。
△頭部受傷的斷手 攝影/和鑫明
第二天，“斷手”又遭到公猴紅點的挑戰，雖然戰鬥獲勝，但家中的小母猴零庚卻受驚過度，跑到了另一個家庭的領地，被咬傷了大腿。
“斷手”變得格外焦躁。也許是為了警告，它兩次對自己的另一個妻子“圓臉”發起了攻擊。之後，“圓臉”帶著女兒偷偷地離開了斷手的家庭，到了猴群的邊緣地帶。
短短几天，“斷手”失去了兩個妻子，只有僅剩的妻子“偏臉”和他相依為命。它們被稱作“楊過”和“小龍女”，不僅因為那條斷臂，還因為愛情。
△斷手深情望著相依為命的妻兒 攝影/李福惠
戰鬥至死：英雄的歸宿
對於雄性滇金絲猴，戰鬥至死是它們的宿命。
每一隻雄性滇金絲猴從成年開始，就在為自己血脈的延續而奮鬥。為了獲得家庭和守護家庭，它們常常要付出血的代價，直到一方死亡為止。
2018年4月23日，“斷手”的敵人將戰場選在了樹上。獨臂的劣勢在高空中被放大，打鬥當中，斷手失足落了下去，受傷殞命。
在野性的大自然裡，一隻殘疾的滇金絲猴，能夠生存下來，本來就是一個奇蹟。而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為了生存，它不斷地拼爭，最終立足強者之列。“斷手”的一生堪稱傳奇。
種族的延續，需要不間斷的替代和更新，誰也不可能永遠是王者。這就是大自然的法則。然而，每個英雄的失敗和遲暮，仍會讓人覺得無比蒼涼。
△"斷手"的老婆帶著孩子四處躲藏 攝影/李福惠
“斷手”去世後，另一隻公猴“春光”一直照顧它的老婆及小孩子，但它拒絕接受斷手的大兒子。
△斷手的大兒子，孤獨無依 攝影/李福惠
這隻可憐的小公猴滿目慼慼，讓人心疼不已。它必須到全雄單元，開始獨立生活。
或許，這就是命運對它的考驗，父親“斷手”堅毅勇敢的基因將在它幼小的身體裡傳承。誰又敢說，它不會成長為又一代“猴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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