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反应的BB霜
5日早晨，开往西藏的火车驶入宁夏。洗潄回来，我拿着护肤品坐在过道这边的窗前，一边看风景一边擦脸。火车已经跑了很久，这荒山大漠依旧无边无际，只偶尔看到一些杂草，除此再无生灵。还未等这凄凉入心，兔子就指着我的手一脸惊慌。我低头发现BB霜明明是瓶口朝上的，可是还没挤它就自己拼命的往出流。一开始我还往脸上擦，可是越流越多，不肯停下，这可如何是好。这是什么情况？地球没引力了？
我正张着嘴惊讶，BB霜的盖子叭一下被盖上。抬头看到这是整列火车上唯一一位女乘务员，个子高，嗓门大，行走生风。经过我时几乎没有停下脚步，一边麻利的帮我盖盖子，一边走，一边说：“海拔2000了啊，化妆品瓶口朝上放。真空包装的东西都检查一下，放放气儿。”我恍然大悟，原来物品也有高原反应。我赶紧把装食品的袋子打开，发现所有的塑料包装都鼓成个圆球，马上要爆炸了。我赶紧挨个撕个小缝，它们立刻松了口气。
阿姨打水回来，听到我的提醒也把真空包装挨个放了气。之后拿出几个小药瓶，每个里面取出几粒放到杯盖里。把杯子递给躺在铺上听平板的大爷说：“起来吃药。”
大爷坐起来，接过杯子，先喝了一口。然后从杯盖中拿出一粒药，递到嘴边的时候突然掉了。阿姨笑着说：“这嘴怎么还漏了呢？”逗得大爷哈哈大笑。我和阿姨赶紧蹲地上四处找。找到了吹干净递给他。他又是先喝了一口水，把这粒递到嘴边的时候居然又掉了。这回我实在是忍不住了，笑得肚子疼。我俩赶紧又蹲地上找。找到递给他的时候，阿姨忍着笑说：“这回别漏了”。大爷确定自己能控制住不笑了之后，又先喝了一口水，结果还是没忍住，这口水差点喷出来。后来看看手里这粒药干脆扔地上了，绷着脸说：“我也是有脾气的。”说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一路上大爷很多搞怪，频频引爆全场，缓解很多旅途寂寞，也忽略了窗外走不尽的荒山大漠。他不和我们聊天的时候就躺在铺上用耳机听平板。一会突然大笑，一会又跟着哼唱，那声音像绞带的录音机。每当这时阿姨就提醒他说：“你声音太大了，别吓着孩子。”大爷就拿下一只耳机转头看着我问：“是吗？”我也有些忍不住笑说：“没事的。”接着我问他：“大爷，您听什么这么开心。”他说：“交响乐。”兔子摊开两手一脸惊讶说：“天，交响乐也能把人听乐喽。”我问：“您在大学里是教音乐方面的？”他说：“不是，我不懂音乐。”然后故作神秘地说：“我听的也不是音乐。是和谐，恢宏，是众志成城。”兔子咣铛一下直挺挺倒在铺位上问我：“你听懂了吗？”我说：“没有。”
那大爷摘下耳机坐起来问我：“你会演奏吗？”我一听笑了，说：“我会的乐器挺多，但是仅限于摆弄，谈不上演奏。”大爷突然来了兴致，问我：“你都会啥？”我说：“小时候吹口琴，后来弹电子琴，再长大一点家里又给添了竹笛、小提琴、二胡、吉他。”他惊喜地说：“哎呀，你有这么多乐器呢！那你可以来一场交响乐了。”我笑着说：“可惜一个人不能同时演奏。”他说：“那如果很多个人同时演奏，默契得像一个人一样，是不是就是和谐，恢宏，众志成城？”本来已经半坐起来的兔子又咣铛倒回去说：“我还是听不懂。”
我的悲痛 他的疼痛
大爷问我：“你哪样乐器练的好？电子琴考到几级？”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哪样练得都不好，都没考过级。”看大爷有点疑惑，我接着说：“我父亲也是音乐爱好者，他民歌唱得特别好。他发现我小时候喜欢乐器就非常支持我，我喜欢什么就给我买什么。但是从来没给我请过老师，也没送过培训班。他说接触和学习这些东西不是为了以此安身立命，他认为我也不具备这样的天赋。他说这就是一样普通的玩具，要自己去寻找乐趣。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和精力在这上面，多少了解一点知识就行。将来有人提起的时候能懂，寂寞的时候能有所寄托就足够了。”
那大爷认真又入神地听完之后欣喜地说：“你父亲很了不起呀！他多大年纪？”我说：“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如果他还在的话，跟您差不多的年纪。”大爷收起笑容说：“哎呀是吗！有病走的啊？”“嗯。”“孩子啊，那你这么多年不容易啊！”我笑笑说：“还好吧，我遇到的好人多。”大爷说：“要是你父亲能看见这大姑娘得多欣慰呀！”我笑着说：“也未必，他标准高。”
从这老两口一上车起，那阿姨就一直在有意无意的看我。我和大爷说话的这会儿，阿姨更是呆呆地看着我。起初我还以为他们是坏人，后来觉得不是，她只是有心事。趁阿姨去洗手间，我问大爷：“阿姨为什么总看我？”大爷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接着低头看平板，隔了一会说：“她是想我们姑娘了。”我问：“你家姐姐在哪里呀？”他默默地把平板放到一边，抬头很正式地看着我说：“没了。”兔子满脸疑惑问我：“没了是找不到了，还是死了？”我把手指放到嘴边嘘声，叫它不要说话。
大爷喝了一口水，把目光移向窗外，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姑娘像你一样善良朴实，她三十三岁时候出车祸走了。”看着满脸惊愕的我，大爷继续低沉着声音说：“我们见到她的时候，身上都是血，全身器官都已经衰竭，救不过来了。但她还有意识，知道自己不行了，就说一句话，说舍不得我们，之后就再没醒。到第三天上，我就跟姑娘说你走吧，我和你妈好好地。你不总让我们旅游去吗？以后我们就旅游去。”
同我一样惊愕的兔子趴在我耳边小声嘀咕说：“这老头心肠咋这么硬呢。”我看看兔子也一样不能理解。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画面，在父亲最后的时间里，我趴在他身边一遍遍哀求着：“爸爸别走，别走……”至亲永别，再无相见，再狠心的人，也无法如此坦然吧。
大爷看出了我的心思，低头沉默了一会，再抬头时已是眼圈微红。他说：“姑娘多处骨折，全身器官衰竭。她身上疼啊，别让她遭罪了。”不知什么时候阿姨已经站在门口，大爷讲完之后，阿姨静静地走过来坐在他旁边。两人相视无言，面容平静，而我却分明感受到巨大的悲伤弥漫整个车厢。
我赶紧跑去洗手间，关上门的那一刻泪如泉涌。我们都经历过生离死别，我感受的是自己的悲痛，他们却在感受对方的疼痛。这么多年，对父亲的思念无穷无尽，而我却从没想到过，他最后的坚持里，承受了怎样巨大的疼痛。
饺子为名 各自送行
从洗手间回来，看见桌子上居然放着饺子。兔子立刻窜过去用力的闻啊闻，好香。出发这么久，不是盒饭就是泡面，它是馋坏了。我问两位老人家：“火车上还有饺子？”大爷笑着说：“可不是嘛，刚才送餐的乘务员说今天立夏，车上包饺子。到这儿就剩三盒了，我都要了，正好咱三一人一盒。”我高兴地说：“太好了，谢谢大爷，谢谢阿姨。多少钱？”我一边问一边伸手到上铺去拿包。大爷说：“不用给钱，就当是我们俩给你送行，祝你西藏旅行愉快。”我说那可不行。见我坚持要给，阿姨轻轻拉住我的手腕说：“孩子，吃完饭我俩就下车了，咱们一起顿吃饺子。”阿姨这句话包含了大多的意思。我不敢看她的眼神，也不敢去理解她的话，只轻轻的应了一声。
两位老人家拿着筷子并不吃，都看着我吃，问我好不好吃。我低着头吃得很香，一边吃一边说：“嗯，猪肉白菜馅儿的……皮儿有点厚……味道还行”这时候阿姨端详着我的脸问：“孩子，你咋哭了？”我赶紧笑说：“没有，饺子有点烫。”
人生暮年，两位古稀老人带上全部家当出发。这场旅行没有终点，也不需要返程。因为身后已无牵挂，没有人在等待他们回家。有归途的远方才叫做旅行，断了线的风筝只能是飘零。我们的前方都是一段未知的行程，而我们的生命里都缺失一场送行。此刻，以饺子为名，他们又是父母，我又是女儿。我们彼此会意，都别说破。
“说一屋子的话，总得各奔前程。往西的往西，往东的往东。嬉皮笑脸的相逢，或是心事重重。但总得告别，为下一次相逢。”会画画的小男孩来了又走了。不说话的帅哥来了也走了。满眼故事，不见沧桑的老两口到兰州站也走了。这一路上，永远无法选择下一站遇见什么人，也无法挽留想留住的人。他们与我总是在特定的时区里相逢又分别，来去匆匆，没有人会由始到终陪伴全程。自己选择的路，终究要自己去走。自己的愿望，终究要自己去完成。
兰州站的站台上售卖十分丰盛。不仅有常规吃用，还有烧鸡、熟玉米、肉夹馍等。兔子自己拿着钱去买了几个苹果，拿回来一看，个头好小，又不漂亮，以为不会好。结果后来发现巨甜，巨好吃。
兔子美美的拎着一袋苹果，小尾巴一扭一扭的跟着我走进车厢。远远的就看见我的包厢里上车一家三口。男的带一顶白色的回回帽，女的戴一个粉红色的包头巾，他们都很年轻，小孩子也是四五岁的样子，非常结实。小脸蛋黑红黑红的，大眼睛像个小精灵一样机灵透亮。就是衣服看上去有点脏兮兮，鼻子下面还在流鼻涕。一见到小宝宝就兴奋的兔子，撅起小嘴躲到我身后。
他们的行李很多，一直在忙着安置。我不确定他们是哪个民族，是不是会说普通话，走过去点点头，那女子看了我一眼就转过身继续收拾东西去了。他们彼此之间也一直没有交流，直到开车前，男子下车了，站在窗外和母女俩也只是摆摆手。兔子仰着头悄悄问我：“他们会不会也像那个帅哥一样不会说话？”我想了一下说：“应该不会吧。”
閱讀更多 水花兔營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