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沛流離的大唐天子:唐僖宗

流亡多年的僖宗,回到長安不到一年的時間,又一次被迫“巡幸”山南。玄宗、代宗、德宗這些曾經離開過長安的天子,回來以後也都還有時間治理整頓,但是此時僖宗無奈地發現,自己已經是身不由己了。

朝廷混亂,而關內、關外則都是擁兵自重的各路軍閥,狂瀾已倒。

上源驛之夜李克用幾乎喪身於汴州城朱溫刀下,儘管極為憤怒,但是冷靜下來後李克用還是選擇了隱忍,匆匆離開了中原,回到河東老家。很快,李克用就去信中央陳述自己的冤屈,“有破黃巢大功 ,為朱全忠所圖,僅能自免,將佐已下從行者三百餘人,並牌印皆沒不返”。

自己克黃巢復長安功第一,何況這次出兵中原,也是應這幾位節度使所請,也是急朝廷之所急,無論是對他們來說還是對國家來說,我李克用都是仁至義盡,實在想不通為什麼會被朱溫背後捅刀子,而且如此兇狠,“全忠妒功忌能,陰狡禍賊,異日必為國患”,中央一定要主持公道嚴肅處理朱溫,“下詔削其官爵,臣自帥本道兵討之,不用度支糧餉”,朝廷只要公開下令雙開了朱溫,我必自費帶河東兵去消滅這個老賊,不勞國家出錢出力。

此時還沒有回到長安的僖宗,派出宦官楊復恭前往李克用軍營,傳達了中央對這件事情的看法“吾深知卿冤,方事之殷,姑存大體”,當然知道你李克用是受了大委屈,這事責任也都在朱溫身上。

顛沛流離的大唐天子:唐僖宗

但眼下國家各種事務繁忙,其中牽涉過於廣泛,還是希望你能夠從大局出發,把個人恩怨暫時放置一邊,做好本職工作,你要相信組織將來機會合適的時候,一定會給你個說法。

面對朝廷這樣和稀泥的做法,李克用“鬱鬱不平”,而“時藩鎮相攻者,朝廷不復為之辨曲直。由是互相吞噬,惟力是視,皆無所秉畏矣”,李克用如此勞苦功高,這一次又是明顯受了暗算,中央竟然沒有一個明確的表態。胡作非為的朱溫很快還被加封“同平章事”,享受副國級待遇,各路藩鎮都知道當前除了加強自己的實力沒有別的出路,不能再指望朝廷出面維護什麼公平正義。

藩鎮將帥之間明爭暗鬥,其實在朝廷內部又何嘗不是如此,其兇險詭秘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僖宗本人都無可奈何,“令孜益驕橫,禁制天子,不得有所主斷。上患其專,時語左右而流涕”,隨著年紀日漸長大,在外流亡的經歷日漸豐富,唐僖宗也已經深感到他一向依賴的“阿父”田令孜是如何跋扈專權如何嚴密操控自己。

僖宗本身當然沒有能力反制田令孜,但是不代表就不存在制約田令孜的勢力。我們知道,中晚唐朝廷內宦官的權力是有著制度性保障的,有很多成文的法律和不成文的規矩,像田令孜這樣僅是由於所侍奉的主子幸運當上天子,自己從而成為政壇暴發戶的宦官新貴,其實是一個異數,權力基礎也說不上相當穩固,更難一手遮天,其政治對手恰恰就是那些傳統的正牌宦官勢力。

在當時,楊復恭、楊復光這對宦官兄弟就是令田令孜又恨又忌憚的實力派對手。楊氏兄弟其實都本不姓楊,都是宦官楊玄翼的養子,而在內宮裡楊家則是“世為權家”,前面我們提到過黃巢攻陷長安以後,唐僖宗、田令孜流亡巴蜀,在外監軍的楊復光則奔波於組織反抗的最前線,從借兵周岌到收復鄧州,又說降朱溫、推薦李克用,可謂是功勞卓著,可惜的是在長安剛剛光復沒多久,楊復光就因病卒於河中,“復光慷慨喜忠義,善撫士卒,軍中慟哭累日”,也可見楊復光在軍中的威望之高。

楊復光去世,田令孜“甚喜,因擯斥其兄樞密使復恭為飛龍使”,失去弟弟在外的支援,被降級為飛龍使的楊復恭暫時稱病躲去藍田療養。楊復光手下的忠武軍八都將軍也在其死後,由鹿晏弘帶領率兵離去。其後不久王建、韓建等人又與鹿晏弘發生矛盾,被田令孜“密遣人以厚利誘之”,中和四年(884年)十一月,王建、韓建帥眾數千投奔行在,也就是跑去投靠了田令孜。

如果說藩鎮將帥之間的爭搶地盤擴張人馬是明爭的話,那麼內廷裡暗鬥的影響也絕不可忽視。河東李克用一直都和楊復光關係良好,其出兵關中也正是楊復光首先提議,很可能會被視作是楊氏勢力的武裝後援,因而上源驛之變,就存在宦官田令孜一方借朱溫之手清除李克用的可能性,當然這都還沒有什麼可靠的證據,只是推測。

顛沛流離的大唐天子:唐僖宗

光啟元年(885年)正月,“車駕發成都”,在外流亡多年的大唐天子終於開始啟程回家。三月丁卯至京師,然而此時的長安城“荊棘滿城,狐兔縱橫”,一片劫後瘡痍,“時朝廷號令所行,惟河西、山南、劍南、嶺南數十州而已”。

在西蜀期間,田令孜招兵買馬經營自己的勢力,除了以親兄弟陳敬瑄擔任西川節度使掌控一方之外,還大肆招募了許多新軍,“募新軍五十四都,每都千人,分隸兩神策,為十軍以統之”,希望逐漸把自己的人馬充實到禁軍系統之中,這十軍將士自然也都被田令孜帶回了關中。

然而目前的現實卻是,戰後的關中已經殘破不堪,而“河南北、江淮無覆上供,三司轉運無調發之所”,朝廷的財政狀況糟糕入不敷出,又哪裡去搞更多的經費來養活帶回來的這些軍士們呢?田令孜把主意打到了河中節度使王重榮所掌控的安邑、解縣兩座鹽池身上,本來這兩座鹽池所產鹽由國家“榷之”政府專賣,戰亂時期落入了河中節度使手中。

現在朝廷既然已經回來了,田令孜就希望能把榷鹽的權力再收到自己手中。“四月,令孜自兼兩池榷鹽使,收其利以贍軍”,然而現在不比從前,地方節度使可不再是聽話的下級,王重榮堅決不接受這項指令,好說歹說都不願意交出榷鹽的專利。

“五月,令孜徙重榮為泰寧節度使,以泰寧節度使齊克讓為義武節度使,以義武節度使王處存為河中節度使”,既然你不聽話乾脆把你調走,換個新人來,趁立足不穩收其大權。調令一出局面大亂,以王重榮為首的地方節度使和田令孜把持的朝廷矛盾公開化。

王重榮求救於李克用,李克用還念念不忘他和朱溫的恩怨,說你先和我一起出兵去滅了朱溫,“待吾先滅全忠,還掃鼠輩如秋葉耳”,王重榮著急了“待公自關東還,吾為虜矣”,等你去滅了朱溫我早就成人家階下囚了,還是你先幫我對抗了田令孜我再幫你去滅朱溫。

顛沛流離的大唐天子:唐僖宗

就這樣,挾重兵的李克用又一次捲入了他人之間的紛爭,這一回是幫著王重榮去和朝廷對抗。十一月,王重榮、李克用進兵關中沙苑,上表請誅田令孜以及由他調遣而來的邠寧節度使朱玫和鳳翔節度使李昌符,十二月兩軍戰於沙苑,朱玫、李昌符大敗。

李克用大兵壓長安,慌亂中田令孜只能再次裹挾唐僖宗,由開遠門向西逃去,離開了這個回來還不到一年的京城。這一次的逃離,對於僖宗來說真是心不甘情不願,走到鳳翔聽說李克用、王重榮已經撤軍,就不想走了,還重新起用田令孜的老對頭楊復恭為樞密使,這下田令孜更不放心再回長安。

光啟二年(886年)正月在僖宗再次拒絕前往興元(今陝西漢中)後,當天夜裡田令孜“劫上幸寶雞,黃門衛士從者才數百人,宰相朝臣皆不知”,等於是綁架了天子一路向自己的地盤而去。

田令孜狗急跳牆強行將天子帶往漢中,“天下共忿疾之;朱玫、李昌符亦恥為之用,且憚李克用、王重榮之強,更與之合”,朱玫、李昌符也不再敢跟著田令孜,而是出兵去從田令孜手裡把天子再搶回來,一時之間各派勢力在關中與漢中之間你爭我奪,形勢極為緊張,這可苦了落魄的僖宗。

田令孜命令神策軍使王建、晉暉負責貼身保護僖宗南逃,千萬不可落入追兵之手。王建以“長劍五百前驅奮擊,乘輿乃得前”。僖宗把大唐的傳國玉璽交給王建隨身攜帶,過大散關的時候,道路已經被李昌符命人焚燒,十分艱險。

王建扶持皇帝從各處火堆之間跳躍而過,到了傍晚,已經疲憊不堪的僖宗枕著王建的大腿沉沉睡去。醒來之時,僖宗脫下御袍贈與王建,說“以其有淚痕故也”。這一天,跟著一起逃難的襄王李熅(yūn)由於生病掉了隊,落入朱玫等人之手。

三月,經過艱苦跋涉“危殆者數四”,僖宗一行終於翻過秦嶺到達山南興元,逃出了關中勢力範圍。邠寧節度使朱玫一看既然天子已經南去,田令孜又一時難以去除,不如就在長安再立一位新天子,只要新天子樹立起來,自己就能挾天子以令諸侯,雖然這一招風險很大,但也還值得一試,這樣襄王李熅就被朱玫所相中。

四月,朱玫逼鳳翔百官奉襄王李熅權監軍國事,承製封拜指揮,朱玫自己兼任左、右神策十軍使。這一來,就出現了兩個權力中心,興元一個,長安一個。逃到興元的田令孜也意識到自己闖下大禍,而且一貫言聽計從的僖宗如今對自己已經深惡痛絕,既不為天下所容又不得天子信賴,再留在僖宗身邊就是件很危險的事情了。很快田令孜找藉口說是要去成都替生病的僖宗尋醫,拔腿開溜前往西川去投靠他兄弟、西川節度使陳敬瑄,而把皇帝扔在了興元。

顛沛流離的大唐天子:唐僖宗

在長安當代理皇帝的襄王李熅以及朱玫當然也需要各地藩鎮的迅速支持,否則很難維持多久,朱玫以李熅的名義向李克用去信解釋為什麼自己要當代理皇帝。李克用的謀士向其分析,“鑾輿播遷,天下皆歸咎於我”,天下人都認為是我們把當今合法天子給逼成這樣子的,如果再站到李熅那邊去,我們可是罪責難逃啊,“今不誅玫,黜李熅,無以自前洗”。李克用自然也知道這其間的輕重所在,“燔詔書,囚使者”,拒絕了長安方面邀請。沒有李克用做後援,李熅、朱玫的臨時班子也就沒有支撐下去的可能性了。

光啟二年十月,朱玫匆匆忙忙給李熅搞了一個登基儀式,改元建貞,遙尊僖宗為太上皇。田令孜離開僖宗之後,宦官首領楊復恭重新出山,傳檄關中“得朱玫首者,以靜難節度使賞之”。檄文果然有效,朱玫的手下王行瑜就響應檄文,反戈一擊斬了朱玫,“諸軍大亂,焚掠京城,士民無衣凍死者蔽地”,老百姓又無辜遭了一茬大罪。

偽皇帝李熅逃出失控的長安,河中節度使王重榮假意答應願意收留,但是等李熅一到河中,就被王重榮所殺,腦袋被王重榮送去興元僖宗那裡,以贖之前王重榮聯合李克用圍攻長安之罪。

一場風波總算稍稍平息,但是天子的顏面與權威已經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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