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创性是文艺创作的生命

独创性是文艺创作的生命——从《老实街》与《果园城记》的相似与相异说起

张晓峰

独创性是文艺创作的生命

王方晨的长篇新著《老实街》自问世以来激起了热烈的反响,不仅读者厚爱,其独特精湛的艺术魅力也引起了文学研究和批评界的广泛关注。其中有一种观点认为,《老实街》“是当代的《果园城记》”。这一发现使人眼前一亮,因为它确实捕捉到了《老实街》的艺术特色与文学定位。但与此同时这一评价又使人有意犹未尽之感,因为这两部作品之间的差异还是很明显的,而这些差异正是它们自身艺术个性的反映。

首先,《老实街》具有鲜明的地域色彩。除了仿佛古城之魂的各处清泉外,作者更对这座城市的历史、掌故、传奇、街巷人物、岁月变迁娓娓道来。作者信笔所至,极其自然地将以上内容与故事情节和人物命运穿插结合在一起。在阅读的过程中,济南的前世今生、它深厚的历史人文积淀以及独有的精神气质,逐渐被读者了然于心了。在当代文学史上还没有一部以济南为叙事背景的小说能把这座城市表达诠释得如此生动、全面、准确而富有深度。从这个角度来看,《果园城记》的地域文化色彩并不那么突出。除了在天高云淡、物是人非的悠缓叙述中,读者能够猜到故事的发生地应该不是南方,很少有人会从作品中看出来“果园城”的原型是河南偃师。《果园城记》对地方风物的描写更具有普遍性,这与师陀的写作理念是一致的,他在写这部作品时就决定“要使这座小城成为北方一切小城的代表”。在地域文化的书写上,特殊性或者普遍性并没有高下之分,而只与作者的叙事策略相关。《聊斋志异》虽作于山东,但可见各地风物甚至闽方言,而《金瓶梅》中清河一带的特色饮食与起居方式,为全书内容增色不少,并且今天依旧使读者陶醉其中、回味不已。《老实街》也有这个魅力,它不仅是一代人的生活记忆,更以丰富细腻的书写,使外地读者也能够了解和想象济南的日常生活:早起汲一桶清泉,然后去铁路、小学或者国营工厂上班;下午回来买一罐酥锅或者合锦菜,在自家花木青青的院落里和开杂货店、竹器店、纸扎店的街坊聊聊天,聊民国奇人艾小脚,也聊如今的社会“歪脖子病不好治”。虽然都市化的今天“老实街的孩子早已风流云散”,但那段岁月已成为济南内在的一部分,永不磨灭。

独创性是文艺创作的生命

第二,两部小说的叙述者完全不同。《老实街》的开篇第一句话是“我们这些老实街的孩子早已风流云散”,从这时起“我们”做为叙述者就开始引领全文,以所见、所知和所感告诉读者发生的一切。“我们”是老实街的孩子,但从善良热心但又知进退、懂分寸的举止来看,“我们”不是稚子顽童,而是心思晶莹剔透又聪明懂事的“小大人”,小说中也曾经用过这个词来评价。“我们”做为叙述者轻盈澄静,具有孩子的机敏和灵动之气,有时还有孩子的促狭和难掩的小小的得意。《果园城记》的叙述者是“我”,这是一个经历过世事沧桑的中年人,小城岁月里的世事悲欢带给他无尽的忧伤,叙述者的心情和笔调都是悒郁的,全书也就始终弥漫着怅惘甚至凄凉。这种叙述者的明显不同,不仅发生于《老实街》和《果园城记》之间,而且普遍地存在于现当代小说之间。现代小说中的叙述者往往是孤独沉郁的,含着心灵的苦闷与焦灼,寻觅着希望、光明和新生。这些小说中的叙述者带有浓郁的知识分子气息,形成了特殊的抒情气质。夏志清曾经用“感时忧国”对此进行概括。而当代小说的叙述者则要明朗得多,既使象余华前期作品那样充满了血腥和暴力,叙述者的态度和心情都是简单通透的,没有郁结悱恻的低徊不已。更不必说当代小说中有些叙述者的欢蹦乱跳、插科打诨或者嘻笑怒骂。形成这些差别的原因,除了社会和文化语境的不同,和现当代作家的身份也是密切相关的。现代作家的知识分子气质更重,而当代作家无论是工人、农民还是市民出身,他们离五彩斑斓的现实生活更近,也更有烟火气,精神上更自由跳跃。《老实街》有深厚的文化功底,用词讲究,意境极佳,颇得传统文化的神韵,但小说中的叙述者则具有当代文学的特征。

《老实街》和《果园城记》的第三点区别,在于小说中的人物塑造,特别是女性人物的塑造。《果园城记》中那些著名的女性,如《桃红》中的素姑、《三个小人物》中的胡凤英,虽然个性不同,前者温顺,后者有棱角,但命运却是相似的。她们仿佛做不了自已的主,其生命芳华不是被岁月磨尽,便是被变故所摧残,只留下一曲曲悲歌。但是《老实街》中的两位女性却是生命飞扬的,编竹匠的女儿鹅容貌美丽,气质优雅,堪称老实街上的女神。她在选择伴侣时不慕金钱权势,只尊重自已内心的感受。她大大方方把自已的私生子抚养成人,当孩子被流言蜚语所困扰询问亲生父亲是谁时,她牵着他的手,一个一个去向和她有传言的男人喊爹。这种气魄真非寻常女子所有。《老实街》里另一个使人印象深刻的女性是朱小葵,她是一名优秀的记者,有极强的社会责任感,为底层打抱不平,为社会匡扶正义,是一位可敬佩的现代女性。这样两个人物在《果园城记》中是不可想象的,而这样的女性也使《老实街》在故土挽歌中回旋着清越高亢的不屈之气。《果园城记》则整体散发出“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悲凉。

以上,本文从三方面简略辨析了《老实街》和《果园城记》的区别,二者的不同之处还有其它方面,不再一一赘述。总之,将《老实街》称为“当代的《果园城记》”可能还需要商榷,正如倘若人们将莫言称为“中国的福克纳”一样,都是不甚准确的。艺术的独创性从来都是艺术家得以存在并引以为傲的理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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