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日蹉跎酒對歌, 浮生若夢幾離合。天南地北奔波久,剩水殘山已無多。
在新年第一天,往暢和園消磨一-捧心事幾串眼淚,期待很久的《浮生六記》, 自然不負我望。譚正巖扮的沈復,梅派青衣竇曉璇扮芸娘。實在郎才女貌呵。
先說暢和園的佈置,著實精緻,早有準備是園林廳堂,見了實景仍不免美到嘆息。大堂兩側的對聯,出將入相的側門,右邊司琴司鼓的長廊,懸頂天花板_上的宮燈。座位不多,我坐第三排, 沈復的鬍鬚芸孃的頭面,眼角眉梢見得清清楚楚。中間譚老闆唱到喝粥一節,瞧向這邊的一雙妙目,直教我私心忒忒啊。
本來擔心劇本改得不好,敷衍一段死後十年的故事,倒像是兩世姻緣。可今日看來卻好,不顯得太傳奇,而又有一片鍾情其中,竟不忍心糾結芸娘是喜兒還是喜兒是芸娘了。
當年看《浮生六記》,不忍釋卷。知道人間有此種煙火神仙,十三歲的鐘情,藏粥,情投意合, 方知相敬如賓竟也是人世良緣。布衣小菜, 幾近窮途, 印象最深是沈復吃醬瓜腐乳,不得其解,自嘲為情之所鍾,雖醜不嫌。
或許這出戏打動人半是因為所演得自始至終是回憶,沈復是回憶,喜兒是回憶裡的芸娘,故事自始至終是過去的,而重新開始不過圓一出夢。而《浮生六記》於我,是和沈復一樣的記憶, 看戲便也是回憶的痴。兩下相合,不過如此。
十年不曾執君手, 孤燈長眠不到頭, 削肩長項人依舊,只是你神情消瘦為誰愁?
沈郎,十年不曾見而今又執君手,神情多消瘦!
奴本為君愁。
天下鍾情, 或如《牡丹亭》, 所要的不過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了。人生若有知己如此, 死死生生, 自然在所不惜,只是於我固然是晚了的,於天下人, 也多半晚了吧。日日歲歲,平白這麼久,而誰與記浮生呢?由來痴心一片,情重愈珍,遇不到人情之所鍾、雖醜不嫌,姑且過自己的日子,倒也罷了。
一出半是歡欣的戲,從譚正巖剛出來就開始哭, 到騙粥、到賞月、 到死、 到活,一年的眼淚, 偏在今天流完了。周圍人看 ,而我, 不能夠在境禺裡霞一點怯弱,偏合宜為別人掉眼淚。
最喜歡的是譚老闆喝粥前那一段唱詞,他本知道粥裡有藥可還是喝了,為著清醒總是抵不過糊塗,為著思念時渴望哪怕有一-點相關,所以十年後的沈復亦知自己何其幸運。
你本是一碗粥、一盞酒、一捧愁,醉本難收。江湖出身本無求, 將身醉倒且干休, 逞陰謀便逞陰謀。
《浮生六記》於我便是這一碗粥,只是迷魂過後,醒來找不到我的仙山。芸娘說,一粥而始,一粥而終,他年若做傳奇,當名《食粥記》 本也想把這篇小文以此為名, 卻安敢自比沈復,安得敷衍傳奇。想天下之大,浮生為夢,究其真假,半已蹉跎。 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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