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他自学考上大学,此后却一直在重庆当“棒棒”

20年前他自学考上大学,此后却一直在重庆当“棒棒”

贺东伟已经做“棒棒”20多年了

农民贺东伟考上了大学,但之后的20年,他还是没能摆脱做一名“棒棒”的命运。

农民变“棒棒”

上午十点多,46岁的贺东伟走在重庆的街头,他夹了根缠着尼龙绳的楠竹棒,在山城上上下下的街道,已经闲逛了半天。

尽管一直没活儿,光是空着手走一会儿,贺东伟的后脖子上也已经冒出汗珠了。作为一名帮人抬货搬东西的“棒棒”,他更希望汗水是在劳动时付出的。

在山城重庆,像贺东伟一样的“棒棒”有成千上万,高落差的地形自然地孕育出这个职业。没有人能准确地说出“棒棒”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依靠竹棒、绳子和力气,他们组成了这座城市一条不可或缺的人工运输网络。

像多数“棒棒”一样,贺东伟也是农村来的。1993年高中毕业后,贺东伟回家务农。4年后,他遇上一件大事——重庆成为直辖市,家乡垫江也从陪陵划归到重庆管辖。趁着这次机会,同村不少男人都筹划着去重庆打工,贺东伟也加入其中。

到了重庆他才发现,大城市的工作机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同行的村民中,很多人虽然高中都没念过,但多少会些木工、瓦工之类的手艺。反而是村民里“高学历”的贺东伟,不懂什么技术,找了两个月工作都没着落。

正发愁的时候,贺东伟看到同村的几个人都去当了“棒棒”,没多想就加入了他们。

“做棒棒最大的好处就是见钱快!”第一个月他就有了300多元的收入,这在当农民时是不敢想的事。一年下来,他攒下近3000元钱。

别人挣了钱都急着拿回去盖房,贺东伟却没这个打算。上过高中的他坚信“读书改变命运”,一个想法从心底冒了出来,“考大学,不再打工,找份正式的工作。”

20年前他自学考上大学,此后却一直在重庆当“棒棒”

贺东伟相信“知识改变命运”

出租屋里的大学生

来到重庆的第二年,贺东伟用攒下的钱报考了法律专科。那时候,他白天上街当棒棒,晚上一收工就赶回出租屋。吃完晚饭,同屋的“棒棒”们通常会聚到一起打牌消遣,贺东伟一个人躲在屋里学习,灯光不好就到路灯下看书,学到夜里12点才上楼睡觉。

两年过后,贺东伟如愿以偿拿到了毕业证书。他放下棒棒,应聘去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满怀憧憬地从勤杂工干起。

但这份工作只干了一天,贺东伟就再没去过。他后来解释说,一是钱太少,做“棒棒”时,平均一个月能挣500元多,律师事务所只能拿到固定的400元工资。再加上他性格内向不善言辞,“总觉得很难融进去。”

贺东伟又重新干起了棒棒。同样是在重庆打工,同村的小伙子大多已经攒下钱盖了新房,贺东伟的家仍然是土坯房。母亲曾给他说过一回婚事,结果对方家里来人一看,立马转身走了。

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工作经历、一次失败的相亲,贺东伟依然把“改变命运”的希望寄托在读书上。他决定去读本科,“这样工资总会高点。”

2002年,贺东伟通过成人自考考入西南政法大学的法学专业。他又回到了读专科时的生活节奏,白天一早出门做棒棒,晚上回到家就在屋里看书自学。4年过后,他修满了所有学分。唯一遗憾的是英语没及格,虽然多修了3门课来补足学分,但最终只拿到了毕业证书,没有学位证。

有了更高的文凭,贺东伟再次放下了棒棒,他被一家报社聘为文员。

工作没多久,贺东伟又陷入了纠结:文员虽说是白领,可依然没有他做“棒棒”的收入高。除此之外,每天西装衬衣的着装要求也让他无法接受,光衣服就要花费他两个月的收入,“当时身无分文,只好不去了”。

再次放弃办公室里的生活,贺东伟听说开大车送货每月收入能过万,于是又干回了棒棒,准备攒钱考驾照。用了快两年时间,花了一万多元,他才在补考之后拿到B2驾驶证。第一次出车时,老板全程跟着,到了地方就告诉他技术不熟练,让他回去等消息。后来当司机的事再没下文。

自那以后,贺东伟再没离开过“棒棒”这个行业。


20年前他自学考上大学,此后却一直在重庆当“棒棒”

上大学时的成绩单



书生“棒棒”

继续干着棒棒,贺东伟还是带着点书生气, 他珍惜每一次雇主找上门来的机会,从来不挑活儿。

这天上午的收入很一般,他只挣到了11块钱,其中担菜收入6块,送货5块。50斤重的调料瓶,一来回要走半个小时,雇主只愿意给5元钱酬劳。贺东伟觉得闲着也是闲着,抬起东西就走了。

同屋的“棒棒”老饶直说贺东伟“太过老实”。这种活儿他从来不接,因为劲儿不少费,酬劳往往不会超过10元。

老饶从来只接“正经活儿”。挣得最多的一次,他一个人包了6000多斤货。从一楼搬到七楼,走楼梯。中午12点开始搬,一直搬到晚上7点钟才结束。除了雇主买水请他喝,这中间没有停下来休息过。搬完他攥着450元钱,累得差点走不到家。这趟活儿之后,老饶的身体出了问题,他的一只脚时不时就会疼。

相比之下,贺东伟的身体没出过什么毛病。他总是守候在菜市场附近,最远也就是附近的几条街。有时候工地上急需人来搬东西做清洁,也会喊他来帮忙。这样的差事,一天可以拿到200元,体力上轻松很多。

干活的方式不同,差异也体现在了收入上,老饶一个月能挣6000多,贺东伟一个月的收入只有2000多块。

但贺东伟在吃喝上还保持着些讲究。早餐他通常会到外面解决,一块钱的馒头就着免费咸菜,再来一碗两块钱的稀饭。中午和晚上他习惯在家做饭,煮粥时一定会多放米,这样吃起来才实在。干活的时候渴了,他从来不买矿泉水,而是喝1升装的大瓶冰红茶。“经常流汗,喝矿泉水根本不顶用”。

一个人生活,贺东伟只需要把自己照顾好,在花钱这个问题上,也没人管着。但一个人的坏处也很明显,父母离世后,贺东伟经常感到寂寞。感情生活一直是空白,他几乎不去尝试,就这样一拖拖到46岁。

谈到婚姻问题,贺东伟总觉得自卑,“我是个棒棒,一无所有。”他不觉得“棒棒”是份正式的工作,认为没有女人会看上这个身份。

“棒棒不是工作吗?”

“这个不叫什么工作,不是技术性的不算……”

“那棒棒怎么就一无所有了?”

“没车没房嘛!“


20年前他自学考上大学,此后却一直在重庆当“棒棒”


“做生活的冠军”

出门时,贺东伟常穿一件白色体恤,衣服背后印着6个字:做生活的冠军。2011年的时候,他给一家房地产公司搬货,干完活儿,领到这件广告衫。

贺东伟平静的生活在2014年时曾被打破过一次,一个朋友把他叫去了广西北海,“说一年交7万多,多少年后就能拿到1040万了”。贺东伟发现是传销后立马逃了出来。回到重庆,又安安生生当他的“棒棒”。

这次被骗也让他考虑到以后的问题。同屋的老饶攒了十万块钱,打算明年去三线小城开家饭馆。贺东伟也在考虑改变一下生活,按照现在的收入,只能满足日常生活开销,可老了以后怎么办呢?贺东伟没想过,“干不动了就不干了,我也不知道能干到什么时候”。

贺东伟住的地方离他常去“碰活儿”的菜市场不远。两室一厅的房子,4个人合租,他的那间最便宜,一个月租金只要150元,说是隔断房,其实就是在客厅里围了几块三合板。

逼仄的小屋里,大多是他的生活用品。床上一个大木箱子里,放着贺东伟的毕业证书和30多份成绩单。

里面还有一份上学时发在报纸上的法律短评,被他剪下来夹在书里。在一篇讨论“丈夫抢妻子该当何罪”的文章下,贺东伟用钢笔补上了当时的投稿反馈,“亲情掩饰不了法律,全文照登。”

床下的塑料筐里也全是书,除了读本科时购买的一些法律专业书籍,《西方哲学史》《世界文学名著选读》都能找到。

枕边是一本叫《美国人天天在用的15000单词》英语词汇书,贺东伟上个月花45元买下的。读本科时英语不好吃了亏,他到现在仍想努力把这块补上。书的价格,超过了他当天收入的一半。别人笑他怎么花这么多钱买一本书回来,他笑着怼了回去,“买书当然要花钱喽。”

贺东伟没有再继续“深造”的打算,他自知这个年龄已经不再适合求学。现在读书更多是为了打发时间。“首先考虑吃饭问题,其次才是精神食粮。”

曾有一位比他大18岁的西南政法大学的校友找上门来,同样是自考毕业,那人已经是5家企业的法律顾问。听说贺东伟的遭遇后,校友带来1000元钱和3本法律书,以“奖学金“的名义送给了贺东伟,并应允可以推荐他到朋友的律师事务所当实习生。贺东伟答应尝试一下,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去。

而对于当初离开律师事务所这件事,贺东伟不愿多谈,“后悔也没什么用了”。

2015年,曾有重庆当地媒体报道过贺东伟的事情,把他称为“最有文化的棒棒”。他向记者表达了困惑:“这些年我为读书花了不少钱,却没有因为读书挣到一分钱。难道选择读书错了?”报纸上的贺东伟捧着一张毕业证书,痴痴地望着镜头。

20年前他自学考上大学,此后却一直在重庆当“棒棒”

小镇青年,乐于关注乡土民生,走走看看写写停停

20年前他自学考上大学,此后却一直在重庆当“棒棒”

事实核查员:刘汨 设计:邹依婷

本文由树木计划支持,北青深一度独立出品,首发在今日头条平台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