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我們來說說「鬼」

禮制的初始源頭是宗族祭祀和鬼神崇拜,孔子對鬼神的問題,基本上是存而不論,不否認鬼神的存在和力量,但也不試圖倚重和藉助。

歷史|我們來說說“鬼”

香港電影中的女鬼形象驚豔世人

這世上究竟有沒有鬼?這恐怕是最難令人回答的問題之一。即便是那些宣稱見過鬼的人,也只能給我們分享一下他們的鬼故事,而無法再次將鬼拉到我們面前。我們愛聽鬼故事,驚驚怕怕的感覺,欲罷不能。

中國人的鬼故事並不都是駭人的,《搜神記》《聊齋志異》《閱微草堂筆記》《牡丹亭》裡,都有可愛至極的鬼,以及與之對應的可憎至極的人。或許在中國人的意識中,一開始,鬼就沒有那麼恐怖。

鬼這個字出現極早,甲骨文中即有,上面是“甶”,下面是“人”,形似一個腦袋極大的人,我們俗話說“大頭鬼”,或許就是這個字形最樸素的解釋;亦有人將上部解釋為面具,引申為祭祀時帶著面具的巫師。晚清國學大師章太炎稱:“古言鬼者,其初非死人神靈之稱。鬼宜即夔。《說文》言鬼頭為甶,禺頭與鬼頭同。禺是母猴,何由象鬼,且鬼頭何因可見,明鬼即是夔。”(章炳麟《小學答問》)他認為鬼和禺、畏具有密切的相關,最初的解釋應該是猿猴一類的似人之獸。鬼是有形的怪物,所以,黃帝能“合鬼神於西泰山上,駕象車而六蛟龍,……虎狼在前,鬼神在後,騰蛇伏地,鳳凰覆上,大合鬼神作為清角。”(《韓非子》)

“本此概念,推而廣之,於是諸夏之外,異種別族,形色容有異於中國者,遂亦呼之為鬼矣。”晚清稱洋人為“紅毛鬼”,後來又稱敵人為“鬼子”,“鬼子”的確不僅僅指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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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中的“鬼”字

當然,把鬼解釋為靈魂、魂魄仍然是最為主流的觀點。《說文解字》裡說,“人所歸為鬼,從人,象鬼頭,鬼陰氣賊害,從厶,凡鬼之屬皆從鬼。”《爾雅》也稱“鬼之為言歸也。”鬼和歸同音,人死為鬼,其實只是回到了初始狀態,《論衡·論死》雲“人未生在元氣中,即死復歸元氣。”幾乎所有的古老文明都認為,人死了只是相當於結束這這一個世界的旅程,去另一個世界旅行了。《聖經》上就寫“塵歸塵,土歸土”,只是中國人將這種復歸的狀態稱之為“鬼”。

不過,也並不是所有的人死後都會變成鬼。鬼者歸也,神者升也。《左傳》昭公七年雲:“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用物精多,則魂魄強。是以有精爽,至於神明。匹夫匹婦強死,其魂魄猶能馮依於人,以為淫厲。”一般人魂魄弱,死後化鬼,也就銷聲匿跡了,一部分魂魄強的,能飛昇為神,而一部分“強死”的,就變成厲鬼,出來嚇人了。

在佛教的輪迴觀傳入中國之前,並沒有投胎轉世一說,化而為鬼,就是人們能想象的終極狀態了。因而,鬼與人,一定共享了一些共通的東西,也就是魂魄。《禮記·外記》說:“人之精氣曰魂,形體謂之魄。”《黃帝內經·靈樞·天年》也說“魂魄畢具,乃成為人”“陽神曰魂,陰神曰魄”。這樣的說法也許太抽象,但其實我們今天都還在使用這些詞的基本意義。

大概我們都聽過“三魂七魄”的說法,這是關於魂魄最系統的論述了。所謂魂,指能離開人體而存在的精神。三魂指“天魂、地魂、人魂”,道教稱之為“胎光、爽靈、幽精”,也有稱之為“靈魂、覺魂、生魂”或“元神、陽神、陰神”的,意思都差不多。而所謂魄,則指依附形體而顯現的精神。七魄就是喜、怒、哀、懼、愛、惡、欲,也就是七情,道書《雲笈七籤》則給了它們新的命名:屍狗、伏矢、雀陰、吞賊、非毒、除穢、臭肺,皆“身中之濁鬼也”。

魂為陽,魄為陰,陽主陰從。人死了,就“魂飛魄散”,這個成語非常精準地表明瞭魂魄的消散方式。魂會飛,卻不會消失,但是魄會散掉,徹底消失。我們形容人的精神狀態好,稱他很有“氣魄”“魄力”,其實就是說他的情緒飽滿,彰顯出了生命的力量。活人的魂也會飛掉,一個正常人,因為受了巨大的刺激,忽然就變得呆若木雞,我們今天的醫學將其解釋為“精神病”,但古代卻將其解釋為“失魂”,此時就要採用一些儀式來“招魂”,民間至今有此法,只是今天被叱為“迷信”,當代作家餘華的小說《許三觀賣血記》中還有相關的描述。人死後魄聚不散,就會產生恐怖小說裡經常出現的“殭屍”。

但既然魂為陽,為什麼又有個成語“陰魂不散”呢?人生時,魂為陽,死後魂就轉化為陰,陰魂自然不會散,只是看它是否會糾纏在某物或某地了。

還有另一種鬼,更為我們熟知,就是形態上與其他事物相關的妖鬼。日本將這種鬼文化發展到了極致,稱之為“百鬼夜行”。據說,當某物被棄置達到99年的時候,便會幻化為精怪,在百年之際趁夜上街遊行。這個說法亦是從中國文化中引進過去的,《論衡·訂鬼》曾言:“鬼者,老精物也。夫物之老者,其精為人;亦有未老,性能變化,象人形。”中國的鬼文化式微,但在民間仍有些微保留,民間相信,一些特殊的植物(尤其是藥材)生長到一定階段,便會出現類似人形的狀態,如人參、何首烏等。《西遊記》的大量妖怪,都具有部分人的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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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鬼文化中的“百鬼夜行”

關於人是否能感應到鬼的問題,在於人而不在於鬼,所以鬼時有時無,所謂“疑心生暗鬼”。《荀子·解蔽》就說“凡人之有鬼也,必以其感忽之間,疑玄之時正之。此之所以無有而有無之時也。”無鬼論也從此起,稱鬼只不過是人的感念而已。“凡天地之間有鬼,非人死精神為之,皆人思念存想之所至也。”(《論衡·訂鬼》)

中國古代對於鬼的認識,自“獨尊儒術”之後逐漸確定下來,“子不語怪力亂神”,當然,孔子宣稱,自己只是恢復了西周的鬼神觀而已。在周以前的夏商兩代,對於鬼神的態度時非常親近的,《禮記·表記》:“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遠之。……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後禮。 ……周人尊禮尚施,事鬼敬神而遠之。”殷商之人信奉鬼神之說,達到了極致,以至於事事皆問卜。所以西周在滅商之後,也對這種觀念進行了糾正。孔子的解釋可能更加容易理解。

子路曾問孔子事鬼神事,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論語·先進》)

樊遲問智於孔子,子亦曰:“敬鬼神而遠之,可謂智矣。”(《論語·雍也》)

無法迴避的是,禮制的初始源頭是宗族祭祀和鬼神崇拜,孔子對鬼神的問題,基本上是存而不論,不否認鬼神的存在和力量,但也不試圖倚重和藉助。這個觀念應該說相當理智,既避免了流於迷信,也能夠保留禮制之根。今人不信有鬼,傳統的宗族信仰消弭,所以錢穆先生感嘆說:“科學打破了我們的迷信,但科學也已趕走了我們一些大家關切大家崇敬的東西了。”

(原創自志道教育所屬雜誌《時代教育•人物》 宗不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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