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连载」姑奶奶的那罈老酒 第十二章

故事梗概

明清时,酒城酒铺钟老板,经营酿酒世家温家大曲酒。在战乱中,钟家抢救一负伤将军而获得商机致富后,为传承姑奶奶的酿酒勾储技术,与温家烤酒师携手共研,成就了钟家独创的“老酒”与“桂花”新酒,并赢得市场与美誉。另一家酿酒世家“天成生”为确保酒城第二把交椅宝座与钟家展开了一系列的争夺与搏击……

民国期间,在酒业衰败、国破家亡的抗战之际,钟家学成归国的四子钟岷山,怀姑奶奶宏愿毅然参加革命,在抗击英国战舰屠杀中国同胞的战斗中壮烈牺牲,钟家人不忘国耻,为争取酒城的解放,力保家业而英勇抗争……

第十二章

钟泰山做梦也没有想到,唱完戏后的秋菊会来找他,虽然他早已耳闻酒城川剧名旦秋菊的芳名,但一直也没有一睹过芳容。当秋菊在州府戏台亮相的时候,钟泰山正在琢磨如何尽早回家,对秋菊并未太过留意,只是后来秋菊没留神将帕子扔到了他的头上,他这才回过神来。

原来这秋菊是特意前来道谢的,她感谢钟泰山没有对她的失礼而动气,不但如此,还不动声色地维护了她。钟泰山微笑着还了礼,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关于钟家洪春花曲的事儿,秋菊便告退出去了。

钟泰山向尚敏辞行,尚敏却对川剧名旦秋菊的过谦表现,大生醋意,还生着闷气勒,听说走人,哪里肯放这位心中的伟人。又留了钟泰山几日。这一日清早,钟家派人来州府给钟泰山送信,说是钟国盛突发急性病特来告知泰山,尚敏只好惋惜地将钟泰山放行。一出州府,下人赶忙告诉钟泰山老爷子什么病都没有,是玉蝉娘知道他又被州府太爷小姐缠住了,便想了个计策来帮他脱身。钟泰山这才松了口气,跟着下人赶往胡市。

自从州府太爷寿辰上众多达官显贵、社会名流喝了钟家的酒后,一些捧场的,讨好的,把这事儿大肆加以渲染。一时间,“洪春花曲坊”在酒城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名望。钟家的“桂花酒”更是引来了酒城百姓的更多关注,他们从来也没有想到桂花可以酿酒,而且酿出来的酒不但如此好喝,还能延年益寿。“洪春花曲坊”又走出了低谷,向着酿酒业高峰攀登。

真是好事成双,当钟家的曲酒和桂花酒再度步入春天,又得到酒城各大商户认可的时候,钟家留学日本的四公子钟岷山学成回来了。这么多年了,钟岷山一直在日本学习,虽然他也很想回国,但还是坚持着将自己所学的功课都学完,这才回来。钟岷山回到钟家,一下子给原本就喜气洋洋的钟家更增加了一层喜气,钟国盛整日围在儿子身边,询问儿子一些留学的事情,终日乐呵呵地,好像一下子返老还童了似的。家里的小孩子们,也是有事没事就缠住岷山,要他讲在日本发生的故事。

钟泰山看到一家团圆了,父亲那么高兴,自家的酒业也是蒸蒸日上,便想着庆贺一下,这个念头一闪出来,不知怎的,他马上想到了秋菊。是啊,既然日本的樱花那么漂亮,被公认为国花,何不请酒城川剧名旦秋菊来钟家唱戏呢?你日本的樱花再美,也不过是一种花而已,花开自有花落时,有什么值得称赞的,而我们酒城的秋菊不仅有花儿一样漂亮,更是泸州河川剧高腔的名旦呢,别光被洋鬼子迷住了,还是陪儿子洗个脑,也好让家人一饱眼福,也为雾霾散去的钟家增添些欢乐的气氛。到时,将商会的一些名流也请来,一来让沉寂已久的钟家热闹热闹,二来借此机会再推销一下洪春花曲和桂花酒,岂不是一举两得么?

钟泰山的提议得到了家人的一致赞许,就连刚回来的岷山也举双手赞成。他说就该这样,这叫“洋为中用和对外开放”,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家庭,都不能“闭关自守”,都要学会与人合作,否则家庭作坊式的酒业,不会有广阔的前景。辛子云,男儿胸怀当天下,为君甘负天下花,英雄气,最无暇,众人都不太懂他的话,但知道他也是为钟家好,也就都支持他。岷山听说桂花酒是钟家自创的花酒,很是高兴,他拊掌说道:在日本留学时,无意中也曾读过一本写酒的书,好像这本书里就讲过一个关于桂花酒的故事。

众人闻言,都让他讲讲,岷山笑道:“自古煮酒论英雄,那得先品尝一下我们家的桂花酒,才能讲出这桂花酒的味道呢!”众人都笑了,继华叫下人赶紧去拿桂花酒,还有岷山喜欢的鱼丸子,不一会儿下人回来了。继华给岷山倒上酒,诚恳地说道:“四叔,请喝吧,喝完了赶快给我们讲桂花酒的故事,我们都等不及了。”

岷山先端起酒杯,抿了抿一口桂花酒,突然上前一步,昂起头来,一口将杯中酒吞了下去,再抿了抿舌头,连连点了点头,开口讲道:“传说古时候两英山下,住着一个卖山葡萄酒的寡妇,她为人豪爽善良,酿出的酒味醇甘美,人们尊称她为仙酒娘子。在一个天寒地冻的清晨,仙酒娘子刚打开大门,忽见门外躺着一个骨瘦如柴、衣不遮体的汉子,看样子是个乞丐。酒仙娘子摸摸那人的鼻口,还有点气息,就把他背回家里,先煎了一碗姜汤给他喝了,又喂了半杯酒,那汉子慢慢苏醒过来,激动地说:‘谢谢娘子救命之恩。我是个瘫痪人,出去不是冻死,也得饿死,你行行好,再收留我几天吧。’仙酒嫂子为难了,常言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像这样的汉子住在家里,别人会说闲话的。可是再想想,总不能看着他活活冻死,饿死啊!终于点头答应,顶着压力留他暂住。

果不出所料,关于仙酒娘子留汉子的闲话很快传开,大家对她疏远了,到酒店来买酒的一天比一天少了。但仙酒娘子忍着委屈,尽心尽力照顾那汉子。后来,人家都不来买酒,她实在无法维持,那汉子也就不辞而别不知向何处去了。仙酒娘子放心不下,到处去找,在山坡遇一白发老人,挑着一担干柴,吃力地走着。仙酒娘子正想去帮忙,那老人突然跌倒,干柴散落满地,老人闭着双日,嘴唇颤动,微弱地喊着:“水、水……”荒山坡上那来水呢?仙酒娘子无奈之下,咬破中指。顿时,鲜血直流,她把手指伸到老人嘴边,但老人忽然不见了。这时,一阵清风起,天上飞来一个黄布袋,袋中贮满许许多多小黄纸包,另有一张黄纸条,上面写着:月宫赐桂子,奖赏善人家。福高桂树碧,寿高满树花。采花酿桂酒,先送爹和妈。吴刚助善者,降灾奸诈滑。仙酒娘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瘫汉子和担柴老人,都是吴刚所变。

这事一传开,远近都来索桂子。善良的人把桂子种下,很快长出桂树苗,开出桂花,满院清香,无限荣光。心术不正的人,种下的桂子就是不生根发芽,使他在乡亲面前抬不起头,从此洗心向善。大家都很感激仙酒娘子,说是她的善行,感动了月宫里管理桂树的吴刚大仙,才把桂子洒向人间,从此人间才有了桂花与桂花酒。”

众人都听得入了神,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钟泰山吁了口气,说道:“这个故事说的好呀!这是告诉我们要做个好人,才能酿出受人欢迎的桂花酒,否则是会受到上天的惩罚的。”众人纷纷点头。

雨后的沱江两岸,稻菽飘香,燕飞鸟啼,彩蝶追逐,阳光下的江水,碧波涟涟,鱼儿跳跃,分外惹眼。大路上,前来赶场的男男女女挑着担子,背着筐子,牵着羊子,抬着猪仔从四处赶往这里。胡市码头上船来人往,一片喧嚣,送货的、运货的忙的不亦乐乎,好一派繁荣的景象。

钟家把庆贺宴会特地安排在胡市,这一天“红花春酒坊”的周围,到处是张灯结彩,花团锦簇,与往时喜庆之日的装饰没多大分别,但唯一不同的是庭院里插了几面酒旗。酒旗上赫然醒目地写着“洪春花曲”,或者“桂花酒”这些字眼,这些酒旗在清风的吹拂下微微飘动,别出心裁,夺人眼目。来自富顺、怀德方向的江面上开了好几只大船,桅杆上的那个“寿”字分外醒目。远远望去,随后的几只船帆也写着大字。有“福”字、“禧”字、“禄”字的大船陆续出现,让人有些捉摸不透来头。原来是内江、自贡方向的客商捧场来了。应邀前来的宾客们,看到这些酒旗,先是一愣,接着都赞叹钟家心思精巧。钟泰山谢过客人,谦逊地告诉客人,都是四弟岷山的主意,客人们转而又都夸赞起岷山来。

泰山一看,客人实在太多了,赶快叫厨子多杀几头猪,多宰了几头羊。笑容可掬的钟岷山,乐滋滋地抽出他心爱的劈山剑。这剑身剑体剑峰,与姑奶奶使用的剑不差丝毫,他展示了几下剑法,吓得一些胆小的人,连连往后躲。说是要用它来杀猪宰羊,以表达对客人的尊敬。待厨子们未把那几头猪羊按在长凳时,早已剑光闪出,猪羊即刻一命呜呼,在场的人都为他精准的剑法而喝彩。随着鞭炮声、唢呐声与锣鼓声不断响起。街上的小菜,小食品都抢卖一空,赶场的人群都为今天的好生意而眉开眼笑。

酒宴上,照例离不开洪春花曲和桂花酒,但按照岷山的主意,又专意加了别家的酒,其中就有“舒聚源”、“天成生”和“义门家坊”的陈酒。最先上的酒是“天成生”的酒,客人饮过一巡之后,就有客人对着钟泰山调侃道:“你钟老板也太小气了吧?说是请我们来喝酒,却不舍得将好酒拿出来,将钟家的好酒都留着自己喝,是吧?哈哈哈……”“是啊……是啊……”客人们纷纷应和。

钟泰山向客人们一拱手,说道:“这好滋味要慢慢品,不要着急嘛。”边说边向下人们一挥手,下人们便将酒桌上的酒撤去,都换成“舒聚源”的酒。客人们一见是“舒聚源”的酒,脸上都有了笑意,纷纷夸奖钟泰山够意思,拿出这么好的酒给大家喝。

钟泰山见时机已到,站起身来,向客人们拱拱手,很是豪爽地说道:“今天请诸位来喝酒,一是叙叙朋友间的情意,幺公子也从海外归来了,二来呢是感谢这么多年来诸位对我们钟家的关照,这天成生的酒诸位喝过了,舒聚源的酒诸位也喝过了,义门家坊的陈奇玛酒也喝过了,下面该是我钟家的洪春花曲了。既然来我钟家喝酒,哪有不用钟家的酒招待客人的道理?哈哈哈……来,给各位宾客满上,请各位老板尽情畅饮!……”

洪春花曲上来了,客人们的好奇心都被引发出来,他们用心品尝着,咂摸着其中的滋味,还真让他们咂摸出其中的不同来,有个客人端起酒碗,扬着脸,兴奋地说道:“这天成生是没的比,滋味略差一些,尾子稍微薄一些。还别说,这舒聚源和洪春花曲各有春秋,难分伯仲啊,好酒!都是好酒啊!”其他的客人也交口称赞,一时间,这“舒聚源”和“洪春花曲”成了这酒席宴上的核心话题,客人们一边喝着,一边赞着,美酒融合着夸赞声,似乎更加醇香醉人了。

洪春花曲摆上酒桌后,将酒宴推向了高潮,面对众人的夸奖,钟泰山一边笑着,一边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我洪春花曲承蒙各位关照,还需多努力才是,以后还要仰仗各位的支持,我钟泰山敬各位一杯!”客人们都站了起来,将酒杯举起。这时,一个下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找到钟泰山,压低声音通报道:“老爷,一个自称是州府太爷府上的人来找老爷,小的们说老爷正在宴请客人,可他说,他就是老爷要宴请的客人,小的们不敢放他进门,特来通报老爷。”

“哦?……”钟泰山有些奇怪,州府的人?之所以把庆贺宴安排在胡市,就是不想惊动州府的人呀?”他暗自思忖:“且待我出去看个究竟。”

却说胡市码头边,漂来一只小船,两边被红布遮掩,摇船的人都是官府打头,船头站着两个青衣汉子,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出现在码头上。

不一会儿酒坊门外,两个公差打扮的人正在与门人交涉,吵吵嚷嚷地乱成一团。其中一个公差打扮的人看到钟泰山出来,将身旁的门人往旁边一推,径自迎了上来,脸上露出了喜悦之色,拱手施礼道:“见过钟老板!”

“你是?……”钟泰山疑惑道。

“钟老板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呀!刚从州府出来没多久,就不认识尚敏了么?”那个公子埋怨道。

钟泰山仔细打量来人,眉眼这么熟悉,恍然明白,来人正是州府太爷的女儿尚敏,他赶紧还礼道:“不知小……哦,不,公子,来钟府有何贵干呢?”

“什么公子、小姐的?是为了瞒我父亲的眼目这才如此装扮,好了,来你这里了,还是恢复女儿身吧,呵呵……”说着,尚敏将包头巾摘掉,一位如花似玉,气质清秀的女子容颜刹那间显露出来。后面的两个公差随即迎了上来,两个门人弄得有些莫名其妙,钟泰山也愣在了那里。

“我是专程来看钟老爷的,不是说钟老爷子得了急病了么?都是我的不是,害你在州府多呆了几日,没能及时在钟老爷面前尽孝,我今天是特地来赔罪的,还不快请我进去坐坐?”尚敏语气真诚地说道。

“这?……”钟泰山一时无措,让她进去吧,钟家人会如何看待他钟泰山呢?尤其是自己的夫人,别再引起些什么误会;不请她进去吧,这可是州府太爷的宝贝女儿,唉……

钟泰山还在犹豫中,尚敏已经朝酒坊大门走去,钟泰山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拦挡,却又无理由地放了下去。尚敏莞尔一笑,说道:“钟老板不会拒尚敏于门外吧?”然后她转过身来,向两位公差挥了手,说道:你们走吧,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

钟泰山尴尬地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尚敏促狭地一笑,甩开胳膊,大大方方地就走进了宴席大厅。

尚敏的到来,如同往春风拂动的湖水里扔进一块燃烧得正旺的木炭,让原本就涟漪浮动的湖水,“刺啦”一声冒起一股白烟。钟泰山原本是想将尚敏领到客房的,但尚敏白了钟泰山一眼,说了声“怎么?难道泸州的府衙不如胡市这个小府吗?我本是州府的千金小姐,难道不配见这里的客人么?”,便径自朝着人声鼎沸的桌席走去。无可奈何的钟泰山,额头上早已渗出了热汗,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客人们的目光霎时间全都集中到尚敏身上,大家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

钟泰山见尚敏落座,也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众人刚要询问什么,钟泰山端起酒杯制止道:“来,我们喝酒!承蒙各位今天如此给钟某面子,钟某一定要再敬各位一杯,来,喝酒!”

钟燕山的目光一下子便定定地落在尚敏身上,尚敏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风度与其他女眷有截然不同的气质,刹那间牵动了钟燕山的神经,令他格外兴奋,他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刚要往尚敏那里走去,被看出些端倪的泰山一把拉住,对着众人说道:“三弟还没与众位喝尽兴呢,众位岂能放他走?各位,是不是这样啊?”众人闻言,纷纷将燕山拦了下来,燕山表面上虽然和客人们开怀畅饮,内心里却怒火中烧。

尚敏倒也大方,朝客人们拱拱手,客气地笑了笑,便坐到了钟家女眷那一桌。玉蝉、祥春还有钟夫人都愣在了那里。还是玉蝉反应快,“来者都是客,况且还是哥哥的显客,又在这样喜庆的场合,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难相识,是吧,哈哈!”于是,她先和尚敏先打了招呼,又将祥春和泰山夫人介绍给尚敏。

尚敏的目光定在泰山夫人身上,她仔细端详这个可能和她成为情敌,又可能与她成为朋友的女人。“看上去这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她的眼神平静似水,面容和善,她……她真如我想象的这样么?”尚敏暗自揣测着。

钟夫人的目光也朝她这边看过来,似是在和她打招呼,尚敏赶忙站起来,端起一杯酒,说道:“我叫尚敏,是泰山的朋友,今天不请自来,还望各位不要见笑。”

“尚敏?……”钟夫人的心头一动,“这不就是下人们说到的那个州府太爷的女儿?她一直强留泰山呆在州府,如今又找到钟府,莫不是她对泰山……?”钟夫人不敢往下想,一股莫名的哀伤与醋意涌上了心头,她站起来,柔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头有些痛,先回房休息,失陪了。”说完,由她的丫环搀扶着回房去了。尚敏目送着钟夫人离开,心里也涌起一丝哀伤:“不管怎么说,如今是她拥有钟泰山,而我只不过就是个州府太爷的女儿而已。”

大厅里的酒宴也接近了尾声,钟泰山正招呼着客人们去顺亁戏楼看戏。有的客人酒意熏然,告辞离去,一些客人兴致正高,又听说是酒城川剧名旦秋菊的戏,都吵嚷着要一睹芳容,尽兴方归。尚敏也随着客人去了戏楼,被下人照应着坐下。她的目光不像别的客人,在寻找花容月貌的名旦秋菊,而是在寻找钟泰山。刚才酒席宴上,钟泰山似乎有意回避她,总是在尽力招呼其他客人,对她尚敏视而不见,这让她尚敏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她又心存不甘,好不容易骗过父亲才来到钟家,岂能这样就善罢甘休呢?小不忍则大乱,她憋足了压抑。

当尚敏的目光在人群里寻找钟泰山的时候,燕山的目光却一再落在尚敏的身上。尚敏的目光无意间与燕山的目光对视在一起,尚敏似乎从燕山的目光中看到一簇火焰在燃烧,她有些纳闷,却丝毫也不慌乱,这令燕山更加觉得她与众不同和不可战胜。

戏楼上,锣鼓师傅早已分坐在两旁,单等东道主吩咐开场。钟泰山见客人和钟家老小都坐好了,对身边的下人耳语了几句,下人便去通知开戏。只听一阵开场锣鼓铿铿锵锵地敲起来,让原本就热闹喜庆的气氛,更显得喜气洋洋了。锣鼓声渐渐低落下去,随着一声音韵悠长的叫板,秋菊一挑门帘从台后迈着碎步如行云流水般走了出来,走到戏台中央,一个漂亮的亮相,刹那间引来了一片叫好声。

戏台上,莺莺燕燕,曲韵流芳;戏台下,目光灼灼,掌声阵阵。钟岷山因为多贪了几杯酒有些头晕,原本不想看戏,但被钟家的小孩子们簇拥着也来到了花园,他坐在座位上昏昏然揉着脑门,打不起精神。可是随着一片叫好声响起,艳丽动人的秋菊站在戏台中央,映着皎洁的月光和烛火的亮光,宛若天仙。这样的女子仿佛在哪里见过,怎么倒像是似曾相识?岷山的心里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怦然心动。他的目光一下子定住,再不移动,头也不感觉晕了,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秋菊。

夜色阑珊,红烛高照,锣鼓声起伏不断,直至消失。钟家的戏在一片叫好声中散场了,演员们在后台收拾行头,秋菊正对着镜子卸妆,钟岷山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见了秋菊,笑着说道:“秋菊姑娘的戏演得真好,不愧是酒城川剧名旦,戏迷岷山特来拜会。”秋菊没有想到,会有一个男子这么大鸣大放地跑到后台来找她,又看到其他演员都停下手里的活儿望着他们,她有些尴尬,对众人说了声“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收拾,别耽误了大家伙回戏班子。”众人这才收回目光,各忙各的。秋菊对岷山客气地行了礼,说道:“还请公子回去吧,后台行头太多,不方便公子多呆,秋菊也要收拾收拾,还要赶回泸州戏班呢。”她那过度涂红的嘴唇,显得性感而又夸张,岷山不自然地笑起来:“哦,对了,忘了介绍了,我是钟家老四钟岷山,刚从日本回来,能听到秋菊姑娘的好戏,真是一饱耳福呀!以后岷山会来找姑娘,多听姑娘的戏的。”秋菊闻言,谦笑了一下,说道:“公子请回吧!”岷山望着秋菊,有些走神,又站了片刻,拱了拱手,情不所愿地说道:“那秋菊姑娘去忙吧,咱后会有期!”说完,转身离开了。

客人们纷纷向钟泰山告辞,尚敏也来向钟泰山辞行,钟泰山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府,叫家人去送她。跟着尚敏出来的燕山望着大哥说道:“不如让小弟去送她吧,大哥尽请放心,小弟一定会将尚敏小姐平安送回州府。”

尚敏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目光朝向钟泰山,诡谲地一笑,说道:“尚敏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钟老板能亲自送尚敏回府,否则,尚敏若是出什么事情,看钟老板如何向我父亲交代?!”

钟泰山略一迟疑,笑道:“三弟也乏了,泰山酒坊里还有要事,还是让下人们去送尚敏小姐吧,他们都是钟家最妥帖的下人,尚敏小姐尽管放心,随他们去就是了!”

一旁的燕山还要说什么,却被泰山用手势制止了,泰山又朝着尚敏做了个“请”的手势,客气地说了声:“尚小姐,请吧!”

尚敏撅起了嘴,假装气恼地说道:“若是这样,那尚敏就不走了,今晚就在你胡市住下,明早再回府。”尚敏说完,转身就要回去。钟泰山见状,苦笑了一下,又望了燕山一眼,对尚敏说道:“要么,还是让三弟送尚小姐回府吧?”尚敏马上回绝道:“尚敏只要钟老板一人相送,不然尚敏可真要留下不走了。”说完,一脸得意地望着钟泰山,泰山无奈,只好答应了尚敏。随后,钟泰山带着一个家人就要去送尚敏,可尚敏又停住了脚步,斜睨着钟泰山,说道:“一看钟老板就没有诚意,尚敏说的是只请钟老板一人相送!”钟泰山愣在了那里,尚敏气哼哼地又要往回走,钟泰山不由分说,一把扯过她的胳膊就往外走,边走边赌气说:“不就是送州府的大小姐回家么?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钟泰山所惧何来?走!……”

“且慢!”一个柔弱中含着几分韧性的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响起,两人扭头回看,却见钟夫人走了过来,面上含着几分微笑,而这微笑中又隐约可见一丝寒意。钟泰山迎了上去,说道:“夫人何不早些休息?天色不早了。”钟夫人站定,不紧不慢地说道:“老爷即使要送尚小姐,也该派辆滑杆儿或安排一只船,让一个家人跟着,不然这路上若是出什么事,我们钟府可是担待不起。”钟泰山听出了夫人话中的弦外之音,他点了点头,忙命下人去准备滑杆儿。尚敏见状,也无话可说了,只好客客气气地与钟夫人告辞。钟夫人望了尚敏一眼,又把目光转向钟泰山,说道:“我会等老爷回来,还请老爷快去快回。”

泰山护送尚敏离开。钟夫人望着他们的背影站立了一会儿,对燕山说道:“天色不早了,三弟也回房歇息吧。”燕山气哼哼地说道:“嫂子竟如此大度,就不怕大哥和州府小姐弄出什么事情么?”钟夫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反问道:“会出什么事情吗?我始终是相信你大哥的。”燕山疾言道:“嫂子,你……”钟夫人又笑了笑,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燕山站在那里,眺望着闪烁的星空,沮丧地板着一张脸,失神了片刻,无精打采地转身回房了。

送尚敏回府的路上,钟泰山一言不发,跟在他滑杆儿后的尚敏不时将目光落到他的头上,他装作浑然不知。尚敏虽快悦不已,却撅起了嘴唇,暗自在心中骂道:“该死的钟泰山!从胡市经过安宁已是好几里地了,就像个木头人,连句话都不说,闷死我了,哼!”她赌气似的望着钟泰山,喊说道:“钟老板!你就准备这样送我回府么?”

钟泰山不想招惹她,平静地说道:“把小姐平安送回州府,那是钟某的责任,钟某要时刻警惕路上的一切动静。”

尚敏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不无得意地说道:“不用草木皆兵的,这一带好歹还是我父亲的治下,谁敢大胆妄为呀?”

“小姐还是小心为好,大意失荆州嘛,这夜色已深,我们还是多留个心,否则出了什么事,钟某又如何向州府大人交代呀!”钟泰山说完,下意识地望了望夜空。繁星眨着困眼,似乎很是劳累,他不由得惆怅起来,再一次梳理了一下思绪。

“这样吧,不如你给我讲讲你和夫人的事情,等你讲完,也差不多到州府了。”尚敏借助火把闪出的光线,目不转睛地盯着钟泰山,一脸不容拒绝的神色。

钟泰山内心一动,不知怎地一下子紧张起来,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讲讲也好,让她知道我与夫人的感情,说不准能死了这份心呢。”想到这里,钟泰山叹了口气,说道:“我与夫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么些年来,夫人一直跟着我,为我生养了一双儿女,钟家几经磨难,风风雨雨,她一直守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可我,大半辈子都在忙着钟家的酿酒业,走南闯北,聚少离多,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我有愧于她呀!等我不再奔忙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钟泰山如此动情的一番话,似利剑一般刺击着这位千金小姐,尚敏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伤心?气愤?庆幸?一种矛盾而复杂的心情让她说不出话来。她沉默了许久,看夜幕下的群山似龙似虎更像兽,在滑杆的摆动下,起伏着,埋伏着,好像要把她吞下,她的心一下子凄凉起来,眼前仿佛是一片汪洋大海,她即将坠入这无法逾越天堑。钟泰山也沉默着。大约一刻以后,只听见下人吆喝声,路上马蹄声,街上挑夫扁担的“吱吱嘎嘎”声,还有沱江岸边上纤夫们“嘿哟、嘿哟”的号子声,一次又一次传人他俩的耳鼓里,就在这样的沉默中,他们已来到了魏家街沱江的渡口,不一会儿州府大院的高墙已近在眼前。“尚小姐,到州府了。”钟泰山一声提醒,尚敏才从沉默中清醒过来,她“哦”了一声,跳下滑杆,木讷地站着望了钟泰山片刻,眼角好像湿润起来,说了声“多谢了!”,头也没回一下便转身回了州府。

陈志林,四川巴中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大学文化.教过书,当过兵,现居家,就业在中国酒城泸州。闲时研究中国近代史和西南地方史,一直从事歌舞剧、歌词、小说创作,已发表长篇小说《酒城风云》、《少女奢香传奇》,创作发表作品百万字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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