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陽人的古琴藝術研究成果入編《續修四庫全書》這位斫琴師對傳承很「較勁」

東陽人的古琴藝術研究成果入編《續修四庫全書》這位斫琴師對傳承很“較勁”

東陽人的古琴藝術研究成果入編《續修四庫全書》

這位斫琴師對傳承很“較勁”

不事王侯不種田,日高猶自抱琴眠。

用此詩來寫照丁志標的日常生活,可謂入骨三分。在經歷了木雕工、箱包工等職業後,如今的他是業界小有名氣的古琴斫制者。江蘇揚州堪稱國內最著名的古琴製作基地,卻不時有人跑到東陽向丁志標請教。

近日,丁志標接到喜訊——由他組織申報的“古琴製作技藝”被列入東陽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名錄。“許多人以為東陽曆史上沒有古琴製作技藝,現在我們可以自信並自豪地說,東陽的古琴無論是斫制還是彈奏,都曾經走在中國前列。”丁志標自信地說,支撐他這一論斷的依據,就是清代東陽虎鹿鎮葛宅村葛銘(字警堂)所著的《歷代聲律定宮》。這部著作共八卷,被收入《續修四庫全書》。

東陽人的古琴藝術研究成果入編《續修四庫全書》這位斫琴師對傳承很“較勁”

首次申遺失敗,發心追本溯源

丁志標的斫琴史並不長,至今不過十多年。他是本世紀最早把古琴藝術引入東陽的人,又是古琴藝術被確立為世界文化遺產後,省內新興的首批斫琴者。

2016年,在朋友的介紹下,丁志標接觸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概念,並於當年整理出資料,向市非遺保護中心申報古琴製作技藝,卻在評審時被“出局”。理由是古琴製作在東陽缺乏歷史依據,若按他的從藝年限計算,存世時間太短。

“專家告訴我,如果要把古琴製作技藝列入非遺保護名錄,必須找到歷史依據也就是文獻資料記載,或者有三代以上至少100年的傳承譜系。”丁志標很沮喪,因為對於斫琴,他完全是自學成才,缺乏傳承譜系。至於資料,他查閱了多個版本的縣誌包括《東陽叢書》,都未有收穫。不願就此放棄的丁志標在朋友圈內發佈了“徵集令”,徵集東陽古琴藝術資料。但將近兩年過去,消息如石沉大海。

就在新一輪非遺項目申報期限逼近前,事情忽然峰迴路轉:市書法家協會秘書長、市古琴協會會員金妙雄,偶然獲悉市史志辦副主任張敬正在協助葛宅收集名人資料,遂向她求助。很快,張敬找到了《中國音樂學》雜誌中的論文《葛銘對“旋宮轉調”概念之求解與索考》。這篇論文中提供了重要線索:清人葛銘所撰的《歷代聲律定宮》,對中國傳統宮調學之核心理念——“旋宮轉調”,建構了正確的基準結構,廓清了自南宋以來約千年,在中國傳統宮調學研究領域中的認知。

“旋宮轉調是中國古琴的宮調核心理論,葛銘的這一研究也是圍繞古琴而展開,那麼他的著作裡是否有關於古琴的其他記載?”丁志標購買了全套《歷代聲律定宮》複印本,在其中的第五卷第一頁,赫然就是《琴》!

東陽人的古琴藝術研究成果入編《續修四庫全書》這位斫琴師對傳承很“較勁”

爬梳剔抉考尋,奠定東陽琴論

葛銘被視為東陽曆史上三大地理學家之一,但他在當時民間身份不過一介“教書先生”以及“風水先生”。他的《歷代聲律定宮》並未刊行,卻被收入《續修四庫全書》(卷116)。

在《琴》一篇中,葛銘從“琴制總論”和“琴律圖說”兩個方面,闡明瞭他對古琴製作和古琴彈奏兩大技藝體系的理解。在歷代樂論隨時間更替而散佚、消失的情況下,他的研究成果堪為“集大成者”,澄清並糾正了中國傳統古琴理論中的許多誤區。

比如對於“大琴”,葛銘指出,《爾雅·釋樂》把大琴稱為“離”,指出大琴有二十七絃。但大琴琴身長多少?他通過研究多本史料,最終確定《史記》所載“古者琴長八尺一寸”。“或即上古之大琴乎”,認為司馬遷所記載的這種八尺一寸長的琴,就是周朝皇室祭祀宗廟所用的大琴。他還指出,八尺一寸是“九倍黃鐘之數”,九在古代是最大之陽數,可以代表皇家。而古人常用的古琴,對於其琴身長度,他也有不同的理解。“通考載,孔子琴長三尺六寸四分”,而風俗通雲琴長四尺五寸。這兩者到底以哪個為準?葛銘認為,四尺五寸是“五倍黃鐘之度”,“三尺五寸上下者,為今尺四倍黃鐘之度”,“蓋中琴皆以四倍黃鐘之數為準,故孔子琴度乃百世之宜也”——風俗通行的古琴為“中琴”,長度為孔子所用的琴身長度即三尺六寸四分;而非《廣雅》認為的三尺六寸六分,更非今人通用的三尺六寸五分!

隨後,葛銘通過梳理《史記索隱》《周官義疏》《樂議》《陳氏樂書》等的相關記載,以及唐代楊收、宋代姜夔和沈括、明代何楷等人的樂論,從弦、徽的設置等方面梳理出了完整而清晰的脈絡,確立了古琴的形制標準。

“古人關於古琴的論著浩如煙海,葛銘的最大成就在於梳理考證,在把歷代的樂論幾乎一網打盡的基礎上,擇其精華而述之,正本清源,去偽存真,而且各部分銜接自然流暢,宛若一氣呵成。”丁志標說,正是因為這種強大的摘要、考據能力,葛銘為中國古琴史奉上了《琴制總論》與《琴律圖說》。

葛銘對琴藝更重要的貢獻,在於提“旋宮轉調說”的自命題,他認為“上古聖人默會聲氣之原,制旋宮轉調,五調相轉,循環不息”。以此為依據,葛銘對“五宮之旋”自我求解,繪出了“琴絃旋宮轉調圖”,闡明瞭“宮隨律旋,調同宮轉”,從而導致音階調式形態無窮變化的“旋宮轉調”原理。這既是中國古琴藝術的重大理論成果,更是東陽古琴理論的“壓艙石”!

這個對古琴樂理有著精深造詣的貧弱書生,清代皇家何以把他“迄未刊行”的稿子收入《續修四庫全書》?這其中許多感人至深的故事,早已隨風雨散盡。“所有的理論都建立在實踐的基礎之上,葛銘擁有斫琴實踐,這是毋庸置疑的!”丁志標說,雖然《歷代聲律定宮》中並未見葛銘斫琴、彈琴的記載,但從他的條分縷析,不難看出他對琴制與琴律都“屢過其手”;加之清代以來民間斫琴成風,這也為葛銘研究古琴藝術提供了實踐條件。


地界之尊話葛銘

對古琴藝術造詣精深的葛銘,究意是何許人?虎鹿鎮葛宅村委會主任、《葛氏東陽》執行主編葛煊煒遍搜史料家乘,還原出了其大致輪廓。事實上,歷史上的葛銘是著名的地理學家。

葛銘(1793-1859),字警堂,號杏南,又號白石山樵,葛宅人。16歲補博士弟子員,歲、科兩試名列前茅,得廩膳名額。文章在當時已名噪一時。據好友李品芳(1793~1876)回憶:“餘尚久已耳君名,弱冠遊胡竹香先生門,始獲交君。”早聽到了葛銘的文名,只是無緣識荊。直到弱冠時兩人同遊名儒胡竹薌門下,才彼此相識。

先生一言終成真

胡竹薌是當時東陽的學界領袖,不僅學問深厚,更有慧眼識人。後來就有這麼一個傳說,說他如何識解自己的愛徒。

當年學期結束時,葛銘與李品芳受胡竹薌之邀,一同前往先生私第。兩人到先生家門口,只見石子明堂裡鋪上了紅地毯,從臺門直鋪堂前。當時有錢人辦喜事,講究在明堂裡鋪上紅地毯。地毯是新鋪的,葛銘便繞過地毯走,李品芳則大大咧咧踏著地毯直入前堂。

先生吩咐上茶,待兩人喝完茶,先生便道:“請你們過來,是想借著眼前的紅塵看看你倆的前程。老夫講得對不對,都不要記氣。增美(李品芳)心無旁騖,能成事,成大事;警堂思前想後,格局受限,但心思縝密,著書立說,不專古調,老夫終當讓你一頭。這院子你倆來來回回不知走了多少回,增美熟視無睹,說明胸襟開闊,眼裡心裡沒有自己。我執鞭有年,出了你們兩個,平生再無遺憾。”

遊學剡西為哲匠

葛銘喜歡探賾索隱,鉤深致遠,“博覽旁搜,貫穿百氏”,對舉子業終究是看得淡。25歲前後便到剡西書院講學。在剡西的那些年裡,結交了當地許多知名人士,每到夜晚,葛銘便將院子打掃乾淨,院子裡沒幾條凳子,晚來的就席地而坐,葛銘盤腿坐石頭上,“指示星緯,遐矚高談。”這習慣至老不改。

在他培養的學生中,“門下士多掇科第去”,看到許多弟子制策登科,風光無限,便是自己五個兒子中老大聚雲、老四翔雲,也初有功名,推知自己與科甲終究無緣,終於割棄了進取的念頭,專意“述作自娛”。

聚雲、翔雲兩兄弟一直跟隨葛銘在剡西求學,後來兩人決定回鄉教學,這時葛銘才想到自己已然年邁,打算落葉歸根。其學生程文選動情地說恩師其時是“慨然有裁狂簡之志”,一個志存高遠而處事疏闊的人,回鄉即意味著養老,葛銘心有不甘。顯然,葛銘並不知道家鄉人的熱情。當他回到家鄉的時候,他的文名早已被鄉人推許為“山斗”,要求跟隨他遊學的學生從東陽各地湧來,擠滿了院子。葛銘便在鄉里設塾講經,沒過幾年,剡西的縉紳不斷託人過來,請求葛銘回去主持書院工作,大有不去不休的犟勁。葛銘在剡西學界有“哲匠”即一代宗師之稱,盛情難卻,於是在晚年重新出山,“掌陽山、輔仁諸書院教,故門生著錄數倍”,大凡嵊縣學界有名之士,幾乎都是他的學生,甚而以一家三世不捨而隨葛銘遊學的。

潛心地理窮一生

道光二十三年(1843),葛銘到桂坡拜訪好友李品芳,其時李品芳剛辭官回家不久。老朋友見面,當然有說不完的話,當晚就在李品芳家過夜,燭光搖曳中,兩人說到了葛銘的成果。十年後,李品芳仍清楚地記得當晚情景:“從談天人性命之奧、河洛圖書之秘甚悉,至於大地山河之支幹脈絡、源流分合,若數掌上螺紋,口講指畫尤娓娓不倦。餘始而驚,繼而喜,瞠然若失者久之。”李品芳之所以“瞠然若失”,是因為他忽然想起自己督學雲南時,遇上一個叫王鶴譚的生員,也談到了山水,與當晚兩人的談話,“每多暗合,萬里遙遙,若合符節。”

葛銘告訴他:“餘於地理之學,潛心探索者三十餘年,於茲稽之圖經,參之躔度,其有一山一水之分合,不得其故,則忘餐廢寢,有求之五六年或四三年而後得者。”於是拿出所著《河洛正宗》《乾象彙編》《寰瀛山水略》《聲律定宮》等書,李品芳閱後,“乃益嘆君用心之勤且毅,而求其所自得者,誠不可及。”

據其孫葛紹洛雲:“先大父著述,如《禹貢圖說》《明堂備考》《學校備考》以及井田、祭祀、宮室、衣服、車制諸備考等書,指示及門,尚未脫稿。粵匪擾後,原稿半遭兵燹,所存惟《寰瀛山水略》《乾象彙編》《聲律定宮》《河洛正宗》四部而已。”這四部書稿原藏於曾孫葛樹堂家,也不幸於民國二十九年(1940)十月毀於火。今唯存《寰瀛山水略》四卷及《古今聲律定宮》八卷。後來葛宅建造文化禮堂,又意外發現《乾象彙編》《河洛正宗》兩部書稿,皆為葛紹洛手抄本。

《寰瀛山水略》為光緒五年(1879)葛氏家塾鐫本。光緒元年籌劃付梓,其時葛銘已逝,李品芳慨然為之作序,並攬責統閱全稿,各卷次分別由葛銘學生張振珂、程文選、劉炳輝、錢壎、程炳暹、趙允丹、蔡雲霄、周洪濤校對。該書乃葛銘用力最勤之書。以《水經》之體例,述華夏山水之脈絡,乃我國地界先尊之作。

葛銘於家族亦貢獻良多。道光十二年(1832),官修本《道光東陽縣誌》付梓。葛銘應邀“為邑乘補其遺”,增入先祖葛洪行略三千餘言,及《靖懿公》《好古齋記》等篇。道光二十八年(1848),“為家廟葺其舊,爰妥先靈,倡修家廟奐一新。”道光三十年(1850),“上則置春秋崇祀之田(糾百順會置祀田若干畝),下則肇耕讀貽謀之產(糾肇慶會以為後日義田義墊計)”,並撰寫《蘭橋大宗祠百順會敘》。

葛銘“究心堪輿家言,卜吉多中,業岐黃著手成春”,推及村落佈局,許多不合理的地方便一覽無遺。在他的呼籲下,葛宅首先“井間紆客,轍移矮屋以闢通衢”,自遷居以來,最大規模的聚居地改造工程由此展開,歷時數十年,拆屋通街、溪水東流、夯築水口,終讓村落具有鮮明的江南風貌特徵。

葛銘一生雖不曾在科考上揚眉吐氣,以明經終老,然其手澤所存,卓卓如是,稱道勿衰,可謂一生無憾。

東陽人的古琴藝術研究成果入編《續修四庫全書》這位斫琴師對傳承很“較勁”

(東陽日報□記者 吳旭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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