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風雲6 蒲壽庚:從阿拉伯到中國

自從唐朝永徽二年(651年),阿拉伯帝國與唐朝正式通使以來,阿拉伯商人便不憚艱辛,前往中國通商。唐代阿拉伯商人最初大多經陸上絲路到長安。上世紀60年代,在今西安市西窯頭村的一座晚唐墓葬中,出土了三枚阿拉伯金幣,其年代為公元702年、718年和746年。這是中阿陸上交通往來的實物證據。唐代中葉以後,由於陸上絲路的河西和隴右被吐蕃勢力佔據,因此,海上絲路興起,取代了陸上絲路,導致中國與阿拉伯世界的交通和貿易往來就由陸路轉向海路。

當時,各國商賈在唐朝“除舶腳、收市、進舉外,任其來往通流,自為交易,不得重加率稅”政策的引領下,東南沿海等港口舟船櫛比,空前繁忙,其間阿拉伯和波斯商人更是“汛舶漢地,直至廣州”。所以廣州港成為唐朝乃至那個時期世界上最大的對外貿易港口。如韓愈在《送鄭權尚書序》一文中說:當時廣州,“外國之貨日至,珠香、象犀、玳瑁、奇物溢於中國,不可勝用。僑居在沿海商埠的阿拉伯(和波斯)商人也隨之越來越多,數以千、萬計。據記載,公元760年在田神功討伐劉展時,揚州“大食、波斯胡賈死者達數千人”。

進入宋代之後,朝廷對外商的政策,比唐代更為優惠,大食人來中國的更多,地區也更廣。他們聚居於廣州、泉州、明州(寧波)、杭州等地自立蕃坊,有犯罪者由蕃長按伊斯蘭教規處理,官方從不過問。上述這些優越待遇,目的在於鼓勵其來華經商,以發展市舶貿易和增加稅收。宋神宗時期,大食商人辛押陀羅,積資產數百萬緡,被宋神宗封為懷化將軍。公元1072年,他還作為勿巡國(今阿曼蘇哈爾)的使者來華進獻。他在廣州任蕃長時,起了“開導種落,歲致梯航”的作用,並捐貨賣田,大力振興郡學。當時宋朝政府規定,市舶官員只要能招徠到蕃商,抽解達到五萬貫,就可以補官。公元1136年,大食商人蒲羅辛就以“造船一隻運載乳香授泉州市舶,計抽解價值三十萬婚,委是勤勞。”也被授予“承信郎”官職。

這裡的“蒲”姓,是當時蕃客的常見姓氏,追根溯源可能來自阿拉伯語的“阿卜杜拉”,因此蒲姓蕃客自然亦以來自阿拉伯各地為主。有一支蒲姓蕃客,在宋代從占城遷入廣州經商, “不只是一個富甲一時的鉅商,而且是一個在鉅商中擁有權威的蕃長”,不只是居留中國蕃商的行政領袖,並且是法律上宗教上的領袖。南宋嘉定六年( 1213 年)或紹定年間(1228—1233 年),蒲開宗又帶領族人遷到了泉州,翻開了家族歷史上新的篇章。他一邊繼續從事以運販大宗香料為主的海外貿易,一邊跑去泉州安溪當起了安溪縣的主簿,這是一個類似財政局長的職務。他的生意做得相當大,這從他被宋廷授予高於“承信郎”的“承節郎”官職就可見一斑。

蕃客們的豪富在當時是頗為引人注目的。大食商人蒲押陀黎在至道元年(995)來進貢,貢物包括一百兩白龍腦,二十瓶銀藥,三甕白沙糖,二十瓶薔薇水,一座乳香山子,二段蕃錦,三段白越諾,三段駝馬褥面。蒲亞里在紹興元年(1131)時,進貢二百九十株大象牙,三十五株大犀,按當時市價計算,值五萬餘貫。宋代還有蕃客出錢助修城池之舉,“是門之役最巨,視福全建安加壯麗焉,然福資浮屠,建求科降,泉仰賈胡”。

這時的蕃客在飲食與服飾上仍然保留著異族特色,譬如岳珂就提到他們不吃豬肉,並且在吃飯的時候通常只用一隻手抓飯吃,另一隻手則放於褥下不用。蕃客的衣著也和宋人是不同的,有著他們自己的異域特色,所謂“蕃人衣裝與華異”,他們還有帶耳飾的習慣,“廣州波斯婦,繞耳皆穿穴帶環,有二十餘枚者”。

但除此之外,土生蕃客已經很大程度上本地化。北宋熙寧初年開始,宋朝在廣州、泉州等阿拉伯商人聚居地專門開設“蕃學”,其課程設置大體同府學相一致。這樣就為蕃商接受漢文化教育甚至參加宋朝的科舉考試創造了條件,使得蕃商的後代可以通過科舉入仕。

蒲開宗的一個兒子蒲壽宬就是蕃客華化的一個典型例子。他早年應是一個軍官。劉克莊曾為蒲壽宬寫下“蒲領衛詩”的題跋:“心泉蒲君示餘詩百三十,古賦三。前此二十年,君家有陶椅之名,餘未之識也。後君家資益落,誅茅泉上,餘始為賦詩,又十年乃見君詩。”蒲壽成在其詩序中也說:“登師姑巖,見城中大閱,恍如陣蟻,因思舊從戎吏,亦其中之一蟻,感而遂賦。”這段話也證明了他曾是一個軍人。

不過,蒲壽宬雖是一個軍官,卻對文化興趣濃厚,他學做詩詞,與文士往來,後成為著名詩人,遺有《心泉學詩稿》。在其詩集中保有與泉州名士洪天錫、徐明叔、丘葵、胡仲弓等人唱和的詩。他的《寄丘釣磯》一詩“高丘遠望海,秋思窮渺彌。苦吟有鬼泣,直釣無人知。”水平不錯,光看這首詩,無法想象他是外國人。以上泉州名士(如洪天錫曾任福建安撫使、刑部尚書)肯與其來往,應可說明他的詩歌水平。後來蒲壽宬官任梅州知州,以清廉著稱,“性儉約,於民一毫無所取”。

這是因為他有個有錢的兄弟所以可以“視富貴如浮雲”。與蒲壽宬愛好文化的性格截然相反,蒲開宗的另一個兒子蒲壽庚卻是“少豪俠無賴”, 無賴”,居然和市井流氓混在一起。成年後,蒲壽庚應是託父蔭進入官場,而後在市舶司任職,一步一步地升遷,同時,他也在做生意。他在官場有個朋友叫董嗣杲。董嗣杲曾經在九江當榷茶官,他作了一首名為《欲附蒲海雲制幹舟歸》的詩:“江上樓高暝樹連,壯遊空慨禹山川。客中問醉當秋晚,夢裡懷歸在燕先。水送流年遺楚恨,風吹殘雪上吳顛。幾番謾附鱗鴻便,不若相依買去船。”琢磨這首詩的最後兩句,可知董嗣杲多次搭蒲海雲(蒲壽庚字海雲)的便船,乃至有些不意思,聲稱還不如自己也去買艘船了。這首詩也告訴我們:蒲壽庚當時任“制幹”一職,這應是一個市舶司的職務,他經常在長江一帶乘船往來,應是做生意,所以董嗣杲可以搭其便船。同時,蒲壽庚應是長期在市舶司任職, 併兼任翻譯之類的職務,可以在雙方貿易中上下其手,故而《藁城縣誌》的“董文炳傳”記載:“(蒲)壽庚本回紇人,以海舶為業……南海蠻夷諸國莫不畏服。 ”

蒲壽庚在擔任制幹的五年之後,經歷了一次波折。周密的《癸辛雜識·別集》記載一個與蒲氏有關的故事:“林喬,泉州人……與蒲舶交,借地作屋。 王茂悅為舶使,蒲八官人者,漏舶事發,林受其白金八百錠,許為言之。 既而王罷去,蒲並攻之,且奪其所借地。 ”據泉州九日山石刻,鹹淳二年(1266年)的泉州市舶司使正是王茂悅。 其時有個蒲姓的官商(“蒲八官人”,應為“蒲大官人”之誤),因有商舶未繳稅被起訴,他託泉州士人林喬為其向市舶使王茂悅遊說。 其後事情發生變化,王茂悅去職,“蒲八官人”的漏稅案可能不了了之,因此,他認為中間人林喬未能起作用,將原先借出的地皮奪回。

絲路風雲6 蒲壽庚:從阿拉伯到中國

從這段故事的前後文意來看,“蒲舶”和“蒲八官人”應為一個人,而且就是蒲壽庚。 除了他,宋末不會再有一個如此氣焰囂張的蒲姓人家。 泉州市舶司是一個機構,機構內有許多官員,而蒲壽庚被稱為“蒲舶”、“蒲大官人”,說明他是泉州市舶司的官員,而且官職不小,否則不會被叫做“蒲舶”。 當然,這一職務應當不是市舶司提舉,而一個掌握實權的官職,所以,他才能利用職權走私,當時稱之為“漏舶”。 宋朝十分重視市舶司的收入,對提舉官的考核,就是每年能招到多少“蠻舶”,抽取多少稅收。 在這一背景下,“蒲大官人”仍然敢於“漏舶”,而且事後未受處分,這說明他的權力已經上升到一定的高度。 元朝大將董文炳評價蒲壽庚曾說:“壽庚素主市舶”。 “素主市舶”這四個字,應能證明他雖不是市舶司提舉,卻已實際上卻是市舶司的實權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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