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將至》:每一個人都活在那場大雪到來之前


《大雪將至》:每一個人都活在那場大雪到來之前



生命是一場大雪。

每一個人都是一片雪花。

一片一片地飛舞著,一片緊隨著一片墜地,最終消失不見。

這是我讀《大雪將至》的感受。


《大雪將至》:每一個人都活在那場大雪到來之前



奧地利作家羅伯特·澤塔勒40歲時才有了一本處女作,《碧內和庫爾特》,但是這本書卻讓他一舉成名。

然而最終給他帶來巨大聲譽的,卻到底還是這本《大雪將至》。

它一面世就迷倒了世界各國的讀者,高踞各大暢銷書排行榜不下,2011年,它獲得了德國格林梅爾豪森獎,2016年,它又入圍了布克國際獎終選短名單。

獲獎,是世界對於一個作家的承認,但一部作品更多時候靠的卻並不是獲獎與否,作家名氣多大,而是它能夠在多大程度上觸及到人的靈魂,給人閱讀的快感,和生命的思考。

《大雪將至》正是這樣一部作品,我想,這對羅伯特·澤塔勒來說,就已經足夠。


《大雪將至》:每一個人都活在那場大雪到來之前



“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我們不能全部看見。每一個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獨地過冬。”(劉亮程)

的確,人的一生,也不過就是那麼幾個可記憶的瞬間而已,它們只能用於自己回味、咀嚼。

在孤獨地過冬中。

《大雪將至》的主角安德里亞斯·艾格爾,那個在孤獨中過冬的人,他的生命正是由這樣一些特殊的瞬間組成的。

一部優秀的作品,總會有一個優秀的開頭,這部小說的開頭像極了海明威那部《乞力馬紮羅的雪》的開頭。

《乞力馬紮羅的雪》:在乞力馬紮羅西主峰上,“有一具風乾凍僵的雪豹屍體。雪豹在那麼高的地方尋找什麼,沒有人做出過解釋。”

沒有人知道它在那麼高的地方尋找什麼,也未必有人知道它如何死去,它在死亡中尋找、等待,也在尋找、等待中死亡。

如此而已。

《大雪將至》:“一九三三年二月的一個早晨,安德里亞斯·艾格爾從潮溼發酸的草袋上抱起瀕死的牧羊人約翰內斯·卡里史卡。”

瘸腿的艾格爾踏著厚雪,揹著瀕死的牧羊人向山下村莊走去,牧羊人說,死亡不是最糟的,“死亡沒有孕育任何東西,死亡就是那個寒冷的女人。”

牧羊人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竟脫離艾格爾跑走了,艾格爾對著風雪中逐漸消失的牧羊人大喊:“停住,你個大笨蛋!沒有人能逃過死亡!”

艾格爾揹著死亡下山,死亡卻選擇回到山上,沒有人能逃過死亡,但活著的人卻可以選擇死在哪裡,至少想選擇死在哪裡。

這或許也是在尋求最後的尊嚴。

全書的意境由此而出,生命的叩問令人震撼,而這之後,澤塔勒用他那冷靜而詩意的敘述方式,和意象選擇,就更將死亡與等待死亡的主題,推向深廣。

這正如印度作家阿努拉哈·羅伊所說:“從第一頁你知道它將重新安排你的精神世界。這是一個令人驚歎、令人心碎的故事,它封裝了一個變化、失去和恢復的世界。”

澤塔勒一點也不迴避人生中的殘暴與殘酷,艾格爾的不幸看似是個人的、具體的不幸,但它其實是整個人類的。

艾格爾是一個私生子,他從小寄養在親戚家,備受凌虐,還被繼父打成殘疾,趕出家門。

他靠自己的雙手頑強活著,終於也能夠同他摯愛的女人瑪麗結婚。

但是幸福生活並沒有持續多久,瑪麗很快就在一場雪崩中,被大雪掩埋。

熟睡中的瑪麗就這樣走了,變成了“那個寒冷的女人”,艾格爾從此再也無法愛上任何女人,但他得繼續活著。

艾格爾後來參加過一場戰爭,做了八年戰俘,他在這期間更見證了無數痛苦與死亡,但他依然活著。

死亡不是最糟的,艾格爾很快就知道了。

死亡就像山區裡瀰漫的大雪一樣無處不在,如影隨形,艾格爾也很快就非常清楚。

一切都是瞬間,這些瞬間有大有小,有溫馨,有美好,有痛苦,有噩夢,最終都必將為大雪覆蓋,這一點艾格爾不久更加刻骨銘心。

那場大雪終將來到,誰也不知何時,誰也無法避免,然而大雪將至又怎麼樣呢?

他在招工經理拒絕他加入施工隊時,說:“這個地區沒有比我更能幹的工人了。”“我很強壯。什麼事情我都會做,任何工作我都願意做。”“在山上我是唯一一個能直立著走路的人。”

他從不自卑,從不放棄。

他在妻子死去,幸福失去,經歷了那麼多痛苦、磨難之後,仍舊絕不服輸。他還要說:“我自己走!每個人瘸著腿自己走自己的!”

是的,誰不是在瘸著腿走路呢?不是自己在走自己的?

艾格爾因為是殘疾,走路很慢,慢已經成了他的標誌。

走路慢,思考慢,說話慢,一切都慢。但是這慢,卻也是他一種不慌不忙的生命智慧。

你總有一天會被生命帶走,但在這之前,你的每一個腳印、每一個思考、每一句話,都得在它該在的地方,都得有它的痕跡。

你再急,急不過生命和時間。

從整體而言,世間所有的幸福快樂都是一瞬,所有的人生都是一場悲劇,艾格爾的慢生活,其實正是一種通透。

大雪將至,沒有人不知道自己的結局,沒有人不曾思考過這個結局,但大雪到來之前,你總得活著,儘可能地,有尊嚴地活著。

死亡是無法抗拒的,死亡是活過的生命,生活是在路上的死亡。

但你在路上。

一個冬天,又一個冬天,冬天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傷疤就像歲月一樣,一個接著一個,一年又一年,所有的這些一起造就了一個人。”

但你在路上。

“從一出生開始你就一點接一點地在失去什麼,一開始是一隻腳趾,然後是一隻胳膊;一開始是一顆牙,然後是整幅牙齒;一開始是一點回憶,然後就是整個記憶,就是類似這樣的,一直到某個時刻什麼都沒有留下來。然後他們把你最後那部分剩餘扔進一個洞裡,田土埋起來,然後就完了。”

你從一開始得到的時候,就在失去,就在遭受掠奪,得到從來只是暫時,失去卻是永遠。

但你在路上。

死亡不是最糟的,痛苦和孤獨才是最糟的,而且它們是永恆的,不可戰勝的。人人是一座孤島,在人群中,你也是如此。

但你在路上。

世界不會為任何人停留,大雪不會為任何一片雪花停留。

你在路上,你就得接受現實,接受理想與現實的落差,走著。

活著而已,但也不只是活著而已。

所以一場場大雪過後,依然還活著的艾格爾,就會在生命中的最後一個九月,依然對著漫天飛雪說:“還沒到這一步呢。”

澤塔勒就會在艾格爾回顧完一生的時候說上一句:“但他一直還活著。”

一次次被生活吊打的艾格爾沉默如山,一次次在等待擁抱“那個寒冷的女人”的艾格爾冷靜如鐵。

不快樂是人生常態,但是暴風雪中的艾格爾孤獨、頑強、勇敢、忍耐,一直在直立行走。

“靈魂在地獄裡嗅著”,但他卻“如果已經在開往地獄的路上,那就應該和魔鬼一起笑著去。”

他用行動笑。

沒有抱怨,沒有逃卻,沒有放棄,沒有厭倦,沒有自毀。

這個充滿習慣與接受的生命裡,卻又到處是搏鬥的痕跡,他生命力中的那股沉靜的力量正來自於此,而這部作品的特殊力量,也正來自於此。

這無疑是無論為生存,還是為慾望而活著的人,都必須得用靈魂去傾聽、感受的一種聲音。

死亡如同雪花,正在無聲無息地飄灑,重要的不是大雪將至,大雪必至,而是你活過,並怎樣活過。

“你可以按小時買一個男人的時間,可以偷走他很多天的日子,甚至可以搶走他整整的一生。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拿走一個男人的哪怕一個瞬間。”

有了這有滋味的一瞬,哪怕大雪將至,你的生命重量也足以撐起,你也將從容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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