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飛忠的是「天下」還是「陛下」?

靖康元年(1126年)正月,宋欽宗下詔割太原等三鎮時,宰相何粟當朝痛斥宋欽宗: “況天下者,祖宗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石敬瑭故事豈可遵乎?!”

紹興八年(1138年)紹興議和時,方廷實在奏章中寫道:嗚乎!誰為陛下謀此也?天下者,中國之天下,祖宗之天下,群臣、萬姓、三軍之天下,非陛下之天!

宋人把“天下”和“陛下”分得何等清楚!

南宋建炎初年,當宋高宗、黃潛善、汪伯彥一夥積極策劃拋棄中原,南下逃跑時,身為從七品下等軍校的岳飛,居然“越職言事”“親自上書批評皇帝:

  “陛下已登大寶,社稷有主,已足伐敵之謀,而勤王之師日集,彼方謂我素弱,宜乘其怠擊之。黃潛善、汪伯彥輩,不能乘聖意恢復,奉車駕日益南,恐不足系中原之望,臣願陛下乘敵穴未固,親率六軍北渡,則將士作氣,中原可復。”

結果,岳飛被以“越職言事奪官”。倘若不是以國為計,岳飛何以能冒如此之大險,竟敢於直言指斥權相誤國,敢敦促一心要逃命的皇帝親征。試問,如果岳飛只是一心“忠君”,唯君命是從,愛君如父,只看君王的安危,那就希望皇帝儘可能逃得快一點,逃離金人遠一點,哪裡還會犯顏直諫,要皇帝親冒矢石,拯國家、民族人民於水火呢?顯然,這完全是出自岳飛為國家分憂的主人翁精神。

建炎三年(1129年)秋,當金兵猛攻建康(今江蘇南京)時,身為右相兼江淮宣撫使的宋軍統帥杜充,完全置敵於不顧,不僅不組織軍民抗擊,反而蓄意投降。岳飛明知主帥怯敵,諸將不協,面對洶洶強敵,自己雖“以孤忠效命,亦無補於國家”,但他還是浴血力戰。當其他潰將劫持輜重四散逃亡時,岳飛首先想到的卻是“建康為國家形勢要害之地”,岳飛率眾苦戰數日, 斬敵首以數百千計者不知其幾,直至迫不得已,才整軍撤離。這時,既無朝廷號令,亦無主帥指揮,岳飛想到的卻只是國家。

建康失守後,宋高宗的小朝廷坐船逃亡海上,宋軍統帥杜充降敵,大將戚方率眾為匪。在南宋小朝廷分崩離析的危難背景下,一些宋軍將校眼看糧盡援絕,皇帝不知去向,便也勸岳飛自謀生路,有些人甚至勸岳飛集中散兵遊勇,一道北去投奔金國。在這種緊急關頭,“忠於皇帝” 早已沒有任何號召力了。岳飛當然也不會想到為那個找都找不到的皇帝效忠,可他卻堅定不移,並且激勵將士們“當以忠義報國”,絕不能“降而為虜”或“潰而為盜”,並且決絕地說:“其或不聽,寧先殺我,我決不能從汝曹叛!”

面對主帥杜充投敵、宋軍士卒潰散、金兵肆虐江南、百姓惶惶呼救的亂局,岳飛必須當機立斷。

岳飛召集全體將士,接著慷慨陳詞說:“我輩荷國厚恩,當以忠義報國,立功名,書竹帛,死且不朽。若降而為虜,潰而為盜,偷生苟活,身死名滅,豈計之得耶!建康,江左形勝之地,使胡虜盜據,何以立國!今日之事,有死無二,輒出此門者斬!”

岳飛慷慨的言詞,激昂的音容,使全體將士感泣起來,將士們不敢再萌生異志。大家欽佩岳飛忠義愛國、勇武絕倫,為岳飛的愛國精神所感動,紛紛表示願意追隨他抗戰到底。岳飛最後對劉經等軍說:“凡不為紅頭巾者,隨我!” 劉經等將領也表示願追隨岳飛,共同抗金。

在危難而複雜的局面中,岳飛進行巧妙而果斷的處置,表現出非凡的智勇,也使眾將士同心同德地團聚在抗金殺敵、保家衛國這面旗幟之下。

南宋建炎四年(1130年),在極其艱難的非常時期,岳飛率領幾千將士,堅持與金兵周旋在建康周圍,連續多次重創金兵, 準備相機收復建康。當岳飛率師移駐宜興時,他岳飛曾滿懷激情地揮毫題壁述志:

“餘駐大兵宜興,…….徘徊暫歇,遂擁鐵騎千餘,長驅而往,然俟立奇功,殄醜虜,復三關,迎二聖,使宋朝再振,中國安強,他時過此,得勒金石,不勝快哉!“

從表面看,岳飛要迎還二聖,似乎屬於“忠君”,其實更重要的是“使宋朝再振,中國安強!”

紹興八年(1138年),宋高宗與秦檜一夥決意屈膝求和,岳飛不僅接連上章反對,並且和宋高宗“對著幹”,一方面加緊練兵,準備軍需,一方面派人大力連接中原義兵,相約以“嶽”字旗為號,一旦準備就緒,便要舉兵北伐。與此同時,岳飛還明確表示:“今歲若不舉兵,當納節請閒”。不當這不為國家盡忠的窩囊官。

當宋高宗怕岳飛舉兵阻礙和議,想把岳飛召到杭州進行說服時,岳飛立即上書“屏跡山林,以養微軀”,慌得宋高宗急忙連下嚴詔,勒令岳飛入朝。宋高宗再三藉口自己是迫於“盡孝”,要迎回“帝后梓宮,”請求岳飛支持議和,岳飛卻毫不客氣地指出:

“夷狄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謀國不臧,恐貽後世譏議!”

岳飛繼而又復奏道:“不可與(金)和!緣虜人羊犬之性,國事隙深,何日可忘!臣乞整兵復三京陵寢,事畢,然後謀河朔,復取舊疆,臣之願也。”

當宋高宗一意孤行,按金國要求定了第一次紹興和議後,詔書傳來,岳飛卻在所謂的賀表中再次痛苦地申明自己的反和立場:“臣…….身居將閫,功無補於涓埃,口誦詔書,面有慚于軍旅,……臣願謀定於全勝,期收地於兩河,唾手燕雲,終欲復仇而報國,誓心天地,當令嵇顙以稱藩!”

這哪裡是賀表,簡直可稱為檄文!

宋高宗趙構為粉飾醜行,對南宋文武臣僚加官進一秩時,岳飛堅決不肯接受,並且一再強調:“夫虜情奸詐,臣於昨對,已嘗奏陳,切惟今日之事,可危而不可安,可憂而不可賀,可以訓兵傷亡,謹備不虞,而不可以行賞論功,取笑夷狄。事關國政不容不陳,初非立異於眾人,實欲盡忠於王室,慾望速行追寢,示四夷以不可測之意。萬一臣冒昧而受,將來虜寇叛盟,則以傷朝廷之體,仍望以此貼黃,留中不出,保全臣節,臣不勝至情,伏乞睿照”。

這裡,最值得注意的是“保全臣節”,岳飛認為,容忍皇帝與金議和一事,是有損於自己的民族氣節的,倘若再因此而升官受賞,則更有辱於人格,與自己 “盡忠報國”的夙志相悖。只有以國家榮辱為榮辱,以社稷興亡為己任的岳飛,才敢於兜頭給宋高宗、秦檜一夥潑下一盆冷水。一個滿心忠君的人,是無論如何也幹不出來的。

——當紹興十年(1140年)金國叛盟,金軍大軍壓境,宋高宗迫不得已,下詔岳飛等全線出擊抗金。時岳飛苦心經營大舉北伐已達三年,中原義軍,已在兩河結成起犄角之勢,單等岳飛揮戈北上。西線上的抗金將領吳璘、胡世將等,頑強地抗擊金兵,把金兵阻擊在鳳翔,在東線上,抗金將領劉錡以五千精兵打退金兀朮十萬大軍的猛烈攻擊。另有韓世忠率部渡淮攻取淮陽軍,張俊部王德已進軍宿、亳,形勢對宋非常有利。可是,宋高宗一見局勢緩和,便要岳飛住手,專派司農少卿李若虛星夜趕往鄂州(今湖北武昌),傳達密旨,要求岳飛“兵不可輕動,宜班師”。岳飛見旨後,義憤填膺,反覆向李若虛申明形勢大義。為了 “忠君”,李若虛再三堅請岳飛遵旨班師,岳飛不從,寧可違抗皇帝密令而招來殺頭之禍,也決不讓國家失去這次難得的抗金良機,毅然抗詔揮師北伐。正是這種無限忠於祖國的義舉,才能使李若虛大為感動,也毅然表示:

“事既爾,勢不可還,矯詔之罪,若虛當任之。”於是才有了岳家軍收復河南大片故土,接連擊敗金軍主力,取得郾城大捷、穎昌大捷,繼而乘勝進軍朱仙鎮,打出宋朝的國威。倘若岳飛只是忠君,何以能有如此義舉?

僅從上述幾例,我們不難清楚地看到:岳飛之忠,其志在民族和國家!

作者 劉坤太 《略論岳飛之“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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