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嘍,親愛的小夥伴們,上期的文章我們聊了把蘇富比耍的團團轉的班克斯,從這件事也可以看出現在的藝術品交易市場有多火熱。
不過火熱歸火熱,依舊只是少數人的狂歡,對於多數從事藝術的人來說,並不能得到資本市場的眷顧。
就好比最近大熱的電影《無雙》。
郭富城扮演的造假大亨李問,繪畫技藝雖已到達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卻因為缺少伯樂的賞識,也只能蝸居在加拿大的車庫裡。最終走上了製造假幣的道路。
而在深圳的大芬村裡,也有一群人如同李問一般,他們遊離在藝術的邊緣,靠臨摹名作為生。他們拿起畫筆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有口飯吃。
他們被稱為藝術民工、“中國梵高”。在他們身上,我們看到了人生的無限可能,即使生活在塵埃裡,也要有仰望星空的權利。
在大芬村,時間彷彿是靜止的。大芬村好像不屬於深圳,但又的的確確存在於深圳。
在這個中國南部的小村莊裡,這樣一群以畫筆為營生的農民工,運轉了這個世界最大的油畫複製工廠。
他們生產了超過一百億幅“世界名作”。鼎盛之時,中國生產了歐美市場70%的油畫,其中的80%來自大芬村的這群農民工之手。
臨摹一幅梵高的畫作,畫家可能需要幾天的時間,然而這些未接受過系統培訓的農民工,只需要幾個小時。
這裡的工人被稱為畫工,他們位於全球商品油畫鏈的最底端,日復一日拿著低廉的報酬、機械地從事著繪畫活動。
即使他們的作品展銷於世界各地的酒店、景點以及紀念品集市上,但依舊被視為缺乏原創性的模仿者。
大芬村生產的商品油畫,也叫行畫,從1960年代開始,便在香港、臺灣和韓國等地興起。
到了80年代,由於韓國、臺灣、香港等地勞動力成本變高,商品油畫產業開始向毗鄰香港、剛成立不久的中國大陸經濟特區深圳轉移。
原本的大芬村只是一個0.4平方公里的小村落,村民以耕種為生,雞犬相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直到上世紀80年代的一天,一個叫黃江的香港人,走進村莊…
這個香港人,帶著20幾個畫工,在大芬村搞起了“仿製世界名畫”的生意。流水線生產,一個人負責畫背景,一個人負責畫眼睛,一個人負責畫鼻子…
就這樣,這個毫不起眼的客家村落慢慢發展壯大,變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油畫工廠。
在這裡,繪畫並非藝術而是一項謀生的手藝,創作絕非是一種享受而是無數通宵達旦的連軸趕工。
畫工們如千年前的藝術家一般沾滿色彩,揮動畫筆,只是藝術成為了被營造出來假象。
明明無限接近著藝術的殿堂,可一回神卻見家徒四壁,只有老舊的風扇嗡嗡旋轉。
工廠內光線昏暗,時常悶熱得令人窒息,油彩的氣味在悶熱的空氣裡蒸騰。
年輕的畫工們赤裸上身日夜趕畫,裸露的膚色與畫布上豔麗的色調對比鮮明。畫工們在這個密閉的空間內工作,也在這裡吃飯、睡覺、養育子女。
這裡有“梵高”、“達·芬奇”、“莫奈”、“倫勃朗”,但沒有一位真正的畫家和藝術家。
畫工來來去去,更迭很快,而趙小勇作為最早一代的畫工,在大芬村生根發芽20餘年。
二十多年前的夏天,趙小勇從老家湖南邵陽第一次來到深圳。
他說:“剛開始給樹脂廠上色,早上六點一直做到晚上八點,一個月工資六百,看不到明天是什麼樣子的。”
趙小勇就像那些在一線城市“漂”著的人,大概每天都會有這樣的厭煩,“活是不想活了,死又不敢死”。
1997年一個偶然的機會,趙小勇聽老鄉說在大芬村畫畫一個月可以有3000元,他心動了。
他回憶自己第一次進大芬村的情景,“就好像是劉姥姥進大觀園般”,這裡的一切充滿新奇又豐富。
從此,他開始在這紮根,開始了自己的漫漫人生路。就這樣,他每天從十點到深夜,都是光著膀子揮汗如雨地作畫,有時連抽三、四包煙提神。
彷彿一個機器人般,腦海裡只有畫畫。
可想在大芬村這個地方混出點名堂並沒有想象中容易。
整整兩年零四個月,趙小勇沒有賣出過一幅畫,這兩年多的時間裡,他連房租飯錢都是找別人借的。
為了生存,他一次次在各大畫廊前駐足徘徊,如何能把自己的畫賣出去,他一遍遍地琢磨著。
老鄉張正京提醒他“梵高的畫訂單多,好賣。”他便專心畫梵高,即便一開始他並不知道梵高是誰。
半年間趙小勇每天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臨摹梵高的作品。《向日葵》、《咖啡館》、《星空》,他畫了有上百幅。
漸漸,他有了第一筆訂單、第二筆訂單……生意慢慢變好,家人也陸續加入他的畫室,第一個學生,就是他的妻子。
他們分工明確,他的妻子專畫《星空》和《向日葵》,弟弟專攻《咖啡館》,小舅子則負責《自畫像》。
他和家人已經畫了十萬多張梵高的仿製畫,整個畫室宛若梵高作品展。
為了臨摹得更好更像,一有閒錢趙小勇就會購買梵高的畫冊和書仔細研究,認真思考。
有時還會組織大家一起觀看梵高的傳記電影,狹窄的房間煙霧繚繞,恍恍惚惚之間,趙小勇覺得自己就是梵高。
也許是臨摹的久了,趙小勇做夢都想見到梵高。
一個夜晚,梵高真的出現了,當梵高問他:“小勇,你現在畫我的畫,怎麼樣?”
趙小勇說:“我已經進入你的狀態了。”
當他把手伸了過去,梵高突然間不見了。
趙小勇一下子就醒了,他才發現這是個夢,徹夜未眠。
當畫工們聚在一起吃飯喝酒時,一個名叫小魚的姑娘在談及未來時,先是眼神茫然,最後終於繃不住情緒:
“我不想有像梵高那樣悲慘結局。”她捂著嘴流下眼淚。
對於趙小勇們來說,在大芬村畫畫賺的錢更多,沒有工廠的剝削壓榨,他們的初衷是養活自己,養活家人,至於藝術的追求,根本不存在於他們的字典裡。
一次回鄉探親,趙小勇在鏡頭前釋放了真實的自我,哽咽著回憶自己從小家境貧寒,只讀到初一就因為母親付不起學費休學了。
因為現實,來不及接觸夢想與未來的他,被迫早早地選擇生存。
但如今,在大芬村打拼二十餘年,趙小勇終於靠自己的雙手成家立業,也不用再為生計發愁。
人生應該活成什麼樣子?人應該以什麼樣的方式活著?
對於趙小勇們來說或許並不太清楚答案,但當他們拿起手中的畫筆,未來的路,可能也會變得清晰起來。
2014年,趙小勇終於有機會去欣賞梵高的真跡了,和他長期合作的阿姆斯特丹畫商邀請趙小勇去荷蘭,他只需要買來回的機票。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機會,當他下定決心後,卻遭到妻子的反對。
“你也不想想,去一趟要花多少錢?要賣多少張畫?”
趙小勇卻依舊十分堅定,告訴妻子“我一定要去梵高博物館看一下真跡,不可能和他一模一樣,但你至少能學到裡面的東西。”
妻子雖然心疼錢,趙小勇卻充滿信心。
辦護照,辦簽證,買機票…
即使在出發前,趙小勇想得更多的還是要賺更多錢。
當趙小勇踏上飛往荷蘭的航班,飛機即將降落時,看著阿姆斯特丹郊區大片大片的田野,趙小勇感覺,梵高或許曾經站在這裡…
終於,趙小勇站在梵高美術館門前。他突然發現,自己的畫,張貼在旅遊紀念品商店門前。
趙小勇有點失落,他說:“這個客戶合作好多年了,我以為他的畫廊很高檔,沒想到是個紀念品商店…”
更讓趙小勇鬱悶的是,這些標價幾百上千歐元的畫作,他只收到了幾百塊人民幣的酬勞。
他這時才發現,自己站在產業鏈的最底端。
趙小勇手中的煙續了一支又一支,久久都沒能停下來。
天空中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落魄的他,快要閉館時才走進梵高博物館。他看到了:向日葵、自畫像、杏花、鳶尾花、吃土豆的人、阿爾的臥室…
甚至,可以這麼說,趙小勇比梵高還要了解梵高畫作,梵高不一定記得自己畫過的每一筆,但趙小勇卻千萬遍的模仿過。
在梵高自畫像前,趙小勇停留了很久,他湊得很近,鼻尖都快碰到畫面了,他反覆端詳,久久不願離開…
看著自己臨摹了無數遍的《梵高自畫像》,趙小勇忍不住落淚,他感覺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滯了。“不一樣,還是不一樣,顏色有差別。”他低聲自言自語。
這一刻,趙小勇終於醒悟了,眼前的真跡敲醒了他,照片和現實之間的差距,太大了。
自己和梵高之間的距離,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近。
回程途中,趙小勇又去了法國,在梵高的墓前他按中國人的習慣,恭恭敬敬地為偶像敬了3支菸。
複製和原創,畫工與畫家,歸國的路上趙小勇思考了許多。
臨摹意味著創造性的缺失,而追尋梵高的過程,則像是一次朝聖之旅點醒了畫工趙小勇,促成他從單純的模仿到原創的轉型之路。
歸國之後,趙小勇和同行們在酒桌上談起了這次荷蘭之行,他對同行說:“我去看了梵高,我去看了這個畫家。而我們,是畫工。”
另一個畫工陳福吉說:
“畫工、畫家只是一個概念名詞,一切都無關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定位。
重要的是內心怎麼感受,怎麼做,怎麼去表達自己,讓別人認可自己。”
趙小勇決定與梵高“告別”,開始走原創之路,畫出真正屬於自己的作品。
誠如他言“我想成為一名藝術家,不為吃飯的那種。”
在那之後,趙小勇先後嘗試了幾幅原創畫,雖都帶著濃郁的梵高風格,卻也賣出了均價超5000元的價格。
2016年他建了一家新的畫廊,繼續實踐著他做原創的想法,就像他說的“我依然有做畫家的夢想。”
今天我們所看到的這些,均是紀錄片《中國梵高》裡展示的。
這是一部記錄了大芬村畫工個人理想與現實生活的碰撞與妥協,苦難、掙扎,絕望和希望的生活之路。
紀錄片《中國梵高》由余海波、余天琦執導,目前還沒能在中國公映,在豆瓣上也只有741人評分。
在影片的最後,趙小勇對同行畫工說:
“今年一年也好,明年一年也好,創造一幅作品就行了,把思想放在這一幅作品裡面就行了。”
“我們不要現在,也許現在有人會說,這些人畫的畫不行,但等過了五十年、一百年,人們能欣賞我的畫。”
“我的生活就是我的藝術,就是這樣,很正常的。” 在繁華的深圳街頭,趙小勇給出了我們答案。
從臨摹到原創,趙小勇走了20多年才終於醒悟。
畫工與畫家,一個遊離在藝術的邊緣地帶,一個端坐在藝術的繆斯殿堂,這雖不能算作一場悲劇,但也令人唏噓。
現實生活往往就是這樣,對於很多人來說,畫筆就是吃飯的工具 ,但雖為畫工的他們卻也有著成為藝術家的夢想。
一幅畫從中國到歐洲,中間的數十倍差價創作者無法得到,消費者無奈買單,其實最為根本的原因還是透明交易渠道的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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