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孤独者惠斯勒:白色三部曲和决裂的友情

(每天读幅经典 16)

我们都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We are all in the gutter,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

——奥斯卡·王尔德


伟大的孤独者惠斯勒:白色三部曲和决裂的友情

Symphony in White, No. 1: The White Girl 1861-1862


若是知道我用了他曾经决裂的朋友——奥斯卡·王尔德的警句来向他致敬,惠斯勒先生估计会一脸不屑。

而若知道我在介绍这幅《白衣女孩》(The White Girl)时,会首先提到英国作家威尔基·柯林斯的小说《穿白衣的女人》(The Woman in White),惠斯勒先生定会怒不可遏、暴跳如雷。

这幅画自打创作出来在英国公众前露面后,人们就已经对她产生过一次误解。而为了澄清这误会,还是不得不从柯林斯的这部小说讲起。

1859年,也就是美国人惠斯勒(James Abbott McNeill Whistler 1834年7月——1903年7月)从巴黎来到伦敦定居时,柯林斯的这部长篇小说问世了。小说的内容讲述了一位画家的故事:轻年画家哈特莱特与富二代劳拉相爱,但被劳拉的父亲拆散,将她嫁给贪图金钱的帕西瓦尔。这位帕西瓦尔为了获得劳拉的财产对她进行迫害,设计把她与精神病院的白衣女子调包,把白衣女子的死亡宣告为劳拉的死亡,之后在哈特莱特的调查下终于真相大白。

这是柯林斯首次创作的侦探小说,为此后的英国文学开辟了一条新路。从1859年开始,《穿白衣的女人》开始在狄更斯主编的杂志上连载,这部囊括了爱情、阴谋、悬疑、侦探等元素的故事在当时流行一时,小说中的白衣女子成为英国家喻户晓的人物。

两年后,惠斯勒开始创作这幅《白衣女孩》,他让自己的情人兼模特乔安娜·希弗南(Joanna Hiffernan)站立在白色的窗帘前,她恬淡的神情似乎带些哀伤,下垂的左后拿着一朵百合花,白色的长裙衬托着她娇美的身材。但是她却站在卧室中一张狼皮上,这头狼的形象如此鲜活,从张开的口中还能清晰看见白色獠牙和腥红的舌头。

惠斯勒在1862年给友人的一封信中,描述了他正在创作的内容:“一位穿着漂亮的白色长裙的女人,靠着透过透明的白色薄纱窗帘过滤光线的窗户,但是这个身影从右边接收到强烈的光线,因此,除了红色的头发,这幅画是一大团绚丽的白色。”

伟大的孤独者惠斯勒:白色三部曲和决裂的友情

Symphony in White, No. 1 局部


作品完成后,他担心被评委们误解,没有送到英国皇家美术学院参展,而是先送往伦敦伯纳斯街一家小画廊挂出。因为画作取名为《白衣女孩》,观众都认为这表现了是柯林斯小说中的人物,甚至有人抱怨,这个人物与小说中的原型不相符。为了澄清这点,惠斯勒专门写信声明,表示画廊选择这个名字并没有征求他的意见,“我根本无意给威尔基·柯林斯先生的小说画插图!”他补充说:“我的画只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站在白色窗帘前的女孩。”

惠斯勒大概在1862年冬天完成了这幅画,但是他从来没有解释这个狼头的含义,次年他将画作送往了巴黎参加沙龙展。但和其他很多画作一样,被巴黎官方沙龙展淘汰。在这一年的沙龙展上,很多画家的作品都落选了,拿破仑三世为了顺应民心,决定为这些落选画家提供一个面向公众展示自己才华的额外机会,这就是载入艺术史上大名鼎鼎的“1863年落选者沙龙展”。惠斯勒的这幅画与印象派先驱人物爱德华·马奈的重要作品——《草地上的午餐》一同参展。随即获得了很多关注,包括很多画家同行——莫奈、库尔贝以及大诗人波德莱尔(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 1821-1867年)等人都对这件作品给予高度评价。

当时的专业艺术评论家们认为,这幅画受到了西班牙画家戈雅、委拉斯贵支等人的影响,但也有一些法国评论家,认为其中蕴含的拉斐尔前派(Pre-Raphaelite Brotherhood)的倾向让这幅画看起来有些古怪。

这些评论家认为“拉斐尔前派的倾向”,应该是指:当时惠斯勒在很大程度上受了英国拉斐尔前派代表人物罗塞蒂(Dante Gabriel Rossetti 1828—1882年)的影响,罗塞蒂和其他几位画家在40年代末发起了“拉斐尔前派”运动,这一艺术家团体提出反对自文艺复兴拉斐尔以来所形成的机械、传统的学院派风格,他们追求对自然状态的描绘,在画风上表现得审慎、细致。他们这些创作主张,对今后的唯美主义、象征主义、维也纳分离派、新艺术运动和工艺美术运动等等都产生过重要影响。

在那时,虽然唯美主义大牛——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 1854—1900年)还是位小孩,他还没有拿着一只百合花或者向日葵在大街上招摇过市,但我们在罗塞蒂经典代表作品《受胎告知》中,已经体会到后来唯美主义者们在描绘宗教或者文学题材中,对百合花的虔诚态度。

伟大的孤独者惠斯勒:白色三部曲和决裂的友情

《受胎告之》罗塞蒂 1850年

伟大的孤独者惠斯勒:白色三部曲和决裂的友情

《被祝福的达莫塞拉》 1871——78年 罗塞蒂


罗塞蒂只比惠斯勒大6岁,他们俩一度有过密切的关系。有记载称在1863年,惠斯勒带着画中的模特兼情人乔安娜·希弗南参加过罗塞蒂位于切尔西的家庭聚会。因此一些艺术史学家也倾向于认为这幅画作类似于罗塞蒂的作品,充满各种联想和隐喻。他们愿意相信,画面中纯洁的少女、百合与狼头的对比,具有某种文学意义。从画中这些图像中可以发现“神秘的、有表现力的甚至是色情的暗示”,因为白色百合代表纯真和童贞,凶猛的狼头躺在地毯上象征着失去了贞洁。19世纪法国艺术评论家朱尔斯-安托万卡斯塔格就持这种看法,而后来的评论家们也沿袭他的这些观点。

惠斯勒对于这些解读并不赞同甚至很不满,他坚持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种形式上的色彩练习。他的支持者们认为,这幅画体现了惠斯勒的创作理论:即艺术应该从本质上关注色彩的和谐安排,而不是对自然世界的简单再现。“他知道这是一个里程牌,没有文学的、历史的、低于的或社会的内涵,它如同音乐一样传达了一种直接的体验,”——一位传记作者这么评价。

不光是这幅画被人误解,画中的女主角也让惠斯勒分外难堪。他与乔安娜·希弗南在1860年认识后,维持了6年多的情人关系。但后来,这位乔安娜·希弗南成为了法国现实主义领军者——画家库尔贝的模特,并且极为可能是库尔贝那副极具伦理争议现实画作的模特,这导致了惠斯勒与库尔贝的决裂。

实际上,正是从这幅《白衣女孩》开始,惠斯勒的创作也开始努力摆脱现实主义的影响。大约十年后,他开始把这幅画称为白色交响曲——第一乐章,他希望通过用音乐为画作命名,进一步强调他的创作理念,致力于观察的直接感受,探索微妙的色调关系。

此后一直到1687年,惠斯勒相继创作了三幅白色乐章系列。这三幅作品,代表他对色调的探索获得的价值,他逐渐学会将画笔表达力与音乐的表达力结合起来,尤其在第二号、第三号作品中,通过揉入更多东方元素,在构图上用单纯的线条和色块分割画面,这也让他逐渐脱离了前拉斐尔派们的影响。

伟大的孤独者惠斯勒:白色三部曲和决裂的友情

Symphony in White, No. 2: The Little White Girl

伟大的孤独者惠斯勒:白色三部曲和决裂的友情

Symphony in White, No. 3 1865-1867


在第三号作品中,他所关注的主要问题是两位女人在狭窄,缺乏景深空间中的排列方式,画面中所有的物像,都服务于他探索色彩构成,及彼此和谐的媒介。

之后,惠斯勒在70年代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绘画语言,在音乐性与色彩和谐上开始了独立探索。这期间著名的作品以“夜景”系列为代表。在19世纪后期,惠斯勒终于获得了一些社会荣誉。他于1884年加入英国艺术家协会,1886年6月1日当选为主席。1892年他的作品回顾展在美国举办,他终于得到了美国公众的认可,认为他是“偶然”住在英国的美国画家。

伟大的孤独者惠斯勒:白色三部曲和决裂的友情

Nocturne: Blue and Gold 1872年


这位美国画家于1903年7月1日——在度过69岁生日第6天后,在伦敦去世,与刚刚到来的新世纪告别了。

在惠斯勒所经过的19世纪,他近距离接触了各类现代艺术流派,但始终没有融于其中任何一团体。人们说他是艺术史上真正伟大的孤独者之一,因为在19世纪先锋派艺术的一般词汇中没有一个完全适用于他。

在早期,他模仿过现实主义,但他与库尔贝最终分道扬镳,他最关注绘画的不是题材,而是把题材转化为色彩和形状的方式;他参加过印象派们的新运动,但他又与他们截然不同,他最关心的不是光线和色彩效果,而是优雅图案的构图。因为拒绝了印象派的一次参展邀请,他最终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亨利·范廷·拉图尔不再往来;他被某些人誉为“唯美主义的旗手”,但又与这一派的代表人物王尔德不断地唇枪舌剑后,终于决裂。

伟大的孤独者惠斯勒:白色三部曲和决裂的友情

惠斯勒自画像 1872年


回首往事,惠斯勒会发现自己这一生从开始,就一直经历着一次次的告别与决裂,让他一次又一次地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

最早的一次告别,要算15岁时,这年7月,他告别了因为霍乱而在俄罗斯去世的父亲;

1855年,他告别了自己的祖国,家人资助他每年350美元前往巴黎,此后他再没有返回美国。把那个将要度过一段轰轰烈烈而、混乱不堪的镀金时代的祖国抛在脑后;

1874年,因为受邀后没有参加印象派第一次展览,惠斯勒与拉图尔的关系疏远;

1875年,他因为一场诽谤的官司,与曾经支持过透納、支持过前拉斐尔派的著名评论家约翰·拉斯金决裂;

1881年1月,他告别了自己的母亲,安娜·惠斯勒,此后,他公开采用了她的娘家姓McNeill作为中间名以示纪念;

80年代,惠斯勒因认为自己受到奥斯卡·王尔德的嘲笑,他们的友谊彻底破裂......

“可是,可是,”我仿佛听见惠斯勒先生在说:“若不是这一次次告别,一次次决裂,我们又能够走多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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