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些時刻讓人無助絕望，比如下半場的五分鐘補時。客隊的精準一擊就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刺入胸膛。48869名球迷，90分鐘沸騰不息，在那一刻終於一起黯淡下來。場外霓虹燈血色般模糊，人群面帶遺憾急速離去，夜涼如水中，人聲漸稀。
我沒有進場去，這都是我的想象。我的想象裡還有大秦之水的球員掙扎著從草地上爬起來走向球迷最後致謝的場景，強忍不甘，疲憊又迷茫。一個賽季漫長的征戰之後，儘管附加賽的希望還在，但巨大的不確定一定會在這樣一場失利之後被突然放大。
附加賽陝西要和另外一隻中乙球隊爭奪第三，然後去和中甲倒數第三進行兩回合爭奪，難度之大，非此役可比。
這支中乙球隊有昔日國門宋振瑜，有高洪波時代深受重用的國家隊中場大將楊昊，有8年前還被稱為小將的陝西本土球員王爾卓……綠茵蒼涼，輾轉來去，他們的高光歲月早已遠去，這個在朱雀的夜晚，他們耗盡的是職業生涯裡最後幾釐米青春。
足球如人生，便是這樣的況味。對球員如此，對球迷如此，對城市亦如此。
傍晚去的時候，廣場上一票難求，25元面值的票被叫到了300塊。百十個和我一樣沒能進場的人圍站在一起，偶爾刷一眼手機，不願出價也不願離去。一位球迷一把推倒一個騎著電摩的中年人後迅速跑掉，一群人圍上來，以為是黃牛被報復。那個時候，距離比賽開球已經過去20分鐘，身後的高牆內，巨大的“zei”聲一波一波洶湧而來。
我抽完一棵煙便轉身離去。人到中年，很多比看球更重要的事會排著隊站在家門口，在你出門時一把拽住你。
我惦念的是，過了今夜，這座城市還會不會有這樣風情萬種的朱雀，三年之後在西安的全運會，會給這隻球隊再堅持下去的機會和口糧嗎，明年這隻球隊還會不會在？
作為中國足協最低級別的職業聯賽，對電視直播以來看慣了五大聯賽的球迷而言，中乙的質量坦率講乏善可陳，大概也只有在西安才會在這樣兩場比賽裡湧入近10萬人次的球迷。它在全國範圍內的關注度恐怕還無法承擔起對一座城市的營銷意義。
球迷如此高關注度的背後，實際上暗含的是對這座城市的某種期待。我們在西馬賽道邊看到的熱情，與其說是被激發，不如說是自然流露。長期以來，對於一個雄心勃勃卻一直不知道怎麼出發的城市而言，這種標配來的太遲。
二十年來，在朱雀體育場，在最普通的城市人群裡，這種熱情一直都在，並渴望和城市的進步一起實現升級。
據說魚化寨要拆了，我曾在那裡解救過陷入傳銷的老鄉。彼時我住過瓦衚衕，住過北山門。對於一個來自西安西北600公里之外的人，這座城市的城中村曾刷新我對春天的認識，熙來攘往的街巷裡，私人記憶煙火般溫暖明亮。無數年輕人也曾和我一樣在城中村裡過渡和混跡，點燈熬油，醉生夢死。挖掘機轟鳴裡倒下的是魚化寨，破碎的卻是無數人的過往前生，那是他們對這座城市最初的鄉愁。
前日裡新聞中看到成耀東，這位陝西足球的故人十二年前初來乍到，面對陝西球迷的摔碗酒茫然不知所措，站在陝西婦女兒童活動中心的院子裡雙手冰冷。那之後，我看了六年陝西足球，幾乎沒有缺席過主場比賽。如今摔碗酒網紅又過氣，而我也終於分不清貴州恆豐和北京人和到底誰才是滻灞留下的骨血。
對於球迷和這座城市而言，一支球隊的離去便是一座城池被拆毀。倏忽二十年，自國力以降，各種愛恨離別，“zei你媽”幾成絕唱，終又再度響起，兩場中乙比賽近十萬人次的上座率，朱雀上空的聲浪裡棲息著球迷的愛呵。
沒有什麼比這更能加持一週之後的附加賽了。N年之後，願我們都還記得這樣的夜晚，記得我們是如此熱愛著聖朱雀，熱愛著這座城市。
媒體工作者
閱讀更多 貞觀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