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輝:江湖寥落爾安歸

胡文辉:江湖寥落尔安归

金庸

乍聞金庸去世的消息,我的反應是平靜的。畢竟久已聽到他病篤的可靠消息;畢竟我跟他向無一面之緣,他於我終是距離遙遠的大人先生;畢竟當他在世時,已早早走進了歷史;畢竟他身名俱泰,功德圓滿。如王安石祭歐陽修所言:“生有聞於當時,死有傳於後世,苟能如此足矣,而亦又何悲?”

稍後《南方都市報》記者找我問了幾個問題,其中之一是:從文學上,怎麼看金庸?這是個老話題了,顯然也是個“大坑”,但我不想回避。我答:在我個人來說,他就是二十世紀中國最好的小說家,不論雅俗,不論純文學俗文學。

我知道,一定有人齒冷的,而我也覺得辯如不辯。在此,書被催成墨未濃,我只想簡單地談兩點。

據我所知,二十世紀前半葉,也即民國時代,最受歡迎的小說家是張恨水,最有聲望的時評家是張季鸞。張恨水的小說,是附庸於報紙副刊而寫作的,他與張季鸞,分別因應了讀者的兩種需求,代表了近代報業的兩個面向,但都可謂報業的高峰。而金庸以一己之力,既寫武俠,復論政治,居然成就了張恨水、張季鸞兩人的功業,這無疑是一個報人的極致,一個文人的極致!

一部中國報業史,去今不過百餘年,而自互聯網橫空出世以來,卻已春光不再,且再不會有春去又春回的機會。這樣,就可以斷然地說,從報業立場來看,金庸不僅前無古人,也必後無來者。金庸一去,報史飄零。我們將迎來後金庸的時代,也將迎來後報紙的時代。

談到香港,談到香港的文化,大都會標舉饒宗頤和金庸兩人,事實上,他們也確是半個多世紀以來香港在文化學術上的最高結晶。而饒、金之間,一雅一俗,各趨一端,正應了愛因斯坦與卓別林的一個著名段子:愛因斯坦說卓別林了不起,“你的電影世上人人都看得懂”。卓別林也說愛因斯坦了不起,“相對論世上沒幾個人看得懂”。在我看來,饒先生是帶有舊派作風的學者,論博學固世無其倫,可也有博而多失的毛病,則其著述專深冷僻未嘗不是好事,反正神龍見首不見尾,“沒幾個人看得懂”;相比之下,金庸就像海洋館裡的一頭巨鯨,“人人都看得懂”, 得經受四面八方的挑剔眼光, 如此猶能享盛名垂半世紀而不墜,顯然是更加困難的。我想,真正最能代表香港、代表香港文化者,金庸而外,並世更無二人。

饒先生是今年年初仙逝的,而金先生踽踽隨之,兩大文化巨星一時俱謝,香港是愈加寂寞了。尤其金庸一去,香港更失去了它的金色光環——這是一座全球最長的跨海大橋也無法彌補的。扯旗山下,維港水邊,“不知更幾百年,方有如此人物”!

最後,謹以輓聯一副,代馨香一縷,敬獻於金先生:

恨水娛人,季鸞議政,文學新聞兼一手;

華山論劍,古墓傾情,英雄兒女各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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