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幣政策的匯率掣肘

人民幣匯率問題已在很大程度上成為貨幣政策的制約因素,資本外流加劇對國內流動性造成被動收緊的效果,可能對實體經濟和金融市場造成衝擊

貨幣政策的匯率掣肘

繼G20杭州峰會和人民幣在10月1日被正式納入SDR貨幣籃子之後,人民幣在10月開啟了新一波貶值。

自9月30日以來不到一個月,人民幣兌美元即期匯率已經跌去1000個基點,貶值幅度超過1.5%。這是“8·11”匯改以來的第四波貶值,央行的匯率預期管理和國內流動性管理能力再次經受考驗。

一方面,隨著美聯儲12月加息預期再次升溫,市場逐漸形成對人民幣的單邊貶值預期。央行高層也在不斷向市場喊話穩定市場預期。10月25日,央行副行長易綱在《人民日報》的署名文章中稱,人民幣匯率將繼續在合理均衡的水平上保持基本穩定,不存在持續貶值的基礎。但市場仍然非常關心:人民幣會不會隨著貶值預期升溫而逐漸失控,央行又是否有意願打破單邊貶值預期?

另一方面,人民幣匯率問題已在很大程度上成為貨幣政策的制約因素,資本外流加劇對國內流動性造成被動收緊的效果,可能對實體經濟和金融市場造成衝擊。市場人士認為,央行在近期流動性管理實踐中已逐漸轉向結構性工具。但長期來看,匯率改革仍需繼續推進,匯率的彈性和靈活度仍有待提高。

“小步快貶”

10月10日,“十一”假期後的第一個交易日,人民幣兌美元中間價報出6.7008,較上一交易日(9月30日)大跌230點,創下2010年9月來最低,也被市場廣泛解讀為“央行打開了6.7的鐵底”。隨後,離岸人民幣兌美元匯率瞬間暴跌逾百點,短線波動劇烈。在岸人民幣兌美元開盤也暴跌268點,瞬間跌破6.7,最終官方收盤價報6.7028,收跌逾六年新低,較上一交易日大跌328點。

此後的三個交易日,人民幣中間價連續下調,至10月14日,“十一”假期後的第一週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即創下今年1月以來最大單週跌幅。

10月17日,人民幣兌美元中間價再次大幅下調222個基點報出6.7379,逼近6.74關口。在岸人民幣也在盤中相繼跌破6.73、6.74,報收於6.7396。

人民幣並沒有就此停下“跌跌不休”的腳步。10月21日,人民幣兌美元中間價突破6.75重要心理關口,大跌247點至6.7558。人民幣中間價公佈後,進一步刺激客盤購匯情緒,在岸人民幣兌美元匯率跌幅隨後進一步擴大,並連續跌破6.75、6.76兩大關口,盤中最低一度觸及6.7602。離岸人民幣在當日跌約240點突破6.77,刷新逾六年低點。

進入節後第三週,於在岸和離岸人民幣的領跌下,人民幣中間價相繼突破6.76、6.77。至此,在岸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已累計貶值1078點,10月25日收報於6.7778。離岸人民幣更是在10月27日一度跌至6.7920,創有記錄以來新低,逐步逼近6.8關口。

雖然節後三週人民幣匯率“小步快貶”,但並未造成市場明顯的恐慌情緒。市場人士普遍認為,這一波的人民幣加速貶值是可以解釋的。

摩根大通中國首席經濟學家朱海斌對《財經》記者表示:“最近的人民幣兌美元貶值主要是由於美元走強引起的,美元指數本月已從95.5升至98.7,漲幅達到3.3%。在新的人民幣中間價定價機制下,美元升值會導致人民幣兌美元貶值。而且這段時間一籃子貨幣指數保持基本穩定。所以本月這波貶值是在新機制下針對主要貨幣波動後的正常調整,並不意味著央行匯率政策的變化。”

隨著美聯儲12月加息預期升溫,人民幣勢必要承受更大的貶值壓力。中金公司首席經濟學家梁紅也認為,人民幣近期走弱是對美元走強的一個反應。而且她指出,如果人民幣中間價完全按照既定機制確定,貶值幅度可能比現在大。因此,所謂央行在人民幣加入SDR籃子後有意引導匯率貶值的觀點並不成立。

從外匯市場供求情況來看,資本外流的壓力也有所增大。根據外管局公佈的數據顯示,2016年9月銀行結售匯逆差1897億元,明顯高於8月的634億元。其中9月銀行代客結售匯逆差達到1793億元,創今年3月來最高水平,重返半年高位。而9月銀行代客涉外人民幣收付款逆差為447億美元,較8月份逆差277億美元擴大逾六成,也創下2010年開始公佈該數據以來最大逆差紀錄。

高盛高華首席中國經濟學家宋宇向《財經》記者指出:“資本淨流出壓力在9月有所增大,而且外匯儲備也在不斷下降,這就意味著人民幣匯率是有下行壓力的。”

貨幣政策的匯率掣肘

貶值預期難消

自去年“8·11”匯改以來,人民幣相繼出現了四次貶值,不斷考驗著央行的匯率預期管理能力。

第一次貶值出現在“8·11”之後的幾天,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從6.11貶至6.4。第二次出現在2015年12月11日央行宣佈推出參考一籃子貨幣的人民幣匯率指數到今年1月中旬,人民幣兌美元進一步貶值到6.56。第三次貶值是從今年5月開始到7月中旬,美聯儲加息預期升溫疊加英國“脫歐”衝擊,人民幣兌美元貶值至6.697。最近人民幣開啟了第四波貶值,從9月30日的6.67貶值到6.77。

社科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全球宏觀經濟研究室主任張斌告訴《財經》記者:“第一次貶值主要來自於中間價匯率形成機制改革。當時央行宣佈完善中間價定價機制改革,這被很多市場人士認為是人民幣要走向浮動匯率。再加上當時外匯市場供不應求的局面,央行如果不再給出大家習以為常的中間價,市場自然預期人民幣貶值,人民幣也應聲開貶。‘8·13’之後央行認為市場波動太大,出重手干預,匯率才重回穩定。”

他認為,接下來的幾次貶值都與美元指數不同程度升值有關。“在年初引入參考一籃子貨幣匯率的機制後,既要考慮市場供求,又要考慮籃子匯率。結果就是美元強的時候人民幣貶值,美元弱的時候人民幣也不會明顯升值(因為要考慮市場供求),所以就成了人民幣漸進地、階段性貶值。”

如此一來,市場逐漸形成了對人民幣較強的單邊貶值預期。

這主要體現在企業提前購匯的意願上。一位在大宗商品貿易企業從事外匯交易的人士告訴《財經》記者:“目前市場上還是繼續看貶的預期,基本年底到6.8左右的心理。所以實際操作上可能近三個月的購匯計劃都會調整,包括遠期鎖定和即期購匯都會考慮提前進行。”

在張斌看來,除非釜底抽薪使央行退出外匯市場干預,或是把希望寄託在美元持續大幅貶值上,否則目前這種單邊貶值預期很難打破。

但是宋宇認為,目前這種普遍預期具有合理性,這是在市場對匯率形成機制的理解上形成的。“現在央行調整匯率之後,大家發現是因為美元升值了,而且一籃子貨幣沒有發生明顯的貶值,這就會對下一步形成預期,因為市場理解了你過去的行為。那麼對央行未來行為的不確定性的擔憂就減小了。之後如果美元繼續升值,那麼人民幣就應該而且也會對美元繼續貶值。”

他認為,在過去一年多時間裡,央行在政策溝通方面已經有較明顯的改善,所以目前的貶值也沒有引發市場的過分擔憂。

同時,宋宇也一再向《財經》記者強調,市場應該在這個過程中逐步適應匯率的波動和貶值,克服對波動和貶值的恐懼。“不應該把匯率的升值和貶值本身看作一個好的或者不好的事情。現在有一種傾向認為貶值是一個不好的事情,這是一種比較奇怪的觀點。”他說。

掣肘貨幣政策

隨著人民幣貶值壓力增大,匯率因素將再度制約國內貨幣寬鬆的空間。9月央行外匯佔款數據降幅再次擴大至3375億元,其縮水也被市場認為央行在人民幣10月1日正式入籃前加強了外匯干預以穩定匯率。而外匯佔款持續下降,對國內流動性有被動收緊的作用,央行的流動性管理能力備受考驗。

市場人士普遍認為,在人民幣貶值預期升溫的情況下,短期貨幣政策寬鬆的可能性在下降。朱海斌預計近期信貸增速將會維持穩定,貨幣政策整體保持中性,明顯放鬆或收緊的可能性都不大。同時,他認為人民幣短期仍然面臨溫和貶值壓力,預計到年底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將在6.85左右。

但是短期貨幣政策“不會”寬鬆並不意味著“不應該”寬鬆。野村證券首席中國經濟學家趙揚認為,國內企業部門債務負擔沉重,經濟又面臨較大下行壓力,因此貨幣政策仍有寬鬆的必要。因此,“隨著匯率靈活性的提高,也會為貨幣政策提供放鬆的空間”。

今年以來,由於人民幣經歷多輪貶值,央行外匯佔款累計減少了2萬億元,其中今年前兩月就流出了約1萬億元,之後數月保持平穩,但是9月的流出規模又超過了3000億元。資金流出壓力對國內市場流動性的收縮作用可想而知。9月中旬銀行間同業拆借利率各期品種普遍上漲,其中隔夜利率自9月以來由2.066%持續上升至2.1680%。近期銀行間市場短期流動性再次趨緊,上週銀行間7天回購利率上升50BP,同業拆借利率也上升超過20BP。

儘管匯率因素掣肘貨幣寬鬆的空間,央行也在這段時間嘗試使用結構性工具對流動性進行調節。

除了今年3月進行一次降準,用於對沖年初的資金流出,央行之後一直在使用逆回購投放、開展常備借貸便利(SLF)和中期借貸便利操作(MLF)等公開市場工具。到10月中旬左右,通過逆回購渠道淨投放的規模約為6400億元,而MLF淨投放了1.5萬億元。10月18日,為保持銀行體系流動性合理充裕,央行對20家金融機構開展MLF操作共4620億元,規模為2016年以來最大。在外匯流出勢頭難改的背景下,央行加碼資金投放也表明呵護流動性的態度。市場普遍預計央行“補水”操作不會停止。

在國家外管局國際收支司原司長、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高級研究員管濤看來,傳統意義上認為央行貨幣政策是管總量的,但是這次金融危機以後很多貨幣政策工具是管結構的,“恰恰是因為外匯佔款這個渠道少了,甚至是負增長了,讓央行使用結構性工具有了更大空間”。

但是人民幣貶值預期短期難消,匯率因素對利息調整的制約將愈發明顯。在宋宇看來,匯率和利率是市場經濟重要的穩定器和調節器,“一旦這些市場化的調節手段用得少了,非市場化的手段就會用得越多。在經濟下行壓力較大的情況下,想穩定經濟就只能去刺激一些對匯率和利率不敏感的部門。這麼做在短期是有效的,但是相對來說這些手段的資源配置效率也往往比較低。”

市場人士普遍認為,不論是打破人民幣匯率單邊貶值預期,還是釋放匯率因素對貨幣政策的制約,進一步推進匯率機制的市場化改革,提高匯率的靈活度和彈性都是非常必要的。

(本文首刊於2016年10月31日出版的《財經》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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