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爲穩固幼弟皇位她被逼和親,大婚時一場變故改變她一生

古風:為穩固幼弟皇位她被逼和親,大婚時一場變故改變她一生

1

明夙下嫁那一夜,在後世的史書上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她嫁的是秦家次子秦雲,先帝離世前令秦相輔政,弟弟蕭璟又是年少登基,朝政便皆在秦家把持之中。

因須為先帝守孝而生生耽誤了三年,那時她已十九歲了,孝期一過,秦雲便入宮,求娶朝陽長公主。

說是求,可哪裡容她回絕,秦家要娶,她就得嫁。

許多年後,鄴京城的人還能記起朝陽公主下降到秦家那日,那樣盛大的儀仗在京中已有幾十年未見了。

當夜秦府的內院裡,明夙坐在鋪陳奢華的榻邊,頭上金釵累累,她維持著同一姿勢已不知多久,整個背脊都僵了。

她垂下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了兩扇陰影,腦中想著不久前,含涼殿的紗簾後,硃紅嫁衣上絲繡繁複精緻,她看著銅鏡裡的自己,卻沒有絲毫待嫁的喜悅。外面珠簾嘩啦響起,有宮人的驚呼傳來,不等回頭,便聽見身後熟悉的聲音:“阿姐!”

她那曾經不諳世事的弟弟彷彿一夜之間長大,眉間是晦暗不明的遲疑,猶豫後方堅定地道:“阿姐,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我會護著你的。”

她苦笑了起來,到底是少年心性,喜怒皆形於色,可縱為天子,他又哪裡能護得了她?不光是這蕭家的江山,連他的性命,如今都捏在秦家手裡。

明夙清楚地記得,父皇剛駕崩時日子有多艱難,她害怕他們謀害阿璟,夜裡都是守在他的身側,他常在噩夢中驚起,然後撲到她的懷中大哭。

那是她唯一的弟弟,為了他她能熬到如今,自然也要為了他,再繼續撐下去。

“阿姐很好,秦雲他……”她低聲道,“挺好的。”

“阿姐,不用誆我了,你心裡的人明明是……”

“阿璟!”她出聲喝斷,頓了一下,聲音卻徒然軟了下去,面上是一種從未流露過的軟弱和哀求,“別再提他……”

2

夜已過半,可仍不見秦雲身影,著實有些異常了。

就在明夙疑惑之時,外間起了喧譁,門突然被撞開,秦雲匆匆進來,竟拿著佩劍,拽著她就往外走。

“秦雲,你放肆!”她一邊掙扎一邊怒喊。

他面色沉得可怕,在她後頸上一擊,她便頹然倒在他臂彎裡。

明夙醒來時,發覺自己正在疾馳的馬車上,手腳皆被綁住,嘴裡也被塞了布團。車外寒風呼嘯,馬蹄聲不絕,她聽到有聲音在車外響起:“少爺,他們追來了。”

馬車驟然停住,她便一下子撞到車壁上,車簾霍地被從外頭揮開,秦雲進來將她手臂捉住,就那麼拖下車去。

她被狠狠地摔在雪地裡,頭上的珠釵掉落,長髮披散下來,狼狽不堪。秦雲卻毫不憐惜地將她身子拽起,等她將頭抬起時,才發覺他們已被數十個士兵圍在中間。

很顯然,秦雲這是在逃命。

馬蹄聲響在耳側,不遠處無數士兵騎馬追至身前,將他們團團圍住。夜色昏暗,瞧不甚清,明夙一眼望去,眼前黑壓壓全是士兵,望不到頭。

她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思索當下的境況,因為秦雲已拿著匕首抵在她喉間,風雪大作,周身火把映照,那光亮在雪地上格外刺目。

身前的士兵突然驅馬向兩邊散開,空出了一條道來,馬蹄聲漸近,她直直地看著眾人身後的遠處,那輪廓清晰了起來,一人一騎從如墨的夜色裡走來。

黑色駿馬背上,男子披著墨色的大氅,肩上覆雪,執著韁繩騎馬上前。而他的聲音,似乎比呼嘯的風雪還冷。

“秦雲,放開她,我留你全屍。”

話音落下,他身後的士兵將手裡的布袋扔上前,那袋子散開,裡頭竟是一顆頭顱,再一看,赫然就是權傾朝野的秦太師。

秦雲失控,刀在明夙的頸上劃出血痕,她卻似毫無懼怕,只怔怔地看著馬上那個人。

他眉頭微皺,薄唇緊抿,頎長的身影在火光裡迷離得如同夢境。

“蕭汝言!”秦雲的聲音於此刻響起,聽聞那個名字,她竟微不可察地一顫,只聽得秦雲大聲喊道,“這些年,你一直在晉陽韜光養晦,是我一時大意,讓你闖入了帝京,不過,我卻知道你的軟肋在哪裡,我活不了,也要你……”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手中的刀隨之落地。

明夙轉過臉,就看見那令人心悸的一幕,染血的羽箭從秦雲腦後將他頭顱刺穿,他的面上甚至還保留著最後一刻猙獰的表情,那是言語無法描述的恐怖,讓她一下子跌在雪地上。

那人卻下馬走近,親手解下綁著她的繩索,抽出她嘴裡的布團,然後拉開大氅,傾身將她裹進懷裡。

風雪皆被他擋住,他的氣息一下子盈滿她的鼻間,耳邊是他放輕放柔的聲音。

“夙夙別怕,是我。”

3

明夙回到宮中,一眼便看到焦急等待的蕭璟。

“阿姐,我說過會護著你的,”蕭璟歡喜地對她道,“我怎麼可能讓你嫁給秦雲那狗賊!”

明夙的面上卻一點喜色都沒有,在昏黃的燭光下竟是慘白一片:“你告訴阿姐,今日的事,是你同他一起謀劃的?”

蕭璟自然明白她口中的“他”是何人,於是點了點頭:“我與二叔一直在暗中聯繫,他手下兵將雖不敵秦雲掌控的禁軍,可今夜秦家必鬆懈大意,且為方便各國來賀的使臣入京,嚴閭門闔夜不閉,那裡離秦家近,連報信都趕不及,等秦家察覺,早已無力迴天了。”

說完他卻發覺她的神色不對,遲疑道:“阿姐……你不高興麼?”

明夙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卻格外淒涼。

“不過都是為人魚肉,誰為刀俎又有何區別……”

秦家滿門被誅,帝京一夜變色。

明夙知道蕭璟天真,他以為蕭汝言驅兵千里而來,只是為她們解圍。他還不懂蕭汝言,可她明白這個人隱忍多年,一路而來謀求的是什麼。

他的可怕,秦雲遠遠不及。

她還記得初見他的第一眼,那時她大約是十二三歲的年紀。

那日春光極好,太液池邊綠柳垂蔭,她在岸邊同三姐踢毽子,宮女們圍了一圈。她三姐的毽子踢得很好,身姿如舞,她卻是爭強好勝,只想著要贏。

眼見落了下風時,便有些急躁,力道一大,那毽子斜飛了出去,圍著的宮女散開,她抬眼看過去,目光越過眾人,見毽子正躺在一個男子腳邊。

蕭汝言那個人,縱然是站在茫茫人海里,只一眼,就能認出來。那種沉斂的神態和目光,像沉靜的湖面,像無垠的夜空,像一切深遠而不可捉摸的事物……

他看了看她,彎下腰去拾了毽子,身邊自有宮人接了給她拿去。

她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問身後的宮人:“那人是誰?”

宮人說,那是晉王府的二公子,聖上召其入宮教太子騎射。

“晉王府世代鎮守幽雲之地,闔府都在晉陽,父皇怎召了他來教阿璟騎射?”

“殿下不知,聖上數日前有旨,令掌有兵權的各方王侯都要在京中留子為質。”宮人解釋。

“入京為質,”她淡淡道,“那必是不受晉王喜愛。”

4

明夙猜得不錯,蕭汝言的確不為晉王所喜,只因他乃庶出,生母卑賤。

大胤的世家講究長幼嫡庶,留子為質的聖旨一出,晉王便遣了庶子蕭汝言入京。

先帝倒極為欣賞他,因他自幼在軍中長成,早已數次出征,勇冠三軍,騎射俱是上佳,正好可入宮教導太子。

闔宮上下,明夙最在意的莫過於阿璟,他最依賴的也是她。可自從蕭汝言入宮,阿璟再不去纏她了,每每見他,他都興奮地說著晉王家二叔是如何厲害。

她自然不屑,卻免不了常與他在東宮相見,他長了她一輩,她理當叫他一聲“叔叔”,可論身份尊卑,她卻貴於他。

於是,見時她便只依著他的爵位,喚他“郡王”,他也不惱,只恭恭敬敬行禮稱“殿下”。

記不得有多少次那樣錯身而過,倒是有一次,她臨去時回身,卻發現他並未離開,只停在那裡偏頭看著她,那時她並不懂那樣的目光,只是覺得那回身佇望的身影竟有幾分落寞。

變故也是發生在那一年,她同先帝一起出宮行獵,朝中將領謀逆,帶兵圍山,見人就殺,先帝被近衛護著逃離,她與阿璟因外出狩獵而被留在賊眾之中。

是蕭汝言驅馬尋到他們兩人,他帶著他們出逃,卻還是被亂賊發現。

明夙坐在他的身後,緊緊地圈住他的腰,可一馬乘了三人實在吃力,眼見這就要被亂賊追上,她一咬牙,鬆開了手,準備跳下馬去。

他立時發覺,拉住她的手,只死死地攥著,不發一語。

後幸得御林軍及時趕來,可她肩頭還是中了一箭,他一路抱著她趕回宮城。因失血過多她昏昏欲睡,卻總被他喚醒,她剛闔上眼,就聽到他低沉又焦急的聲音:“夙夙,不要睡。”

那是她的閨名,向來只有父皇母后能喚,便是姐姐們也只叫她的封號,明明都奄奄一息了,她還皺起眉道:“不許你這麼叫我……”

傷好後,她便向先帝請求,同阿璟一起跟著蕭汝言學騎射。因為經歷了那夜的驚心動魄,先帝猶豫後還是應允了。

哪怕成了她的師傅,她對他也依舊算不上恭敬,可這不代表她能看著別人輕視他,曾有世家公子當著她的面譏諷他庶子的身份低賤,她也懶得費唇舌,更不稀罕吩咐隨從,挽起袖子就親手把那幾人打得爹孃都認不出了。

末了,她還桀驁地道:“你高貴,可孤照樣想打就打,再說他一句,連你全家一塊打。”

他覺得堂堂公主這般說話實在不妥,正想開口,被她一眼瞪回去:“你閉嘴!”

他竟沒惱,乖乖地閉了嘴,眼底的笑意卻慢慢泛起。

等人被抬走了,她傲然對他道:“蕭汝言,往後本公主罩著你!”

可她沒能罩住他,不久他就遇了刺客,差點沒命。

他臥床的那些時日,明夙沒有去探病,問蕭璟,蕭璟也說整天見不到四姐人影,直到不久後,她拿著晉王世子遣刺客行刺他的證據,要先帝將兇手繩之以法,那時他才知她都去幹嗎了。

世家皇族裡,手足相殘的事不算少,按老晉王的脾性,自然不會在意庶子的死活,可這樣鬧到了御前,先帝直接下旨廢了晉王府世子,任他爹再偏袒嫡子也沒奈何。

敕封新世子的聖旨很快下來了,她隨著宣旨的太監一同去到他所居的府邸,待聖旨宣讀完,他接過那明黃卷宗,便見她在那太監身側衝他眨眼,門外的陽光那樣好,讓她周身都染上一層朦朧的光,而她的眼中,像有碎金子閃爍著般耀眼,讓他忘了將目光移開。

她的聲音很輕,他卻聽到了。

她說:“蕭汝言,他們對你不好,我來對你好。”

5

年少天真這種事,大抵誰都有過,明夙把從前捋了捋,覺著倘若再重新來過,她必然還是會愛上那時的蕭汝言的,可從前終歸是從前,這麼多年她無時不在提醒自己,有些錯,犯一次就夠了。

之後與她所料的不差,蕭汝言既來了帝京,就沒打算再回晉陽。一月之間,秦家的勢力被連根拔除,京中各要部,換上的都是他的人。

她雖隱約猜到了,卻還是很驚訝,這三年裡,他遠在晉陽,卻暗中掌控著京中局勢,朝中明著被秦家把持,暗地裡,早被他不動聲色地掌控。

蕭汝言誅殺秦氏,立了大功,朝中大臣紛紛上疏,請立晉王為攝政王,輔佐朝政。

這時蕭璟才發覺自己在朝上鼓掌難鳴,情形與秦氏當權時並無差別,才終於轉醒,看著明夙苦笑著道:“阿姐,二叔他變了。”

“不,他沒變,”她靜靜開口,“只是你一直沒將他看清。”

她又搬回了之前的長樂宮,可週圍侍候的宮人卻被換了個遍,她知道這些都是蕭汝言的人,她被這些人監視著,和幽禁也無甚差別。

那大半年裡,或許因他要革除舊弊重整政務,是以極少會到她的寢宮來。

直到後來,朝中有大臣請奏,朝陽長公主孀居宮中,應再選佳婿,免誤花信之期。

這摺子本沒什麼,誰都沒想到會惹得攝政王勃然大怒,竟在朝上摔了摺子,朝臣們發覺甚至連之前北蠻趁秦氏倒臺在邊關滋亂都沒讓他這麼生氣過,這一舉,自然引來無數猜測。

明夙聽到消息時,他已經朝著長樂宮趕來了。

他一進殿,殿內的宮人們竟紛紛退了下去,明夙咬牙,冷笑著道:“王爺忙於朝政,竟連我的婚事都要操心一二,當真辛苦。”

當初他在京中大婚後回到晉陽承爵,這三年裡兩人再未相見,三年的時間,他五官更加深邃,眉眼間添了風霜,身上的氣勢則更加逼人,令人望之生畏。

他低低一笑,不辨喜怒:“怎麼,公主想嫁人了?”

“不能麼?”她逼視著他。

“不能,”他走近,看著她冷冷道,“除非你想再有人,是秦雲那日的下場!”

“那我還真好奇,如今我還剩什麼價值值得攝政王如此操心呢,”她漠然地開口,“如今我既不能護著你,又不能再替你奪下晉王世子的位子,該利用的從前你都利用盡了,對了,如今還能拿我去和親,只是一個已經嫁過人的公主,想來別國也不大想要了……”

他雙拳緊攥,手背上青筋突起,突然伸手握著她雙肩,俯身吻在她的唇上,她用力掙扎,他卻將她整個都箍進懷裡,不容有半分退卻。

等他將她放開,她整個人如被抽空了力氣,只木然擦著嘴,彷彿他有多髒,罵道:“蕭汝言,你可真夠噁心的,別忘了,你是我同族的叔叔……”

他眸中情緒湧動:“我知道你恨我當初利用了你,這半年來我甚至不敢來見你,可明夙,如今什麼也無法阻攔我,無論秦雲還是旁人,誰也別想對你動半分心思!”

6

從那以後,攝政王出入內宮更無所顧忌,明夙知道外面已傳得有多難聽。

對他那日的話,她不願去想,從知道當初他靠近她不過是他為奪取世子之位所下的一著棋,她便再不敢信他了,她還記得那時,她隱約發覺自己對他似乎生了別樣的情愫,而他是她的叔叔,她還在為此感到羞恥絕望,就聽到了他即將成為沈相乘龍快婿的消息。

他已經是世子了,她還有什麼可利用的,若讓先帝發現她對他的心思,必會勃然大怒,可做了沈相的女婿就不同了,沈相在京中掌著實權,又只得那麼一個病懨懨的女兒,必會全力襄助他。

他從來都是這麼算無遺策,她也從來不是他的對手。

然而一切無可挽回,是在第二年的中秋。

中秋這一夜,他與臣下在重璧臺賞月,派人來請她前去,她自是不願,可不久他就遣人道:“若公主再不肯動身,便只好讓陛下來請了。”

阿璟是她的軟肋,這他太明白了。如今阿璟在朝上被他控制,她怎麼忍心再讓他看著自己的姐姐受這些屈辱。

到重壁臺時,他正與大臣飲酒談笑,看見她便醉意微醺地走來,拉了她的手往座上走去,毫無顧忌,她掙扎著道:“來人,王爺醉了,扶他去休息。”

他不發話,沒人敢上前,他笑著向那幾位大臣戲謔道:“咱們朝陽公主這脾氣,真叫本王頭疼。”

那些都是他的心腹重臣,對他的心思自然猜得透徹,便道:“公主幽居宮中,實在辜負大好年華。”

“可公主傾國之貌,天下難覓良配,”另一人接口,笑著道,“想來當世也唯有王爺這樣的英雄,堪配如此美人了。”

這樣不堪的話激怒了她,她用力掙開他的鉗制,回身傲然道:“諸位是何意?我乃先帝嫡女,今上的胞姐,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在本公主面前如此說話?”

她撫了撫衣上皺褶,維持著往日的高貴儀態:“我夫君秦雲亡故不過一載,未亡人豈能在此宴飲享樂,告退。”

他在聽到秦雲二字後雙眼都紅了,上來拉住她,不顧一切將她往懷裡拘,她也什麼都顧不得了,喊道:“放開!蕭汝言,你算什麼東西,當初帝京裡身份卑微的質子而已。管好你的狗,你不要這顏面,本公主還要!”

他是真醉了,也怒極,沉著臉讓所有人退下,帶著渾身酒氣向她逼近。

他說:“夙夙,我太縱著你了。”

那是她此生最屈辱不堪的一夜,所有的驕傲都被他碾碎,她掙扎,哭泣,直到力竭,直到絕望,直到最後的尊嚴被他摧毀。

她與他之間,終於只剩下不可迴轉的恨。

7

那夜以後,他再沒去見過她,她病了一場後形銷骨立,憔悴得令人心驚。

明夙以為再屈辱也便是如此了,卻低估了他的勃勃野心。

那已是許久之後,那一夜,鐘聲突然響起迴盪整座宮城,那樣的鐘聲她並不陌生,當初蕭璟即位,鐘樓便這樣聲聲相傳,意為新帝登基。

似三九寒冰兜頭澆下,她心中一片絕望,明白他終於還是動手了。

宮人告訴她,今日陛下傳了禪位的詔書,將皇位禪讓於攝政王,攝政王三辭後受天命,已在乾元殿行完大禮。

她在長樂宮受人監視,外間消息不得他同意都不能傳到她耳中,此時才知,大局已定。

阿璟怎麼會禪讓皇位,只能是被逼無奈。她問如今陛下在何處,宮人說新帝封了他為寧國公,遷至武德殿中。

武德殿那是廢帝廢太子所居之地,以蕭汝言的狠心,自然想永除後患,滿朝臣子叩拜新君,整個天下都背棄了阿璟,他只剩她這個姐姐了。

她闖入乾元殿時,蕭汝言似乎並不驚訝,只是命殿內的宮人退下,他好整以暇,勾唇一笑,彷彿等待良久:“夙夙,你還是來了。”

“是,”她向著他俯身跪拜,“如你所願,如今我願俯首在你腳下,只求你放過我弟弟,我願拿一切交換,包括性命。”

他走近,將她扶起:“我要你性命做什麼……我要的不過是你眼中有我,像當初我還未離京時那樣。”

等她終於去到武德殿,卻沒想到,她曾經意氣風發的弟弟,竟已是那樣悽惶落魄的模樣。

他窩在角落裡,不許任何人靠近,她跑過去將他抱住,像是想撐住他行將坍塌的人生。

“阿姐你來做什麼?”他卻驚慌地推開她,“你快走,快逃出去!”

“阿姐哪兒都不去,”她緊緊地抱住他,眼淚滴落他的衣襟,“阿姐會一直陪著你,無論生死。”

他怔住,然後抬頭,看著她,臉色慘白地問:“他怎麼肯放你來?你拿什麼去求的他……”

這是她最無法面對的質問,而她的沉默徹底擊潰了蕭璟,他顫抖地扶著她的肩再也說不出一個字,搖著頭,淚終是落了下來。

蕭汝言登基後,追封病逝的妻子為後,又立了幾位世家之女為妃,卻極少留宿宮妃處,卻每日一定會去長樂宮,甚至有時會留宿一晚。

這樣的事如何能瞞住,天下人都道明夙不知廉恥,辱沒了蕭氏皇族顏面。那些世家老臣們,提起她莫不是痛罵,消息傳到蕭汝言耳中,不少人因此下獄,可他越是這樣,外面傳得越不堪。

許是覺得歉疚,他便不顧一切地寵著她。自從那場病後,她一直湯藥不離,他若見她吃藥,甚至會先飲一口試了溫度,再一勺勺喂她。

有時她也會冷冷地問:“你可知道外頭是怎麼說起你我的?”

他笑得依舊溫柔,將湯匙送到她唇邊:“我不在乎,我要這天下,是為了得到你,不是為了失去你。”

他從外邊來,她總要先啟聲問阿璟的近況。

這樣的事,宮人自會報知她,就是要去親自看蕭璟,他也不會不允,可她偏要這般問他,不過是想時時提醒他,她甘願這樣留在他身邊,是為了什麼。

他又怎會不明白,便半開玩笑半是生氣地說:“你若是肯多對我笑一笑,他便再好不過了。”

8

再見阿璟,是在一年以後。

蕭汝言許了肅州做他的封地,離京之官,而他突然回京,是因明夙她有孕了。

蕭汝言起初是喜不自勝,後來見她日日愁容滿面,便生了擔憂。他怕她不願留下腹中的胎兒,揹著他做出什麼不利於孩子的事來。

想來想去,他能拿來威脅她的,只有阿璟。

阿璟站在她身前時,她手中的藥盞驚得摔在地上。

他高了,也瘦了,終是長成了堅毅又沉穩的樣子,她的眼淚就那樣流了下來。他蹲到她身前為他揩淚:“阿姐,別哭,就要做母親了,要堅強些。”

“我……”想到腹中胎兒,她欲解釋,卻不知如何開口。

或許這對於任何一個女子而言,都是莫大的喜事,偏偏於她,是最大的打擊。因為她明白這個孩子若降生,因這不堪的身世,將揹負怎樣的汙名。

他眼中的痛苦和決然清晰可見:“阿姐放心,我一定會討回一切,讓你不再受辱。你等著,等我來接你離開這汙穢之地。”

如今蕭汝言夜夜都要去長樂宮,守在她身邊。

昏昏欲睡時,明夙感到一雙大手撫上她已微隆的腹部,那手小心翼翼的,竟有些發顫。

他有妃嬪無數,卻無一子嗣,她恍然想起,他早已過而立之年,卻是第一次,要做父親了。

“夙夙,算我求你,從前的事你有氣皆撒到我身上,要打要殺我決不皺一下眉頭,只是別嫌棄這個孩子……”

他來牽她的手,將她一雙手盡捧於掌中,輕聲道:“以後我們的寶貝,她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會建一座通天的塔,親自去替她摘來,無論她要什麼,我都願給。”

掩住心頭的抖顫,她闔眼假裝睡去,不知過了多久,他俯下身,然後有溫溫的唇落到她的眼上,無比地輕柔:“你也是……”

不久之後,有朝臣彈劾寧國公蕭璟,參他與多名將領過從甚密,大理寺細察之下,他意圖逼宮謀反的計劃也敗露,明夙知道消息時,他已被押入大理寺,聽說已受了刑。

她不顧一切要去牢裡看阿璟,宮人攔不住便稟了蕭汝言,他臉色鐵青地趕來,沉著聲叫人送她回宮去。

“你放了他,我就回去。”

“放了他?”他顯然發了怒,“你可知道,他的密謀早已敗露,我不願動他,是因你有了身孕。可此次,他竟敢與北夷勾結,簡直不知死活!”

“那又如何?”她冷笑著,“若不是為保阿璟,你以為我會留著腹中的孩子?蕭汝言,你敢動阿璟,就別想要這孩子!”

他震驚地看著她,眼中有驚有怒更有痛,嘶啞著嗓子開口:“這孩子,原是你用作威脅我的籌碼?”

“不然呢?”她偏過頭去,不讓他看到她眼中的脆弱,“不然我為何要懷這個孽種……”

他立在那裡,一語不發,彷彿是再沒任何力氣去反駁她。

良久,他才上前,伸手想觸摸她的腹部,卻又怕驚到她似的垂下手,她第一次聽到他用那種卑微又無助的聲音道:“夙夙,求你別這麼說,孩子會難過的……”

她攥著拳,彷彿想借此聚起力氣支撐自己:“我現在回長樂宮,回去的時候若沒聽到阿璟安全無虞的消息,到時你別怪我……”

蕭汝言親自去大理寺下旨放了蕭璟,又令他同自己一同前往長樂宮去見明夙。

可等他剛到長樂宮外,就見宮人驚慌地跑出來,見了他忙趕來跪下稟道:“陛下!公主她……小產了。”

9

宮人對明夙說,在她昏迷時,陛下一直守在她榻邊,可她醒來後,卻再沒見過他。

明夙從沒想過不要這個孩子,哪怕她比任何人都更明白這孩子的出現多麼不合時宜,當她緩緩扶著牆往長樂宮走去時,腦中全是蕭汝言的話。他說,孩子會難過。那時她只覺得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直到她感覺到腹內劇痛時,她倚靠在牆上發出絕望的呼喊,喊的都是:“來人,救救我的孩子……”

可她的身子太弱了,留不住它。

失去孩子她的難過絕不會少他一分,可她不會告訴他,況且,如今她便是說了,他也不會再信了。

不只是明夙,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他的失常。像是在一夜間蒼老,他的雙鬢都染了些許白霜,失常會失神,早朝時滿殿的大臣看著他,他卻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就紅了眼眶。

他的身體也似乎垮了下去,染了風寒之後就再也不見好,有時咳嗽得整個人都佝僂起來,連宮人看著都覺得心酸。

明夙聽到他居然在倒在議政殿上時,終於忍不住去見了他。她進去時他正捂著帕子,快把肺都咳出來一般,她瞥見那帕子上隱約有殷紅之色,卻很快被他藏進袖中。

她緩緩坐下,心似在沸水中滾過一般,竟不敢去看他。

失去孩子後,她像是死過了一回,心境到底是不同了,她終於抬起頭,看著他道:“我不恨了,你也不要怨了,我們放下從前,今後好好在一起,好麼?

滿心忐忑,她終於明白這幾年他在她面前那種卑微又惶恐的心情了。

他怔怔地抬頭,一直看著她,彷彿在思量著什麼。可那時,她並沒有多想,只是等著他的回答,而他,終於點頭:“好,我都依你。”

那一日,她說要同她好好過,是真心話。

像是回到了年少時,她不再日日不肯展顏,沒了任何顧忌地與他說笑,他含笑相應,每日抽出時間陪她,逗她開心。

她也學著尋常女子那樣,繡香囊,打珠絡,打發時日,也博他一笑。

她手笨,被那些絲線弄得頭昏,轉頭,便看到他在燈下,正凝神批著奏摺,其實他有極好看的側臉,在燭光下莫名令人心安。

他也會帶她微服出宮,去近郊走走,或去城外的寺廟,她拈香合手跪在蒲墊上,闔著雙目在佛前禱告,他在一旁就那麼看著她的側臉,寺內暮鐘響起,她也睜開了眼。

他不知她許了什麼願,只見她溼了眼眶,便將她拉了起來,讓她倚在自己身上,伸手揩去她臉上的淚痕。

“哭什麼呢,你要想的,就算佛祖不肯成全,也有我來替你實現。”

待到夏夜,太液池的水如漾著細碎的星子,水光投到含涼殿外的水榭中。

他將她攬在身前,她抬眼看他,看到他笑了起來,像一夜曇花盛開,似幻非真。

“你知道嗎,夙夙,我初見你的那一次,你不過是個小姑娘,可你站在那裡,身上彷彿帶著我平生所見過的最耀眼的光芒……”他看著她低聲道,“從我出生那一刻起,因庶出的身份受盡輕視凌辱,甚至親眼看著生母受正室欺凌至死,那時我便發誓,日後一定要登上這天下最高的位置。

“可等我真的走到這一步,天下盡在掌中,卻還是覺得,站不到你的身邊去……有時候,我覺得你就是我心底的那片湖心月,想要觸碰到你,卻怕弄碎整片湖波。”

她張嘴欲言,不料他卻繼續道:“如果……如果我決定放棄這天下,將它還給阿璟,你願意隨我一起歸隱,做一對世間的普通夫婦嗎?”

淚順頰而下,她愣了許久,然後點頭。

他捧起她的臉,吻去她的淚,用浸潤了歲月的聲音道:“如果我曾叫你傷心過,一定要記得原諒我……”

10

他決定假死後留下遺旨傳位於阿璟,她則先乘車趕往城外十里長亭,等著宮裡御前太監宣佈完他的死訊後,他再前來與她會合。

十里長亭是京中送別之地,植了數里的垂柳,她就在那夜風中等著,可等到了下半夜,依舊不見他前來。

不知過了多久,帝京的方向突然火光沖天,那火一直不熄,前去探問的宮人回來道:“寧國公集結了幾路諸侯,入京圍宮奪位,此時兵馬已入皇宮。”

她哪裡想到,蕭璟恰在今夜帶兵謀反,顫著聲道:“不可能,京中還有神武等營,再不濟也有上萬羽林軍,不可能叫他這麼快闖進去。”

那宮人看了看她,猶豫道:“是陛下,開了城門……”

有馬蹄聲遠遠而來,她驚喜地看去,一人身披甲冑一馬當先,卻不是他,是阿璟。

“阿姐,我來接你了。”

“他呢?”她搖搖欲墜。

“自然是死了。”

“不!不會的,”她掙開他的手,“他說好要和我歸隱的。”

蕭璟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不是一直想要他死麼?所以才一直給他下毒,而他之所以毫無反抗地放我入城,坐以待斃,不就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終究逃不過一死麼?”

“你怎麼知道的,知道他的毒……”

“他死前自己說的,在你小產時,太醫告訴他,你體內有毒素堆積,所以那孩子才保不住的。”

她愣在那裡,所有的思緒都飄忽。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那時她恨他入骨,日夜恨不得殺了他,便在每次喝藥時,將毒摻在藥裡,自己先服下解藥,而他每次喂她喝藥時都會先嚐一口,便飲下了那毒,因量小不會察覺,可一口一口積累,等察覺到也迴天乏力了。

她只是沒想到自己會有孕,雖有解藥,可日日飲毒,身子早已被十分虛弱。

她終於明白,為何那一日,她說要同他好好在一起,他猶豫了那麼久。

他說要同她歸隱,原不過是在騙她罷了,他體內毒發,本就沒有多久可活了。

他們自欺地演著一場明知結局的戲,可她演著演著,入了戲,當了真,真的以為可以同他一起離開,在餘生裡平淡相守。而他終究比她清醒,又不願言明一切,故而最後給她一個約定,最後一次哄她開心。

11

蕭璟再度登上帝位,明夙卻離了京,獨居在城外一處院落裡。

十月後,她誕下一名男嬰。

孩子滿月時,她攜子去了曾去過的佛寺,將孩子交給乳母后獨身跪在佛像前。

外頭暮色四合,她雙手掩在面上,終至於泣不成聲。他死的時候她沒哭,孩子出生時她也沒哭,這一刻,雖明知不會再有人會為她的眼淚心疼,她卻再也撐不住了。

當初他帶她來此,他不知道的是,她在佛前發下誓願,對佛祖說,若她失去的那個孩子,能再度找到回家的路,她就與他再不分開,若佛祖答允,便讓暮鍾於此時響起。而那日的暮鐘聲,她到今日都還記得。

“佛祖,”她抬起眼,整個人都不可覺察地發著顫,“您騙了我……”

跨出門檻時,她發覺蕭璟竟來了,正抱著侄子逗弄,見她走來便道:“阿姐,這一年你都不肯見我,這次希望我能將功抵過。”

說著,她感覺身後有人慢慢靠近,她不敢回頭,蕭璟卻笑著道:“不過你可不要怪我,這一年裡他尋遍名醫,如今才把毒除盡,這才讓我告訴你……”

見她不肯轉身,那人將她的身子扳過來,伸手一點點擦去她的淚,輕聲地哄:“佛祖沒騙你……”

他將她擁進懷裡,下頜抵著她的發頂,滿足得喟嘆出聲,可那聲音裡卻帶著藏不住的哽咽:“況且我不是說過麼,你要想的,就算佛祖不肯成全,也有我來替你實現。”(作品名:《願卿長樂》,作者:寫手阿星 。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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