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寫《書劍恩仇錄》,一些有趣的細節

今天繼續講《書劍恩仇錄》。

經過一段波折,陸菲青正式收李沅芷為徒,接下來,由於李可秀升官遷任江浙,兩師徒也隨著南下,在從西北返回中原的這段路上,雖然沒有什麼大戲發生,但是其中的若干細節描寫,完全可以體現金庸的一些創作思路,這些思路甚至將貫穿金庸整個武俠寫作生涯。

哪些細節,我們一起瞧瞧!

金庸寫《書劍恩仇錄》,一些有趣的細節

其一,八面玲瓏的曾圖南,儼然韋小寶前傳。

這段路上,李可秀的下屬參將曾圖南負責護送家眷,他和大小姐李沅芷有一番對話頗有點意思,當時李沅芷言語得罪了高手,被割了馬尾巴,又被師父陸菲青數落,心裡好不鬱悶,於是——

她追上了曾圖南,道:“曾參將,我的馬尾巴不知怎麼斷了,真難看。”說著嘟起了嘴。曾圖南知她的心意,道:“我這匹坐騎不知怎麼攪的,今兒老是鬧倔脾氣,我制它不了。小姐你騎術好,你幫我治它一下好麼?”李沅芷謙遜了一句:“怕我也不成。”兩人換了坐騎。曾參將那馬其實乖乖的,一點脾氣也沒有。曾參將還贊她一句:“小姐,真有你的,連馬也服你。”

這位曾參將的八面玲瓏,在這番對話裡表現得可謂活靈活現,深諳察言觀色、揣摩人心等為官之道。金庸其實特別擅長寫這類人物,他們精通人情世故,不論在江湖,還是在官場,都如魚得水。

如果將曾圖南放到《鹿鼎記》中,想必也是韋小寶一類人物。《鹿鼎記》是揭示中國社會深層文化的傑作,而從這位曾參將的描寫上,竟隱隱然為日後《鹿鼎記》的創作埋下伏筆。

從這裡也可看出一點,金庸對於打醬油角色的刻畫極其用心,也極見功力。

金庸寫《書劍恩仇錄》,一些有趣的細節

其二,少林派率先出場的代表:關東二魔。

陸菲青沿途看到各色人物一茬茬地過去,忽地發現仇人關東六魔中的兩位:五魔閻世魁、六魔閻世章。在舊版中寫道,這兩人乃是少林派俗家弟子。

說起來挺有意思,在金庸早期幾部作品中,佛門的地位著實不高,甚至在《射鵰英雄傳》中,出現的僅有的佛門“高手”是枯木、焦木兩位大師,然而兩人武功實在不值一提。越往後期,佛門地位越來越高,直至到了《天龍八部》中,三位主角都和佛門有著深厚淵源,佛家的悲天憫人胸懷也越發突出。

大約金庸初寫武俠的時候,對佛學尚領略不深,對於佛門的瞭解可能更多出自於早期的武俠小說,然而在民國幾位武俠名家的筆下,佛門很多時候不但不是清靜之地,甚至是藏汙納垢之所,最典型的就是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俠傳》,當中火燒紅蓮寺的情節。紅蓮寺表面上森嚴堂皇,實際上暗藏鬼魅,極其骯髒。

於是,金庸筆下最早出現的佛門弟子,竟然是兩位橫行關東的魔頭。更有意思的是,在修訂版中,金庸將兩魔出自少林寺這一句給刪了,斷然決然地將兩位“逐”出了少林。顯然,這和金庸後期對佛門好感增強有關。

金庸寫《書劍恩仇錄》,一些有趣的細節

其三,“翠羽黃衫”出場,師父不好意思看,徒弟卻看呆了。

“翠羽黃衫”霍青桐出場的時候,金庸用了師徒兩人不同的視角來描繪,陸菲青眼中是這樣的——

突然間眼前一亮,只見一個黃衫女郎騎了一匹白馬走過身邊。那女郎美貌絕倫,光采照人,帽子上長長的插著一根翠綠羽毛,又英武,又嬌媚。

而李沅芷眼中是這樣的——

那少女和她年事相仿,大約也是十八九歲,腰中掛了一柄匕首,長辮垂肩,一身鵝黃衫子,頭戴了一頂金絲繡的小帽,革履白馬,旖旎如畫。

顯然,陸菲青雖然注意了一下,但也僅是多看一眼,畢竟是武林長者,當然不好對著一個小姑娘端詳,因此他眼中的霍青桐比較簡略。而李沅芷則是細細地看,看得呆了,因此她的視角下,霍青桐的外貌被描繪得更加細緻。

兩種視角,既符合兩人的身份,又將剛登場的重要人物形象刻畫得分毫畢現,翠羽黃衫的颯爽英姿躍然紙上。

有趣的是,金庸似乎對於霍青桐的出場格外重視,因此對她的描寫進行了兩次修改,上面是舊版,到了修訂版中,陸菲青眼中的霍青桐是這樣的——

那女郎秀美中透著一股英氣,光采照人,當真是麗若春梅綻雪,神如秋蕙披霜,兩頰融融,霞映澄塘,雙目晶晶,月射寒江。

增添了不少典雅的詞句,倒也符合陸菲青教書先生的身份,文化人嘛!

而到了新修版裡,金庸不厭其煩地再次修改——

那女郎秀美中透著一股英氣,光采照人,當真是麗若冬梅擁雪,露沾明珠,神如秋菊披霜,花襯溫玉,兩頰暈紅,霞映白雲,雙目炯炯,星燦月朗。

金庸先生對霍青桐是有多麼偏愛啊,多麼好的辭藻毫不吝惜地用在她身上。

另外還有一點改動,舊版中霍青桐騎的白馬,修訂版改為了青馬,這又是什麼緣故?

原來,真實中的白馬極其罕有,萬中無一,青馬則較為常見,尤其是青幼年時期,只有當青馬年紀變老時,毛色才可能漸漸蛻變為白色。霍青桐這位小姑娘自然不會騎一匹老馬遠奔中原。

由上可見,金庸對於細節重視到何種程度,這也正是他超出同行的關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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