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克福看画

法兰克福施泰德美术馆(Städel Museum)的语音导览是我见过的内容做得最细致的,每幅画除了简介还有“文化背景”“材料与技法”选项,有的还加上“艺术史背景”或“宗教背景”,简直听不过来。买了票存了包,直奔“古代大师”楼层找最想看的维米尔——《地理学家》。画幅不大,非常像卢浮宫的《天文学家》,但更好看,好在男主角不是埋头于地图,定格在抬头出神的一瞬间。去年在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看过维米尔的《绘画的艺术》,本质上同《天文学家》《地理学家》是一路的,维米尔这人有意思,科技与艺术都有穷究理性、讲求技术的一面,他有一种动人的好奇。导览里“材料与技法”说到如何鉴别画作真假,二十世纪赝品会被颜料出卖,所用含铅颜料太纯(或是工业铅白?),而维米尔用的含铅颜料还含有微量的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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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米尔:《地理学家》(资料图/图)

波提切利的《仕女图》令我一惊,尺幅远比想象的大!又一次证明看画必须看真迹,跟印刷品不是一回事。画中人是美第奇家族的美男子朱利亚诺早夭的情妇西蒙内塔•维斯普契,画家喜爱的模特儿(《维纳斯的诞生》里也是她吧?),此图在印刷品上见过多次,美艳精致,以为是常见的文艺复兴小巧玲珑仕女像,没想到必须仰视,绝对的larger than life。我不算波提切利爱好者,他经常把人物动态画得僵硬失衡,最近从柏林到德累斯顿再到慕尼黑,各个城市都见到一二三幅波提切利,只有法兰克福这件让我真心叹服。仕女的侧脸是理想化的,画成了古代女神,脖上吊坠据说是美第奇家族传家之物,图案刻的也是古希腊罗马女神。全黑背景及逼人仰望的大尺度说明此画早先很可能悬于大户人家墙上(比如,朱利亚诺•德•美第奇的宫殿),有悼亡、追思红颜薄命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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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提切利:《仕女图》(资料图/图)

卡纳莱托的威尼斯风景画veduta,切成蛋形比长方形好看。图左是安康圣母堂,图右是圣马可,那么“按快门”地点应该在圣乔治岛码头。画中水域叫Bacino di San Marco,既非运河又非潟湖,属于两者过渡阶段,bacino就是英语里的basin,这个词做地理名词一般译成“盆地”,那么不是陆地是水域的话该怎么翻译?总不能叫“水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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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纳莱托:《威尼斯圣马可水域景观》(资料图/图)

小汉斯•荷尔拜因给英国时髦青年画的“征婚照”美极了,仿意大利tondo圆盘画,拈花侧面造型让我想到奥斯曼帝国和莫卧儿帝国细密画里拈花而立的贵族图像。看得饿了,就地在美术馆吃午饭,餐厅名字就叫“荷尔拜因”,美术馆外跨越美因河的步行桥也叫“荷尔拜因桥”(Holbeinsteg),看来荷尔拜因跟法兰克福关系不寻常?我记得荷尔拜因父子都是奥格斯堡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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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汉斯•荷尔拜因:《康沃尔郡的西蒙•乔治肖像》(资料图/图)

卢卡•焦尔达诺的《病魔诱惑青年》十分可怖。巴洛克有几种不同方向,焦尔达诺这种肯定不是我的菜(卡拉瓦乔是),记得威尼斯学院美术馆有他一幅圣彼得受难图,我也看不下,法兰克福这幅因为恐怖得奇异(为什么半空中有个裸女像在撒尿似的挤奶?)我特意听了导览,否则不可能明白画的到底是什么。原来是道德讽喻画,红袍青年像五马分尸一样被各种邪恶力量牵扯着:挤奶浇他的是维纳斯,往他身上倒酒的是酒神的跟班,腰间别着葫芦(沙漏)扯他衣角的是时间之神,背后长了个蓝瘤(瘤子里有个小人)的居然是代表梅毒的牧羊人西弗鲁斯(梅毒syphilis一词由其名而来)!太可怕了,唯有露出半张脸的密涅瓦(即雅典娜)除外,她用智慧盾牌挡住了像尿一样快要浇到青年身上的乳汁——维纳斯的爱欲之乳液据说有毒。最终,一切都逃不过时间之神手里的沙漏……这都什么呀!太中世纪了。想到瓦格纳的《唐豪瑟》也是把维纳斯描写成邪恶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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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尔达诺:《病魔诱惑青年》(资料图/图)

下到“现代艺术”层(1800年后都算“现代”),《歌德在罗马坎帕尼亚》见过太多印刷品和复制件以至于图像疲劳,不听导览注意不到左腿过长,而且遮掉左腿又会发现右腿画得像左腿!如此看来这幅画很有问题,却妨碍不了它那么有名,被供在歌德故乡再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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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施拜因:《歌德在罗马坎帕尼亚》(资料图/图)

近几年看莫奈越来越无感,对马奈却越看越爱。好就好在他预示着印象派却又不是印象派,而且他画中的人物关系总是那么耐人寻味。《槌球游戏》也一样,看似两对夫妻或情侣日常游戏,其实不然,真实生活中这两男两女并非伴侣,所以是“摆拍”,右边那个心不在焉弄花惹草的男子最有意思,一幕布尔乔亚室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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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奈:《槌球游戏》(资料图/图)

马克斯•贝克曼画过很多柏林风情画我知道,但不知道他还画了不少法兰克福。《冰河》里的法兰克福街景和现在截然不同了,很多老建筑在战争中消失。这幅画作于二战中的1942年,被一位犹太人买下,没多久这个犹太人和妻子就被关进集中营并死在那里,他们的儿子侥幸逃离德国。1994年施泰德美术馆从私人藏家手中买下这幅画时并不知道它原主人的身世,后来发现原主人的儿子还在世,差点发生和克里姆特那幅《金衣女子》类似的诉讼,不过最后结局比《金衣女子》好,《金衣女子》原主人的犹太继承人坚决不想让奥地利拥有那幅画,最后归于纽约,而《冰河》通过调解还是留在了法兰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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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克曼:《冰河》(资料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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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姆特:《金衣女子》(局部)(资料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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