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兆倫打電話給林青楹。最近林青楹總是不接電話。他擔心她悲傷過度。其實，沒有多大的事啊。不過是一家酒店燒燬了。他覺得林青楹正好可以歇一歇了。不過，林青楹肯定不能這樣想。這事還真沒有辦法。他除了替她難過，為她擔心，也並沒有辦法讓她開心。
電話響了好久。他以為又是無法接通。沒有料到，在撥第三遍的時候，電話通了。
“你在幹什麼？”陳兆倫問。
“睡覺。”
“還在睡？下午六點了。”
“是嗎？六點了？我睡的午覺嘛。”林青楹解釋道。的確，她是下午三點又開始睡的。
“起床吧。一起吃晚飯吧。”
“今天是星期三嗎？”林青楹和陳兆倫約好星期三晚上共進晚餐。除此之外的時間，林青楹都不接電話，也不出門，她要睡覺。
“今天是星期二。我就想問問你在幹什麼？”陳兆倫說。
“哦。星期二。那我可以再接著睡了。”
“起床吧。不要等明天了。今晚就一起吃飯吧！”陳兆倫說。
“不，明天吧。說好週三吃飯就週三吃吧。不要亂改規矩，那會讓我覺得更加混亂。兆倫，讓我再睡會兒吧。掛了。”林青楹說完就掛了電話。
陳兆倫可以想象，林青楹又睡覺去了。她不想回到現實。
放下電話，陳兆倫非常煩躁不安。點燃一支菸。抽完，他站起身來。出門轉轉去。
他站在街頭，看見，這座城市的黃昏似曾相識。可是哪一座城市，對於陳兆倫來說，都是孤獨的。
那邊有一個咖啡館亮起來燈。他推開門進去。他是一個浪跡江湖二十年的高級打工仔，路過的每一個城市，咖啡館都會成為他的落腳點和棲息地。
他不喜歡太文藝的咖啡館。文藝女青年們會一點一滴地把咖啡館搞成了他這樣的老男人根本不想進去的地方。這個咖啡館，看上去還好。不那麼扭捏，不是逼人離開的樣子。陳兆倫進去，找了個桌子坐下。要了一杯double。
一口濃縮咖啡下肚，他感到精神振奮起來。
這時發現對面桌上坐著一個姑娘，穿著一件印花的中式半長袍，那袍子的布料，是藍色的底子上印著一些零零星星的黃色花朵，不難看。這個姑娘梳了兩隻麻花辮。兩隻辮子搭在肩上，小清新，自我十足。
姑娘面前放著一盤披薩，她正拿著叉子挑起一塊往嘴裡送。奶酪的香氣和拉起的長絲勾動著陳兆倫的食慾，他覺得自己飢腸轆轆了。想起自己還沒有吃晚飯，便問那姑娘：“怎麼樣？好吃嗎？”
姑娘點點頭，說：“嗯。好吃。不錯。”
陳兆倫問：“請問你吃的是美式披薩，還是意式披薩？是這個店裡做的嗎？”他開始找陌生人搭訕了。這是寂寞帶給他的病，好多年的病了，根本也不用治。
那姑娘翻了個白眼，回答說：“不知道是不是店裡自制的。到這裡吃東西，你還挺講究？你問這是美式還是意式？你看不出來嗎？”
“我當然看得出來。”陳兆倫訕笑著說，“我就是看看你知道不。不過，你吃的這個我覺得算是中式披薩吧。你不會告訴我是京醬肉絲味的披薩吧？”
姑娘撲哧一聲笑了。說：“你猜得挺對。有點像加入黃油奶酪的京醬肉絲燒餅。挺好吃的。”
陳兆倫嚥了一下口水，覺得真餓了。他轉身對著吧檯喊：“小夥子，告訴廚房，給我做一個辣炒蛤蜊味道的披薩，你先問問能不能做出來？”
吧檯的小夥子看了他一眼，轉身進了廚房，看樣子是和廚師商量去了。一會兒，一個穿白色廚師服戴著廚師帽的小夥子走過來，衝著陳兆倫問：“辣炒蛤蜊的披薩？”
陳兆倫點點頭。
那個小廚師做了個ok的手勢。說：“簡單。沒問題。你等二十分鐘。”
陳兆倫心裡想，完了，今天又要吃超級奇怪難吃的東西了。這真怨不了別人。都是我自找的。難道世界上的煩惱都是自找的？他為自己感到悲哀。他對廚師回答了一個ok的手勢，加上一個強擠出來的笑容。
對面的姑娘笑出了聲。說：“你可真有趣。”
陳兆倫悻悻然，說：“這輩子，我總是幹這樣自食其果的事情。不過，嘗一嘗吧，這辣炒蛤蜊的披薩。一定也不錯。”
姑娘笑著，眼睛裡彷彿有萬朵桃花盛開。她說：“一會兒，講座就要開始了，你也可以參加的。”她伸出手向一邊指指。
陳兆倫順著姑娘的手勢看過去，只見那邊立著一個閃閃亮亮的電子廣告板，上面寫著“星星教你炒股票。相遇占星師和股票大咖石星星。”字體誇張，上面畫了很多的星星。太多的星星，像是要湊夠一個銀河系一樣。
陳兆倫問：“這是什麼意思？”
那姑娘說，“石星星，是職業占星師。她在分析星座的運行，從宇宙接收能量來教大家炒股票，賺點錢。”
陳兆倫嘴裡的一口咖啡，以奇怪的速度嚥了下去，差點把他噎死。他瞪大眼睛，問：“這也行？用星星炒股票？”他登時覺得世界之大，而自己真孤陋寡聞。
女孩鄭重地點點頭。“星座的運行會告訴我們一切規律，和答案。”
“那個主講人石星星，你認識？”
“我是她的粉絲。算認識吧。”
陳兆倫仔細打量下這個姑娘。她面目姣好，麻花辮，中式小襖，手腕上纏著兩串珠子，一串是菩提子的，一串是綠水晶的。兩串珠子全部纏在一隻手腕上，另一隻手腕上掛著手錶。
陳兆倫慢悠悠地說：“好吧，也許易經也能炒股，論語也能炒股，相對論也能用來炒股。不過，我只會用k線炒股。”
姑娘臉上掠過一絲微笑，她說，“哦。你也是股民？我們的團隊，最近在好幾個滿倉後，都收穫了漲停。因為星星告訴了我們答案。”
聽見她的這些話，陳兆倫的手伸到口袋裡摸出一包香菸來。他實在是有點激動！如此年輕貌美小清新的小騙子！
那姑娘看見他摸出煙來，說，“這裡禁菸。吸菸室在那邊。”
陳兆倫說，“好吧。”他抽出一支香菸來放到自己鼻子下面聞著，說，“這樣吧，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功力。如果我想滿倉，我只要開始一動手，那隻股票就會漲停。”
姑娘說，“你在吹牛吧？”
“你問問你的星星，我是不是在吹牛。或者，我是否在撒謊？”
姑娘說，“星星現在不和我說話。”
陳兆倫站起身來，往吸菸室走去。路過姑娘身旁，他彎下腰來低聲對她說“你別說你的偶像是什麼職業占星師。也別告訴我，你也是幹這一行的。看樣子你是會吹拉彈唱算命占星，真不知是那家大公司培養出來的？不過大哥我也是多才多藝，拉客，開戶，研究，投機，套利，斬倉，風控，樣樣全能。”
女孩笑了，答道：“大哥，我今天運氣不好？木星又逆行了！我們今天算是撞上真神了？不過，拜託你一件事，您就只看只聽不說，行嗎？大家都是混口飯吃，這個也不害人的。大哥，您從哪裡來？”
“我來自另一個星球。那個星球屬於雙魚座。”陳兆倫說。
女孩說，“據我目測，你還真不像雙魚座。你象雙子座的。不過，大哥，回頭我拜您為師，跟著您學點真東西，行嗎？”
陳兆倫微皺眉頭，說“阿彌陀佛麼麼噠。我從來不收徒弟。我這一身絕學，就打算讓它失傳！這樣最好。更何況，你們怎麼看，怎麼象是小騙子。”
女孩沉下臉。不搭理他了。
說話間，陳兆倫的披薩上來了。看樣子，真不錯，蛤蜊，青椒，番茄片，洋蔥絲，奶酪，香噴噴的。好聰明的廚師啊！陳兆倫心裡點了個贊。他示意服務員直接送到吸菸區去。他拎著隨身的包，對著女孩打了個手勢，到吸菸區坐著去了。
吃完披薩，又要了杯濃縮咖啡。他看看那邊，咖啡館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那個姑娘也在一群人之中。看來跟著星星來炒股的人真不少。陳兆倫想，尼采說，和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惡龍。不能和傻B纏鬥，否則自己也會成傻B。所以，對有些事情，要保持足夠的沉默。更何況，有些傻B其實不是傻B，是一群逗比。
他決定對這些事情保持沉默。事不關己啊。
這個咖啡館有一個高高的書架，接到天花板，很是漂亮，有特色。他走過去，站到書架前，想找本書看。掠過一堆書名，在書架最底層，他抽出一本薄薄的書來，書名叫《將要到來的》。他翻看看，很快就被吸引了。
陳兆倫記憶力超好。他自信，記憶力從來不會對他掉鏈子。當遇見感興趣的東西時，記憶力就會象照相機一樣，複製，然後保存。
這本書奇特，精彩，他的頭腦中不由得複製下了書中的這些段落：
“你們不喜歡作家藝術家，然而時間稍微過去一點，你們就會跟著他們後面，做那些他們已經做過的事情。但是你們不以為自己是在向他們致敬。
這樣的事情之所以發生，原因也很簡單。只是因為在你們反對他們的這個過程中，他們順手就把你們腦袋裡的某些迴路修改了。
你們不尊重作家藝術家，以為他們是無用之物。實際上，自以為是的蠢人們，他們將教會你們復仇，學會殺人。
你們將會看到，最有力量的是你們眼中的無用之人。
你們將為你們自己復仇，同時，也會成為我的復仇工具。
而成為整個事件的犧牲品是你們逃不掉的命運。為什麼會這樣？因為你們身處命運之中。若非要說你們的罪惡，那我可以告訴你們，因為你們曾經如此麻木冷漠，以為躲在自己家的屋簷下就能逃避暴雨帶來的山體滑坡。你們岑經幸災樂禍，趁火打劫，你們搶來鄰人的物品，你們對著無家可歸者輕易地吐了一口唾沫。
但是，你們的這些罪惡並不是你們成為犧牲品的理由。你們犧牲，只是因為你們的命運本就是如此辛酸。
你們將一個接一個地死去。
我將讓整個過程持續足夠長，要波瀾壯闊，激動人心。
我要讓你們感到恐懼，卻無可奈何。
我是一個作家，我是一個鬼魂。我是一個魔術師。我將假你們之手，讓你們動手砍向對方。而這一切，都是你們應得的。
瞧吧，你們是一群瞎子，互相指責著，瘋子帶領著瞎子，在荒原裡行走。
擁有這個房子的人，你們都將要遭受厄運。因為第一個兇手，就是將這個房子只看做房子，而非人類居住用品的人。那是一個貪婪的老太婆，她將會疾病纏身，淒涼死去。她一生兇殘賺取的錢財將全部消散在醫院裡，還遠遠不夠，最後被金錢所殺死。
若你是成年人，因為你利用你的壯年和老太婆一起作惡，所以你會遭到最惡毒的詛咒。你將終身活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之中，最終精神奔潰，提刀殺向自己的家人和自己。
在一些日子裡。天地間籠罩著一種物質，叫做‘霾’。
當霾到來之際，那個老太婆將躺倒在醫院，交付她一生得來的不義之財。
將有人在暴斃街頭。
將有人被海浪吞沒。
將有人跳下高樓。
將有人在眾人面前出賣尊嚴。尊嚴這種東西，一經售出，無法返還。
將有人在遇見一場大火，讓你心愛的家園成為墳場。
將有人哭泣。哭泣。將有很多人痛哭著，流離失所。因為你們曾經對他人的流離失所冷漠，並推動了它的發生。你們不是乾淨的。
法律最大的漏洞，是它可以阻攔你做什麼，卻不能阻止你想什麼。
而當你開始想了的時候，你就可以思考正義和邪惡這件事，而不是守法或違法那件事。
當你思考正義和邪惡之時，你會聽到，復仇的鐘聲已經在每一個角落敲響。那就是到時候了。而對你來說，這時候思考已經遲了，來不及了。你也難逃被殺死的命運。”
陳兆倫坐在吸菸室裡，看著這本書，不知為什麼竟然有驚心動魄之感。他走到吧檯，說想把這本書買下。
服務員禮貌地笑著，說，”對不起，書架上的書是非賣品。”
陳兆倫想，不賣，難道是讓我動腦筋偷走它嗎？閃念之間，他又想，看完就算了。還真是沒有必要買回去。我又沒有家，什麼東西都不必囤的。
他回到座位上，繼續看那本書。
沉浸在書中很久。抬起頭來。他看見對面坐著一個女人。瘦瘦的，接近四十歲的樣子，穿一件寶藍色v領低胸薄毛衣，外面罩一件米色風衣。在室內，她也沒有脫去風衣。
陳兆倫看見這個女人胸口鎖骨上的春色翡翠項鍊閃閃發亮。耳朵上掛著冰種翡翠耳環，如水滴閃耀。他一眼看出這個女人的這些首飾好成色。只是，女人長得一般般了。
那女人微笑著，問：“這本書好看嗎？”
“好看。挺有意思的。但是也讓人產生一種說不清的奇怪的感覺。不知道這本書的作者是什麼人？從來沒有聽說過啊。”陳兆倫回答。原來不論貴賤美醜，都是書友啊。
“我認識作者。”女人微笑著說。
“哦？”陳兆倫又翻了一下封面，看了看作者的名字。說：“確實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作者，不過這本書挺有意思的。”
“因為作者只寫了這麼一本書。只印刷了1000冊。”
“哦。作者有些天分的。作者後來不寫書了嗎？”
“作者不寫書了。她做生意去了。後來成了富豪。”女人說。
“哦。那麼也是圓滿的。做文青不如做富豪爽啊。這本書雖然有意思，還是挺文青氣的。境界上還是差很多的。”
女人微微笑了笑。說：“這本書只是講述一個過去的故事，以及過去的情緒。是個記錄而已。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它也是一個預言。因為書中記錄下來的那些願望正在變成事實。”
陳兆倫收斂了微笑。他注視著那女人。咖啡館的柔和光線中，這個女人的臉上顯示出某種特別的悲傷和孤單。陳兆倫說：“這本書可不僅僅在講一個風花雪月的故事。文字的背後凝聚著太大的怨氣。如果它能成為預言，那麼一定會發生悲慘的事情。”
女人嘴角斜著笑了一下。說：“你真是個聰明人。如果預言成真，那麼就是一個復仇的故事。”
陳兆倫盯著女人看看，覺得這個瘦瘦的女人包藏著驚人的能量。他問：“冒昧地問，這本書的作者，也就是你的朋友，現在過得好嗎？”
女人哈哈笑了。回答：“她現在過得可好了。眼看著自己的預言一步步成真。我叫李薇。很高興認識你。希望下次還能在這裡，或者另外的地方碰見你。但願你到時候還能認出我來。”她抿嘴一笑，此時倒是展露出絲絲女人的風情，顯得可愛多了。
陳兆倫笑著說：“不謙虛地說，我有著驚人的記憶力。不過，我會特意去忘掉一些人和事。所以，下回能不能認出你來，還真沒準兒。”
閱讀更多 海邊的CC姐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