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香通鑑|漢元帝劉奭與郎官京房的千古問對

衣賜履按:對《易經》略有興趣的人,沒有不知道京房的。京房是易經大家,據說卜卦有如神助。《易經》我翻過好幾回,基本上所有的卦辭爻辭,一句也看不明白,也就算了。京房善易,然而還是被誣殺,想來,“善易”也有侷限性吧。其實,卜卦,只是京房的副業,他的主業,還是做官,而且,頗受元帝劉奭的器重。君臣兩個曾經針對如何分辨賢臣和小人有一場對話,極具思辨色彩,雖然最終沒有答案,但是光照千古,即便放到今天,我想,沒有幾個人能夠超越。

京房是東郡(河南省濮陽市西南)人。本姓李,推律自定為京氏(不清楚是怎麼“推律自定”的)。京房曾向梁國(首府睢陽,河南省商丘縣)人焦延壽學習《易經》。焦延壽說,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意思是說,因為跟我學易而招致殺身之禍的,就是京房啊。焦延壽擅長預測自然災異變化,用風雨寒熱來驗證卦相,無不應驗。

醬香通鑑|漢元帝劉奭與郎官京房的千古問對

【易經六十四卦,玄得很,我是看不明白】

京房盡得焦老師的真傳,也格外精通卜卦,被故鄉(頓丘,河南省內黃縣東南)政府推薦為孝廉(孝廉是文官制度中最低一級的名號,普通情形下,民間知識分子經過考試或推薦,就可跨入這一級。取得“孝廉”名銜,才具備文官資格)。京房被舉薦做了郎官(宮廷禁衛官),屢次上書漢元帝劉奭,議論天象變異,相當靈驗。劉奭對他十分賞識,因而多次召見他詢問天象。前37年,京房獻策說,古代聖王按功勞選賢任能,則萬物皆順,天降祥瑞;而到了王朝末世,用的都是馬屁精、兩面人,則政治腐敗,招來自然災異,因此,應當考核百官的政績,災異現象就可以停止。於是,劉奭下詔命令京房主持考核。

衣賜履說:雖然我不會卜卦,但一開頭兒就看到了京房的結局。京房作為一個郎官,居然提議考核官員,不是說這個提議不對,而是這個提議非常二球。劉奭作為皇帝,立即下詔由京房來主持考核,這是一個非常混球的決定。當二球大臣碰上混球皇帝,其他人等都可以左手扁二、右手茴香豆,準備看好戲了。

京房於是進獻考察功績、考核官吏的法規。劉奭命令公卿朝臣同京房在溫室殿開會討論。所有人全都反對,一是京房制訂的政策法規太繁瑣,二是要上下級互相監督,這是開、開、開什麼玩笑!可是劉奭覺得京房的辦法很有道理。恰逢各州刺史(各州督導官)到京師述職,劉奭召見剌史們,讓京房把考核的事情講給他們聽,刺史們也認為並不可行。只有御史大夫(最高監察長)鄭弘、光祿大夫(特級國務官)周堪開始反對,後來又認為很好。

衣賜履說:雖然史書上沒有記錄京房考核官員的具體辦法,但想來非常嚴密,甚至很科學。這一下子讓我想起萬曆中興的張居正,支撐萬曆中興的基礎,就是張居正設置的“隨事考成法”,是治理官吏“散懶庸貪”的利器,然而,也是將官僚集團全部得罪的最有效的方法。

至於鄭弘、周堪為什麼開始反對後來支持,沒有相關佐證,不好說。最可能的一種情況是,他倆想借京房的考功法,清除想清除的人。

這個時候,中書令(宮廷政務長)石顯和他的朋友尚書令(宮廷秘書長)五鹿充宗,正處在權力巔峰,劉奭讓他們跟京房一起辦理考核官吏的事,這二位爺和京房的意見基本上永遠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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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千古問對,歎為觀止】

京房於是找了個機會進見劉奭,京房問,陛下,周幽王、周厲王為什麼會面對危亡?任用的又是什麼人?

注:周幽王就是烽火戲諸侯那位,西周最後一位王。周厲王是西周第十任君主,比較昏,激起民變,死在逃亡路上。

劉奭說,國君不賢明,而任用的人又都是花言巧語的馬屁精。

京房說,知道他們是馬屁精還重用他們,莫非認為是賢才?

劉奭說,當然認為他們是賢才啊!要不然重用他們幹什麼?

京房問,那我們現在是根據什麼知道那些人不是賢才的呢?

劉奭說,根據那個時代的混亂和國君的危亡而知道的。

京房問,陛下英明!重用賢人,政治一定清明;重用的都是奸佞小人,政治一定混亂,這是必然的道理了。那麼,周幽王、周厲王為什麼不覺醒而改求賢才呢?

劉奭說,亡國之君當然認為自己的臣子都是賢臣,假如都能覺醒,那天下怎麼會有亡國之君呢?

京房問,齊桓公、秦二世肯定聽說過周幽王和周厲王,並且譏笑過他們,但是齊桓公信任豎刁,秦二世重用趙高,導致政治一天天混亂,盜賊蜂起,他們為什麼不吸取周幽王、周厲王的教訓,從而使自己覺醒呢?

衣賜履說:春秋五霸之首的齊桓公,晚年信任豎刁、易牙和公子開方,最後被這哥兒幾個活活餓死,身上爬滿蛆蟲。京房在此只提豎刁,是因為這哥們是太監,用來影射石顯。

劉奭說,只有高度智慧的君王,才能吸取歷史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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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房和賈誼一樣,思想深刻,宮鬥不行】

京房於是脫下帽子叩頭,說,《春秋》記載了二百四十二年的災異,是留給後來萬世之君看的。現在陛下即位以來,日月失明,星辰倒行,山崩泉湧,地震石隕,夏霜冬雷,草木春凋秋榮,水旱螟蟲,人民飢餓,盜賊不止,刑人滿市,《春秋》所記災異,一個不少,全都有。陛下看今天的政治是清明還是混亂呢?

劉奭有點不好意思了,搔了搔腦袋,說,我靠!原來在我治下,天下如此混亂!這是怎麼回事?

京房問,現在陛下用的都是什麼人?

劉奭想了想,說,我覺得現在的災異還不算嚴重,政治也比以前還好一些吧,再說,也不是由任用的人造成的。

京房說,老大啊,以前的危亡之君也是這麼想的誒!我擔心後日看今日,就像今日看前日啊!

劉奭過了好一會才說,那你說,今日作亂的是誰?

京房說,明君應當自己知道是誰。

劉奭說,不知道啊,如果知道是誰,又為什麼用他呢?

京房說,皇上最信任的,參與運籌決定國家大事的那幫傢伙,就是這種人了。

京房就是指石顯說的,劉奭也知道指的誰,於是對京房說,行了,我知道了。

然而,劉奭對石顯寵幸依舊。

衣賜履說:這段對話太牛了!牛就牛在,它道出了賢能與奸佞的不可分辨性,王朝衰落的必然性,以及,歷史的不可借鑑性。只要君主世襲,所謂的明君,就只能是一種奢求和撞大運。當主子是個糊塗蟲時,臣子的進諫是件既可笑又可悲的事。

越來越理解統治者為什麼要“獨尊儒術”了,因為,儒家的君尊臣卑思想,使得不管君主是惡棍還是白痴,臣子必須遵守“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鐵律。只要儒家掌管廟堂,就只有兩種結果:要麼老老實實為主子孝命,要麼乾脆謀反取而代之,用制度來限制君主權力的思想,永遠都不會出現萌芽。

申明一點,儒家理論,作為一種學說,當然閃耀著思想的光輝。但是,儒家理論,被精心加工樹為一尊之後,就成了中國人數千年來的精神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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