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遠門了，可每次臨近年末都有一種沉重的感覺。每每出現我都以為是因為年齡日漸增加的多愁善感，後來想想，大概是一年年的，離最終的離別又近了吧。
記得2016年的時候，遇到這樣一位朋友，他也就30來歲的樣子，穿的很體面，說話也讓人感覺很舒服。
據他所說，他現在是某公司的區域銷售經理，雖然剛提拔上來，但和大多數同事關係都不錯。因為工作性質的原因，他每年需要大部分時間呆在外地，而老婆孩子都是在老家。
前些年，每年要回家的時候，都會感覺心裡有點不舒服，現在這種情況越來越嚴重了。只要是快到春節回家的時候，他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腦海裡想的都是家裡人。剛開始和家裡人通通電話，也確實會有幫助，但現在即便和愛人視頻了很久，結束後也依然滿心的失落。
他的工作要求他始終要保持一個比較好的狀態，可因為一直失眠，導致很多工作安排都出了岔子。
現在回家了，頭晚睡的還挺踏實，可後來就又睡不著了，每天夜裡就和在出差的時候一樣，開著電視，坐在電視前發呆。
你似乎很害怕重逢和離別，你覺得對於這個家庭，你的存在意味著什麼？
他猶豫了，大概五分鐘之後才說，我出生在一個並不好的家庭裡，小時候家裡面什麼都沒有，父母每天都很早出去，很晚才回家。每每看到其他小朋友圍著父母跑跑跳跳的，他就心裡很不舒服，但他從不覺得父母對他不好。因為他知道，當初他要出生的時候，正是他姥姥彌留之際，為了讓老人家不留遺憾，母親鋌而走險把他生了出來，他出生後的第三天，姥姥就走了。
後來長大了，就非常努力的賺錢，也確實小有收穫，家也從小村莊，搬到了城鎮。可因為經常要在外面，他就始終覺得自己太虧欠父母、太虧欠愛人，太虧欠自己的孩子。在家裡的時候，經常想到父母離去的身影。每次看到父母外出，都感覺是自己做的不好，才讓父母那麼大年紀了還需要在社會上奔忙。
每次要出差的時候，他都會再三的去叮囑父母，希望他們照顧好自己，不要太累。可還是隻要一想到“我走了”三個字，心裡就會難受很久。
我能理解這種感覺。對春節相聚的害怕，是因為本來就聚少離多的他，不想再短短相聚就又離別了吧，所以“我走了”那三個字，才變得對他來說那麼的沉重。
上學的時候有一位挺好的朋友，那時候經常在一起玩，後來因為一些原因，就沒有在同一所學校上學了。那時候不像現在這麼先進，一別就是很多年。
但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人兜兜轉轉的就又回來了，那個分別多年的朋友，也因為偶然的機會再次相遇。看到他的時候也是挺感慨世界奇妙的。
他呢，是家裡的獨子，有女朋友但還沒結婚，工作之餘都是在幫助家裡人照顧一點家族產業，生活雖然沒有大的波瀾，但也平靜祥和。
閒來無事的時候，我們也喜歡三五好友在一起吃吃喝喝的，他總是那個能帶起氣氛的人，雖然他的酒量確實不行。
可世事總是那麼無常，前年家裡面出現了非常大的變故。先是因為被騙，家裡資金鍊瀕臨斷裂，好不容易緩過來，父親突發腦溢血住院，很快就離開了。那時候我去參加了他父親的葬禮，看到之前那個很逗逼的朋友，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沒想到悲劇到這裡也還是沒結束，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母親也遭遇車禍。在ICU裡呆了快三週之後，轉到了普通病房。命是保住了，但一條腿和一條胳膊沒有保住。我們一群朋友去看阿姨的時候，都看到他眼睛紅紅的，但從沒見他在我們面前哭過。
因為種種原因，他家的經濟狀況出了嚴重的問題，變賣了一些資產才堵住窟窿，雖然沒有傷及元氣，但家裡也確實沒有現金了。於是在親戚的介紹下，準備去外地一個長輩那裡幫忙。可作為朋友，我們都知道，他從來沒出過遠門，做這種決定對他來說，真的很不容易。
眼看著要過年了，他從朋友那邊借了錢買了一些過年用的東西，又給母親買了衣服，朋友們都很爽快的借了，但暗地裡也都商量著，這些錢不再要了，可不知道他從哪兒聽到了，就非要給每個借給他錢的朋友寫一份借條。我們見他那麼堅持，也就收下了。
2018年的春節很快就過完了，他把母親送到舅舅家，安頓好之後就拿著東西啟程了。那時候我們一起去火車站送他。路程大概也就20幾分鐘，他一直在講著一些笑話想逗大家開心，大家也都附和著，感覺也是挺輕鬆的。
到了火車站，他反而沉默了，站在入口一直看著家的方向，我們也不好催他，忽然就看他轉身頭也不回的進到入站口裡，耳邊依稀聽見好像是他說的“媽，我先走了”。
他跟我講著這些，就好像他在講一個別人的故事一樣，可是我知道他說的是他自己，我能聽得出來，在他講“媽，我先走了”的時候流露出的，對唯一牽掛的人才有的波動。
世事變化太快，他無暇悲傷，只能逼著自己往前走，只能學會帶著戴著面具強撐著度過白天，到了夜晚才有空隙擦拭自己的傷口。生活的酒太苦，但也必須默默喝完，還好，那個牽掛的人還在。
還記得八年前的時候，她剛到我們家，人長的白淨，也很有禮貌。那時候我和他爸還在家裡做飯，也沒聽兒子說要帶誰回家，就猝不及防的用粗茶淡飯招待了她。
兒子跟我們說，這是自己的女朋友，以後可能要住在家裡了。
我們兩口倆對她的印象也是蠻好的，但誰都擔心自己的孩子遇見什麼不好的事情，所以也只是口頭上應承著。等兒子送她離開又回來的時候，就問了兒子她的情況。兒子平時也是一個挺獨立的人，不喜歡我們干涉他的事兒，所以也只是簡單跟我說，他們是在杭州認識的，認識也有3年了，在一起也有快兩年了，這次藉著機會想帶她回來見見父母，過幾天再回杭州的時候，如果有機會也想去看看她的爸爸，最好能把他們倆的事兒定下來。
聽了之後我和他爸也就沒再多想了。
後來，他們去杭州了，也見了對方的父母，鬧的非常不愉快。閨女家裡在當地是首屈一指的富貴之家，看不上我們這種還只是剛剛有些存款的小家庭，也擔心女兒從杭州跨過幾千里過來會受苦。非常阻撓兩個人在一起，就把她軟禁了。閨女也是剛強，拿著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拼著和父母斷絕關係，最後也還是跟兒子回來了。
後來兩個人領了證，辦了個小範圍的婚禮，兒子他爸因為閨女家誰也沒來還和兒子鬧騰了一場，後來我們才知道，在那邊他們經歷了什麼。
結婚後兩個人也還算安穩，閨女也在我們這兒找了份工作，期間親家母過來了一趟，不過她沒有和誰說，只是和我還有閨女見了一面，吃飯的時候說，她在周圍觀察了幾天，感覺我們家裡人都靠得住，她也挺放心，然後又對閨女說，等段時間你爸脾氣消了，你和他再一起過去，你爸和你一個脾氣，都是太倔了。
平淡了幾年後，還是出問題了。有次兒子喝醉了就打了閨女，嘴裡還一直說著，讓你們看不起我，讓你們看不起我。我和他爸趕緊去把他倆拉開。那時候才知道兒子心裡一直不開心，他爸看著兒子，又恨恨的看了一眼閨女。
兩個人的心裡都紮了一根太深的刺。
本來以為這只是生活的小插曲，可很快越來越多的爭吵和打鬧發生了，連他爸都起來說閨女的不是，我一直勸，但誰也不聽。接著，他們就離婚了。
離婚後閨女也辭了原來的工作，不過沒有回杭州，而只是在我們這裡找了個地方住下，聽人說她一直在一個飯店裡給人打工。
他爸和兒子一直對之前的事兒耿耿於懷，我也不好去看她。
剛離婚那年快要春節的時候，家裡就我一個人在，突然有人敲門，開了門看到是她，穿的特別普通，手裡提著禮品，進門就說“媽，新年好”。我趕快讓她進來，本想和她多說幾句話，她只是直奔孫女的房間，抱著自己的女兒親暱著。過了一會兒，親了一下孫女的臉，輕輕的說了聲“媽先走了”，就離開了，任我怎麼挽留也沒有留住。
後來幾年，每年春節和其他大的節日，家門口都會放有禮品。我們都知道是她放的，頭幾次兒子還會把禮品扔掉，後來每次看到禮品，都會抱著孫女哭。
前年快春節的時候，我心裡想著這次一定要把她留住，就一直在門口守著。等了兩天終於盼來了，她看我在微微一驚，我趕忙上去拉著她。她叫了一聲媽，我說閨女呀，這次先別走，留下來留下來，他們都很想你。她低頭思考了一會兒，笑著說，行，不過我還有點事兒，稍等一下再過來。我忙點頭答應，你可快點，我們等著你。
然後說了句“媽，我先走了”，轉身就離開了。誰知這一等就是一年多，去年春節的時候怎麼盼也沒把她盼來，兒子和他爸在外面找了她一個月，報了警又聯繫她家人也都沒找著她。
我拿了一張紙巾遞給眼前的阿姨，心裡想著多好的人啊，眼看又要春節了，希望這次她能出現，至少在外面能夠平安。
每一次的相逢都代表著就要到來的離別，每一次的離別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相逢。最終啊，眼前人、眼前事、眼前擁有的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
人生，說長也長，說短卻短的嚇人，別總想那些有的沒的，好好珍惜眼前的東西。
作者：老友手札 普通心理諮詢師 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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