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仨》:她用她畢生的經歷,為我們詮釋了這個詞彙

我們倆——萬里長夢,讓我再送你一程

1932年的春天,在清華古月堂門口,站著一男一女,男的穿著粗布褂子,帶著老式的眼鏡,眉目秀氣,卻看起來十分呆板而老氣,女的面容嬌好,氣質優雅,眼神裡帶有兩分羞怯,三分欣喜。這就是錢鍾書與楊絳的初次相遇。

這場相遇為錢鍾書與楊絳帶來了愛情,也為我們留下了一段佳話。而之所以能夠如此,說到底還是源於,他們真的是非常般配的一對。

錢鍾書與楊絳都出生於知識分子家庭,錢鍾書的父親錢基博是中國近代著名國學大師,也曾在上海光華大學擔任中文系主任;而楊絳的父親楊蔭杭學養深厚,是當時江浙聞名的大律師,也做過浙江省高等審判廳廳長。然而他們雖然家室般配,但要想喜結連理,還不得不過錢鍾書父親的這一關。

錢鍾書的父親在兒女婚姻問題上略顯“頑固”,喜歡包辦,所有錢家的女婿、媳婦都需要經過他的篩選和同意。而楊絳性格溫婉,識大體,在婚姻大事上又十分重視父母之命,所以當聽聞錢鍾書的老父親對於兒女婚姻的態度時,十分害怕,擔心自己過不了錢老父親那一關。所以她偷偷給錢鍾書寫了一封信,卻不曾想被錢老父親偷看了,並因此而成就了這樁婚事。

她在信中寫道“現在吾兩人快樂無用,須吾兩家父母兄弟皆大歡喜,吾兩人之快樂,乃徹始徹終不受障礙。”正是她這種識大體又孝順的個性,深得錢老父親的歡心。

《我們仨》:她用她畢生的經歷,為我們詮釋了這個詞彙

錢鍾書與楊絳

雖然在一般人看來,錢鍾書的名氣要大於楊絳,但其實婚後的楊絳所擁有的成就和付出的努力,與錢鍾書可謂是勢均力敵,甚至要更大於他。

錢鍾書是一個生活上的“呆子”,衣食住行全靠楊絳。在《我們仨》中,楊絳時常用錢鍾書自嘲的“拙手笨腳”這四個字來形容他,字字可見對其的深情。

楊絳與錢鍾書在婚後一同到牛津求學,開始時,二人一直寄住在老金家,但久了就覺得伙食和住宿都不盡如人意,楊絳就盤算著搬出去。錢鍾書一直覺得,找到一個適宜的地方難度很大,不如在老金家將就著,但楊絳心疼他吃不好睡不好,於是自告奮勇,挑起了這個擔子。在經過多方打聽之後,楊絳鎖定了一個滿意的去處,錢鍾書得知這一住處的種種條件,也甚為歡喜,對楊絳讚不絕口。此後,二人正式開啟了一段甜美的小日子。用楊絳的話來說,“那段時候我們很快活,好像自己打出了一個天地。”

也就是在這段時間,為了照顧那個“拙手笨腳”的錢鍾書,楊絳完成了一次從大家閨秀到“一家之主”的蛻變,衣食住行全靠她一個人來操辦,她學會了做一手好菜,生火炊煙,更學會了修理各種東西。他成為了錢鍾書堅實的“後盾”,她說,“他對我說的‘不要緊’深信不疑”。

在學問成就方面,楊絳也絲毫不亞於錢鍾書,甚至說楊絳成名要早於錢鍾書。1942年,楊絳編寫的劇本《稱心如意》順利出演,大獲好評,她也因此一夜成名。隨後她又編寫了一系列的劇本,並擔任《堂吉訶德》等重要外國文學的翻譯工作。而在楊絳的事業已經大放異彩的時候,錢鍾書還沒有什麼知名的成就。

很多人知道錢鍾書,就是因為《圍城》這部作品,但這部作品之所以能夠順利完成,很大一部分要歸功於楊絳。可以說如果沒有楊絳,就不會有錢鍾書的《圍城》。還記得《圍城》中那段被口口相傳的經典段落,其實是出自楊絳之手。“圍在城裡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對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願望大抵如此。”就是這樣一個才女兼賢妻,讓錢鍾書忍不住誇讚,稱他是自己的愛人、友人、更是情人。

錢鍾書寫《圍城》一書時,正逢珍珠港事變,二人淪陷在了上海,錢鍾書又碰巧丟了工作。所以家事也好,生計也罷,全都落到了楊絳身上。她學炊煙,自己生火,錢鍾書的堂弟後來回憶她說,“生煤球子很辛苦,動不動就搞得屋裡都是煙,嗆得直流眼淚。我母親看著她心疼,一點點教她怎麼弄。”為了支持錢鍾書,讓他能夠全身心投入《圍城》的寫作,楊絳辭退傭人,保持家務,翻牆爬窗,無所不做,而這些苦與累,她在《我們仨》中從未說過。

她只說“我們度過了一段最艱苦的日子,我在小學代課,我寫劇本,都是為了柴和米。”如此輕描淡寫,道盡了全部的苦難,剩下的,便都是無悔的付出與滿滿的幸福。

一九九八年,錢鍾書去世,楊絳說,“鍾書逃了,我也想逃。可是我不能逃,我還要留在這人世間打掃現場”。

至此,一段愛情結束了,可這個家庭,卻依舊保留在楊絳心裡,也保留在我們心裡。

我們仨——卻不止三個人

楊絳在回憶三個人的生活時說道,“我們仨是最平凡不過的”。她只說對了一半,現實卻不盡如此,她說對在,誰人都有家庭,都有夫妻二人加上子女;又不對在,誰人也沒能把三個人的日子,過得如此般有滋味。

三個人的關係很奇妙,在楊絳的三姐看來,錢瑗最大,錢鍾書最小,錢瑗會照顧楊絳、陪著楊絳、管著楊絳,像她的姐姐、妹妹、又像媽媽。在錢瑗看來,她和錢鍾書都是楊絳的頑童,她是哥哥,錢鍾書是弟弟。在楊絳看來,錢鍾書又是她和錢瑗的老師,時常幫助他們解決問題。正如楊絳在書中所寫道的,“我們仨,卻不止三個人。每個人搖身一變,可變成好幾個人。”

他們三個人時常做一些“小遊戲”,錢瑗把它稱作是“爸爸做的壞事”。而錢瑗所指的“做壞事”就是錢鍾書經常在她的房間裡寫打油詩。百歲的楊絳在採訪中回憶道,“有一天我聽見圓圓叫我,說爸爸又在做壞事,我到屋裡一看,桌上擺著一首打油詩‘大牛洗澡,盆淺水少,沒有辦法,撒泡大尿’最後署名,楊絳。”楊絳笑了,在聊起這些的時候,彷彿那還是昨天發生的事。平和的面容上,綻開了歡喜的笑。

《我們仨》:她用她畢生的經歷,為我們詮釋了這個詞彙

楊絳一家三口

錢瑗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在楊絳筆下,她總是聰慧過人,體貼溫柔,卻也楚楚可憐。錢瑗從小身子就弱,時常生病,讀書讀得斷斷續續。據楊絳回憶,在一九三九年的時候,錢瑗剛好了疹子,又得了痢疾,身體極為虛弱,所以很多東西都不能吃,往往是大家吃著,她只能在一邊看著,然後乖乖的自己玩。

有一次楊絳的學生給她送了白沙枇杷,入口消融,鮮嫩多汁,無論是看著還是聽著,都讓人覺得十分美味。那會圓圓從來沒吃過,但楊絳不敢讓她吃,只得安排她在一邊玩。過了一會楊絳發現圓圓過來扯了扯她的衣角,眼邊還掛著一滴小眼淚。

這樣的形容詞在楊絳筆下多次出現,在楊絳忙於工作而沒有空閒陪她的時候,她會可憐巴巴站在一邊,掛著一滴小眼淚;在她入了學被評為共青團員的時候,她害怕從此和家人分派而疏遠,也掛著一滴小眼淚。我想,也許在她臨死前,看著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時候,也一定是這樣,直覺得心裡抱歉。

楊絳說,“在病床上,圓圓請求我把‘我們仨’這個題目讓給她。”她也許只是想多留一些回憶給父母,亦或是像母親一樣,再回味一下這個幸福的家庭。可她,終究只完成了前六篇而已。

一九九七年,錢瑗因脊椎癌去世,先於錢鍾書一年。楊絳說“圓圓,阿圓,你走好,帶著爸爸媽媽的祝福回去。”她說她心上被戳起一隻只血泡,像一隻只飽含熱淚的眼睛。一齊流下淚來。

我一個——在這人世間,我一個替我們仨活

楊絳所說的“打掃現場”就是為錢鍾書整理他生前的全部手稿。

整理錢鍾書的手稿,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錢鍾書在死前並沒有對其進行安排。“我都不知道他的手稿放在了哪,他沒有吩咐我呀,他的手稿有意大利文我不懂的,有德文我不懂的,有拉丁文我不懂的。”但就是這樣龐大的工作量,楊絳卻始終沒有放棄,十年如一日的筆耕不輟,去代夫完成“遺志”。

2011年10月,由楊絳整理的錢鍾書手稿《錢鍾書手稿集》終於問世,從八十七歲到一百歲,這項工作,楊絳整整做了十三年。而支撐這個百歲老人完成這項巨大工程的動力,我想,只能是愛。

楊絳對於錢鍾書的愛一直沒有喪失。而她也沒有過再嫁的念頭。在錢鍾書死後,費孝通來到楊絳家裡看望她,他們聊起天來異常投機,自從錢鍾書過世,楊絳從未有機會與任何人如此暢快地聊過。但聊天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楊絳突然覺得自己可能“失態”了,她趕走了來客,並且對他說“樓梯不好走,你以後別再知難而上了。”而費孝通也對此心領神會,沒再來打擾過楊絳的生活。

《我們仨》:她用她畢生的經歷,為我們詮釋了這個詞彙

晚年時的楊絳

錢鍾書去世後,楊絳先生於2003年出版了《我們仨》這本書,字字可見她對於錢鍾書,對於錢瑗,乃至對於這個家庭的真情。

她在書中寫道,“鍾書大概是記著我的埋怨,叫我做了一個長達萬里的夢。”在這場夢裡,她得以送他,一程又一程。

她夢見鍾書在海上,躺在小船裡,他生了病,日漸虛弱。他被困在了裡面,而她只能每天從客棧出發去見他,去陪他,她不被允許問任何問題,只是每天來,躺在他的床邊,靜靜地陪著,看著他離她一天甚於一天般遙遠。直到他以及他的東西,全部被人帶走。

在這場夢裡,楊絳總是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她懊悔沒能盡到妻子和母親的責任,幫鍾書和圓圓多做一頓飯;她常常責怪自己是個廢人,需要靠鍾書與圓圓的照顧。她總是在書裡說,“我是這個家裡,頂沒用的人。”

解放後的一段時間,錢鍾書在清華工作,需要住進城裡,臨行前他囑咐十幾歲的圓圓,讓她照顧好媽媽。有天晚上,她預約了音樂會,但碰巧圓圓發了低燒,不能陪她去,而她怕黑,終究沒能去成。

她把這些都寫進了書裡,帶著三分抱歉與七分想念,當這世間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以此來重溫這個家庭的一生,重溫那些幸福的回憶。但她終究再也無法找到他們,就像她在《我們仨》中所說,“人世間不會有小說或者童話故事那樣的結局,‘從此,他們永遠快快活活地在一起’”。

但所幸的是,她依然堅韌地活著,依然讀書寫作,做著生前“我們仨”最愛做的事情。她說只要讀書,我就覺得他們還在。

她一個人,替他們仨活。

2015年,楊絳先生去世,享年105歲,至此,一家三口終於得以團圓,而她也用她畢生的經歷和情感,為我們詮釋了“我們仨”,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詞彙。而我們也永遠不會忘記,有一個人,她用她畢生的經歷,教會了我們如何去愛,如何去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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