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洛丽塔会说话,她就是房思琪的模样

六十多年前,纳博科夫出版了小说《洛丽塔》,通过一个中年男人与未成年女孩的恋爱故事,披露了中年男人对少女隐秘的执念,不啻于一份有深度的心理报告,

但毕竟作者在揭示亨伯特痛苦灵魂的同时,也对他抱以深切的同情,于是此书难免成为亨伯特的辩护之书,那个从12岁就生活在继父亨伯特觊觎下并被其包养的洛丽塔,对作者来说,是个幻梦,对读者来说,是个谜,如果洛丽塔会说话,她也许就是房思琪的模样。

如果洛丽塔会说话,她就是房思琪的模样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是台湾女作家林奕含的遗作,讲的是少女房思琪被补习班老师李国华诱奸的故事,齐头并叙的还有伊纹姐姐、郭晓奇、刘怡婷等女性的遭遇。小说粉红色的封面上是一只在溪边低头饮水的小鹿,修长优雅,很符合读者想象中的房思琪,随即我想起书中那句“联想、象征、隐喻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事”,一个小鹿样儿的女孩,常人看到的是她美丽、脆弱须呵护,对李国华们而言,她清音、柔体易推倒;《红楼梦》中,常人看到的是封建女性命运悲歌,李国华们进一步看到了“娇喘微微”。

文字从来都是一体两面,文学从来都是巧言令色,赤裸裸的人性之恶在文学的包装下性质变得暧昧不明,一念之差,性侵打着爱情的幌子,诱奸有了浪漫的气息,连绝望的呐喊,也仿佛半推半就的呻吟。整个中国文化语境,蝇动着的全是权力至上的男性话语,《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撕开一道口子,发出了微弱但清晰的女性声音。

房思琪完全是中国传统文化教养下的文学少女,符合李敖所说“瘦高白幼秀”的审美标准,她不像刘怡婷那样长相普通,小男孩一样行事,她不像伊纹那样对成年男性有了一定的判断力,她不像晞晞那样直白任性,房思琪长了张犊羊的脸,懵懂无知,美丽自尊,热爱文学,正好是完美猎物,过分的自尊心既阻止她反抗李国华的性侵,也让她自欺这是爱情,她在痴迷的文字中为这类爱情寻找理由,越来越发现这分明就是暴力,穷途末路的她心灵永远被监禁在13岁,看周遭的目光永远都带着过去的影子,最后只能一疯了之。

小说中的刘怡婷、郭晓奇、伊纹都是房思琪幻化出来的影子,如果她是个普通的女孩,应该会像刘怡婷一样安全长大,收获那种有试探有羞涩有吵架的正常恋爱,如果她告发李国华了,也许会像郭晓奇那样身败名裂,众叛亲离,如果她结婚了,是不是会像伊纹姐姐那样遭遇家暴,会不会遇到毛毛那样温柔体贴的男子呢?很显然,这四个女孩的人生面对男性权力交织的罗网,都各怀恐惧。

如果洛丽塔会说话,她就是房思琪的模样

而小说中的男性人物,他们理所当然的有些过分。补习班老师李国华,名利双收,家庭和睦,在人生最迷茫和最膨胀的中年,以强奸小女孩来证明存在,彰显权力,他用文学粉饰自己的恶行“这是老师爱你的方式,懂吗?”“你现在是曹衣带水,我就是吴带当风。”“大概喜欢文学的小孩,总要经历一些不一样的事情。”让小女孩粉碎在他的话语中,再让她的灵魂欺骗她的身体,房思琪最先惊讶于他的这份理直气壮,殊不知在他背后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男权逻辑,古诗词里头的“一树梨花压海棠”,“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代代相传根深蒂固的处女情结,附庸风雅的老少养成系恋爱,女性的感受根本不值一提。然而事实上,“每一个嘬吸小女生的乳的老男人都是站在世界的极点酗饮永昼的青春”,这类情感一旦被认真审视,所有的不堪都一目了然。钱一维的理所当然是他生活优渥,强壮有力,从来不知道弱者的感受,他可以晚上把伊纹打得浑身是伤,但白天痛哭忏悔良心清白,只有当他失去伊纹时,才开始明白恐惧为何物,不过也只是类似于小孩失去心爱玩具的程度,和伊纹发自本能的恐惧不一样。愿意抚慰伊纹心灵的毛毛是小说塑造的一个理想人物形象,他美好得有些不真实,全身心地去感受伊纹,真诚温柔,贾宝玉样儿的人物,和虚伪暴力的李国华、钱一维正好相反。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性别意识无处不在,伊纹姐妹们喝咖啡读书的日子是珠宝般的时光,而李国华将房思琪从女子伊甸园带走,他将自己的性认知像U盘一样插进了房思琪的脑袋里,从此她看见香蕉、马卡龙都有了别样的含义,从此她分裂成几种人格观照世界,从此她耳边总有其他声音跳脱出来,从此她濒临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在强烈的性别意识背后是作者对权力的揭露,“纸白的小腿”、“初生小羊般的脸”、“笋的大腿、冰花的屁股”,通过李国华等人的目光看到整个社会话语对女性的物化,将她们当作任人揉搓的玩物,或者便携的私人财产,一种极好控制的生物,这样轻视或毁灭她们便毫不可惜,也能轻易摆脱负罪感,说到底,是一类生命对另一类生命的戕害,这跟抗日战争时期日军残暴地杀害了千万中国军民的变态是相通的。

有男性朋友说他看不下去这本书,尤其当他读到李国华等老师集体嫖娼时,觉得作者把男人或男老师想的太坏了。也许这样冒犯的写法、新鲜的语言一时让读者不舒服,因为当大家对亨伯特感同身受时,难免会带着偏见看洛丽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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