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我曾跟車採訪過黃渤一天。那是他最忙的一段日子，自己主演的兩部電影《親愛的》《心花路放》競爭國慶檔，每天一睜眼就是跑不完的路演和做不完的訪問，手頭還有一部電影在拍攝中，做完宣傳就要趕回劇組拍戲。
那幾年正是演員轉型導演的高峰期，好兄弟徐崢已經憑《泰囧》創造了票房奇蹟，合作伙伴趙薇、蘇有朋等人也都在過去一兩年內成功轉型導演。“什麼時候做導演？”這是黃渤在很多場合都會被問到的事。
那天傍晚，下了一天的小雨還沒停，汽車行駛在建國門外大街上，黃渤把頭轉向窗外，眼神空洞。他嘆了口氣：“太忙了，什麼時候能停一停做自己的事啊？”
當時，工作人員也和我提起過，老闆這兩年一直有自己做導演的想法，也一直在選項目、醞釀劇本，但他有太多戲約了，為人又謹慎，所以自己的項目一直沒有進展。
採訪時，對於自己做導演這件事，黃渤只表達了意願，其他一切絕口不提，看得出，對這件事他的確極為渴望，又相當謹慎。
四年之後，黃渤終於交出了答卷——《一出好戲》。
圖 | 電影《一出好戲》劇照
看完電影的第一感受是，這不是，竟然不是一部想象中的喜劇片。無論從市場還是操作難度來考量，拍一部“囧”系列式的喜劇都是黃渤最保險的選擇。但他沒有這樣做，而是選擇拍了一部強設置的帶有魔幻色彩的人類寓言。
電影一開場就製造了一個人性實驗場的環境。馬進所在的公司出海團建，疑似小隕石撞上地球，海上翻騰起巨浪，海難讓所有人流落荒島。像《荒島餘生》裡的湯姆·漢克斯一樣，這些城市人將面對的是殘酷的生存危機。
在這樣的設置下，電影就像是一場濃縮的人類社會發展史。最初，以王寶強飾演的導遊小王為領袖，帶領大家摘果子、打魚為生，這是原始部落式的生存方式。小王“訓猴子”式的領導方法，也充滿了原始社會、封建統治式的強權和暴力。
作為公司的老闆，張總從部落式生存中分裂出來，他另起爐灶，用自己最擅長的商業手段建立了島上的貿易體系，併發行了“貨幣”。看這段戲時，觀眾還順便補了點宏觀經濟學常識。
黃渤飾演的馬進和張藝興飾演的小興是一對錶兄弟，因為這場意外，他們錯失了兌換六千萬彩票的時機，眼下，他們渴望改變命運，在新社會的建立中成為統治者。
圖 | 電影《一出好戲》劇照
像所有災難片一樣，生命回到最原始的狀態，人性中的野蠻、暴力、自私都會漸漸顯現，這些也是《一出好戲》劇情推進的動力。
看到這個故事框架，很多人都會想到英國作家威廉·戈爾丁的小說《蠅王》，《一出好戲》的設置和《蠅王》基本一致，都是一群人因災難而流落荒島。後者更殘酷，主角全是小孩子。
除了設置相同，電影與小說在社會制度建立、分裂、爭鬥等各個衝突點上都有類似的原因和推動力，但二者氣質完全不同，電影更偏向於喜劇表達，小說更黑暗，也更悲觀。
的確，在我以往的觀影經驗中，類似的“人性實驗”的故事大多是以嚴肅、陰暗的風格被講述的，但黃渤選擇用喜劇的方式，這正好能發揮他的特長，也符合一直以來觀眾對於黃渤電影的期待。
這個強設置的電影框架已經讓《一出好戲》具備了賣點，電影在一些橋段的設置上也能看出導演的靈氣。馬進錯過彩票兌獎最後期限那天，島上下起大雨，在馬進和小興的住處周圍，天空開始噼裡啪啦地落大魚，一場雨之後，擁有島上稀缺資源的兩兄弟瞬間暴富——這是彩票以另一種形式兌現了。倒轉的輪船不僅在視覺上給觀眾製造了魔幻感，在電影后續的故事裡，這倒轉的鏡頭和場景也起到了很強的隱喻作用。
圖 | 電影《一出好戲》劇照
黃渤滿臉鬍子，一個人躺在石頭上的俯拍鏡頭讓人想起《荒野生存》裡好多個埃米爾·赫斯基的俯拍鏡頭，人與自然融為一體，這很美好，這也更無望。
不得不說，張藝興在《一出好戲》裡貢獻了目前為止，自己職業生涯中最出色的一次表演，在這方面，好大哥黃渤一定功不可沒。一開始，小興溫順聽話，與馬進兄弟情深，但在電影后段，面對巨大的利益誘惑，改變命運的機會，這個人物漸漸走向了反派面，正好與黃渤的覺醒和迴歸形成反差。如果說前半段戲，張藝興還算是本色演出，後半段他的確相對成功地塑造了小興這個角色，和以往相比，這是他在表演上質的飛躍。
作為黃渤的導演處女作，《一出好戲》是合格的，這源於黃渤多年的電影經驗和向來嚴謹的工作態度。但也正因為他謹慎、好好先生的性格，這部電影有些縮手縮腳了，該狠的地方沒狠起來，這讓電影的深度大打折扣。
如果說《一出好戲》試圖展現人類社會建立過程中的殘酷以及人的私慾，那它在手法上真是太溫柔了。
整部電影的大前提是一場海難，框架是一場人性實驗，但在這樣的設置下，電影由頭至尾都沒死過人。部落的分裂和競爭大多時候以和平方式解決，在那樣惡劣的環境裡，小王暴虐統治的人設下，資源的佔有和掠奪竟然沒有引發爭鬥（僅有結尾一場不疼不癢的打鬥）。即便是小王發現經過的輪船，極有可能讓馬進和小興建立世界新秩序的野心破滅，他也逃過了一劫。這些溫柔的設置讓電影的力量嚴重削弱了。
黃渤當然不是不知道人性的陰暗面，不是不知道在那樣極端的的條件下，怎樣的衝突和場面才更真實。他只是太想好好利用自己的喜劇招牌，太想留住那群給他貼上“喜劇”標籤的受眾了。
為此，他讓舒淇充當了電影中的女神，馬進的自我和良心是被女神的愛喚醒的，這是一碗好雞湯。這條感情線為電影提供了很多笑料，這些處理手法都是導演駕輕就熟的。
圖 | 電影《一出好戲》劇照
除了張總、馬進、小興和小王幾個處於利益中心的幾位領袖，一車的配角並沒有提供太多亮點，小人物的生存，以及為了生存而產生的善與惡幾乎沒有展現，對於配角的刻畫顯得不太走心。
正因為沒有絕對的惡，沒有殘酷事件，在展現人性的善和迴歸時，就顯得有些不過癮了，電影中角色的人物弧光都因為導演的心軟而弱化了。
儘管有妥協和不足，但《一出好戲》還是讓人看到了黃渤對於電影的追求和偏好——出乎多數人的預料。如果還有下一部，我依然願意走進電影院去看上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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