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粉红色的回忆 一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
晚风吹过温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
多甜蜜多甜蜜怎能忘记
不能忘记你把你写在日记里
不能忘记你心里想的还是你
浪漫的夏季还有浪漫的一个你
给我一个粉红的回忆”
......
在濮阳开往安阳的大巴上，十四岁的岳龙刚斜靠着坐在最后一排的靠窗座位上，胖胖的圆脸贴在车窗玻璃上，轻闭着双眼，没有第一次离家外出的兴奋，没有欣赏窗外还残留着积雪的麦田，跟着车上喇叭里放的歌声，在心里默唱这首他非常喜欢的歌。
岳龙刚不知道为什么回忆是粉红色的，但他也有回忆。
今天是正月十六，学校开学的日子，岳龙刚不知道刘老师中午会不会到家里找他，问为什么没去报道。
想起刘老师，岳龙刚感到很对不起她，刘老师是学校没有看不起他的老师，也是对自己抱有很大期望的老师，刘老师说他一定能考上中师。
岳龙刚家里很穷，上面有五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他的小名叫六妮儿，可能是父母习惯了女儿的顺序叫法。学名很霸气，听街坊邻居说是生他的那年，村里的人很高兴，他家终于有男孩了，大家凑钱为他演了一场电影，电影的名字叫《喜盈门》，里面的主人公叫“龙刚”，于是大家就说这个孩子就叫岳龙刚吧，希望他像“龙刚”一样有出息。岳龙刚自己也不知道是刻意回避，亦或是没有机会，一直也没看过《喜盈门》这部电影，也不知道“龙刚”是什么样的人。
虽然心里唱着歌，但回忆还是挡不住的浮现，他想到母亲因为太困，不小心把手指压断，忍着痛只是到村里医务所简单包了包、想到三姐送给他的枕头。
三姐是年前腊月二十八结婚的，嫁妆都放在东屋的小房间里，二十四那天，弟弟不知道去那屋找什么，点了一根蜡烛，不小心把被子点着了，当时岳龙刚在同学岳龙川家里玩，听到村里人喊救火，就出来跟着大家一起跑，看到自己家的方向有浓烟，心里很怕是自己家着火。
院里院外乱哄哄的，村里人拿着脸盆、水桶在邻居和自己家来回跑着，自己家没有压井，平时家里吃水都是到邻居家的压井里挑水。村里有压井的院里挤满了人，两个小伙子一起快速的按压提起压杆，希望能把井水抽到水桶里，大家嘴里都在大喊着，喊的什么没人在意，现在最需要的是水。
岳龙刚站在院子里的角落里，没有参与救火，他知道他帮不上忙，最起码不能添乱。他想知道三姐在哪儿，三姐就在着火的小屋门口，用一个脸盆刮着洒在地上的水往屋里泼，她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机械地刮着地上薄薄的一层水，用力地泼向屋里。
村里人端着一盆盆的水跑到小屋门口，用力泼进屋里，又快速跑出去，小屋里的浓烟还是一股一股的往外冒。
父亲出去卖馒头没有在家，母亲被本家的几个婶子拉着站在北屋门口，母亲在用手擦眼泪，几个婶子在低声劝着。
院子里的人喊的什么岳龙刚能听到又听不到，不知过了多久，小屋里的烟慢慢小了，村里的赖孩叔让大家不要再泼水，他说到屋里看看，有什么能拿出来的先拿出来。
三姐说这屋都是我的嫁妆，我来看吧，你们都不要进，三姐站起来走进屋子。
邻居们围在门口，过了一会儿，三姐出来说都灭了，没事了。她关上小屋的房门，走到妈妈的身边：“都灭了，没事了”，母亲呆滞的看着小屋，嗯了一声。
父亲回来时村里大部分人都走了，几个本家的大爷、叔叔，大娘、婶子坐在院子里商量接下来怎么办，父亲一直都在说这同一句话：没事，人没事就没事。
大娘说给人家婆家捎个信吧，不行的话就往后推推，咱们几家怎么也能给三妮儿凑齐个嫁妆，没好的有赖的，三姐说你们都不用管了，她来想办法。
那天晚上一家人都没有吃饭，父亲说有没卖完的馍，都吃点吧，三姐说她不饿，妈妈说她不饿，岳龙刚也说不饿，惹事的弟弟低着头没敢说话。
父亲拿着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嚼了几下放下：
“现在比以前强多了，我和你妈小时候连红薯面馍都吃不上，人没事就没事”。
岳龙刚回到自己和牛住的西间，站在窗户前，默默地看着东屋。
三姐在收拾屋里的东西，她把烧得破破烂烂的被子、衣服一件件抱到院子里。
岳龙刚很想过去帮忙，又不敢，他怕三姐看到他哭，也怕看到三姐哭。
三姐拉过来架子车，在车的后面支上一个小凳子把车厢放平，从地上拿起衣服一件一件仔细地叠整齐，放到架子车上。又拿了一把铁锨放到车上，拉着车向外走。
岳龙刚不知道三姐要干什么，悄悄地跟在后面。
天很黑，麦地里的雪反射着星光，模糊的能看到路的方向，路上的雪没有化干净，三姐拉着的架子车轮压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看到三姐吃力地拉着车，岳龙刚很想上前帮着推，又怕三姐不让自己跟着她。
三姐拉着车来到村东头的河边，说是河，实际上是抗旱防涝工程挖的一条大沟，一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干的，除了夏天下雨会存点水，村里的小孩夏天都在里面洗澡。
三姐把架子车放在河边，从车上拿了铁锨，侧斜着身子慢慢滑到河底，在河底中间开始挖坑。
这把圆头的铁锨很锋利，岳龙刚经常用它来砍树上的树枝，他这时觉着很有成就感，他磨利的铁锨帮了三姐的忙，不至于在冰冻的地上挖坑太吃力。
三姐挖好坑后，上到河岸，一件一件地把叠好的衣服、被子抱到坑里，然后坐坑边静静地看着里面的衣服，岳龙刚模糊地感觉三姐的肩头在抖动，他想三姐一定是在哭，实际上他自己也在哭，在心里哭，不敢出声，怕惊动了三姐。
三姐拿起铁锨，一掀一掀的把挖出来的土填回到坑里，埋住了烧坏的嫁妆。
三姐对着坑发了一会儿呆，冲岳龙刚站的方向说：
“龙刚，过来吧，小心点儿，别滑到了”。
岳龙刚慢慢走到河底：“三姐，你知道我来啦？”
“嗯”，
“为啥埋了呀？”
“就当三姐结过一次婚了”，
三姐问他：“冷不冷呀？”
“不冷”，
“回去吧”。
岳龙刚嗯了一声，扶着三姐上到河岸：
“三姐，我拉车吧？”
“我拉吧”，
“我驾辕，你拉襻吧？”
“中”。
岳龙刚站在架子车两个车把中间，把襻绳左边的钩取下，挂在右边的车把上，双手抓着车把，三姐把襻绳搭在肩上，两人默默地向村里走。
“三姐”，
“嗯”，
“等我有钱了，一定给你补个好的嫁妆”，
“好，姐等着”，
“俺刘老师说了，我一定能考上中师”，
“姐相信”。
三姐第二天就病了，在屋里躺了三天。
二十七晚上，三姐夫的叔叔领着一辆手扶拖拉机来到岳龙刚家，拉来了一个脸盆架、四条被子和几件衣服，对父亲说：
“事儿都知道了，人没事就好，先把事儿办了”。
父亲抽着烟：“这是我欠三妮儿的”
“外气了不是”
二十八早上，三姐把岳龙刚叫到她的屋里：“龙刚，咱姊妹们多，家里穷，咱爸咱妈养活咱们不容易，你是老大，家里指望你了”。
岳龙刚给三姐保证着：“你放心三姐”，
“嫁妆还有一个枕头没烧住，给你吧”，
“中，三姐，等我有钱了，一定给你补好的嫁妆”，
三姐笑笑：“中，姐等着”。
閱讀更多 玩皮君子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