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射雕第三回《黄沙莽莽》:郭靖他妈,李萍这个女人不寻常

(1)

本章回目老版叫《大漠风沙》,新修版改为《黄沙莽莽》,金庸为何这么修改,不得而知。《射雕英雄传》在中国台湾出版时,为避讳主席的那首著名的《沁园春》词句,将书名改为《大漠英雄传》。金庸这次修改回目,也许是为了消除“大漠”的影响吧。当然,这也仅仅是小编的揣测,从字面意思实在是看不出修改的必要。

丘处机和江南七怪经过醉仙楼和法华寺两场酣斗,双方损伤惨重,焦木和尚更是命丧黄泉,反倒让段天德逃之夭夭。这场激斗除了段天德受益,“义”字当头的这些个英雄好汉,反倒是都吃了性子过急的亏。

虽然都是因为性子急,丘处机和江南七怪面对两败俱伤的结局,态度上还是高下立分的。丘处机是“深责自己激于义愤,太过鲁莽”,愿意低头向七怪认错,甚至还主动问询问柯镇恶怎么办。七怪总觉得己方吃亏多,始终忿忿不平。

名声这东西,其实分实和虚两种。和侠义相关的,就是实的;和胜负相关的,多是虚名。韩小莹不愧是女中豪杰,她有两次发言,都是维护了江南七怪的侠义名声。在醉仙楼,韩小莹说:“江湖上传言出去,说焦木大师和江南七怪以多欺少,岂不是坏了咱们名头?”在法华寺,韩小莹说:“丘道长能干英明,天下皆知,我们七兄弟也不是初走江湖之人,这次大家竟胡里胡涂的栽在这无名之辈手里,流传出去,定教江湖上好汉耻笑。”

韩小莹看重侠义,所以反倒主动征求丘处机意见,询问这事如何善后。丘处机的见解算是给韩小莹作一注脚:“古来大英雄真侠士,跟人结交是为朋友卖命,所谓‘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只要是义所当为,就是把性命交给了他,又算得什么?

在对待名声的问题上,老七的境界明显高于老大。老大更在意胜负。“柯镇恶脾气本就怪僻,瞎了双眼之后更加乖戾,这次七兄弟给丘处机一人打倒,实是生平罕遇的奇耻大辱,再加腿上剑创兀自疼痛难当,气恼愈甚”。所以他就不领丘处机的情。

以江南七怪的武功修为,在江湖上碰壁当是早晚之事。这次是碰上了五绝的徒弟一辈的对手,要是惹上了黄药师欧阳锋,赌气就无异于送死,还谈什么虚名呢?

所以,名声这东西,对待实的,要懂得爱惜,而且越懂得爱惜越增值;对待虚的,要知道放下,越知道放下越开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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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七怪,性格各异)

(2)

郭靖杨康性格迥异,当然和他们的成长环境密不可分。郭靖是遗腹子,杨康十八岁之前也没见过生父,他们的性格养成和他们的母亲息息相关。金庸写李萍和包惜弱,处处透着不同。

完颜洪烈带着包惜弱北上,包惜弱是知道完颜洪烈“多半用意不善”的,不过多数时候都觉得“天地茫茫”,不知道能到哪里去,“六神无主,只好伏枕痛哭”,所以完颜洪烈倒不费什么周折就把她带到了金国。段天德带李萍北上则完全不同,李萍但凡有点体力,就要和他撕打,寻着机会就不惜和他同归于尽,经常装疯卖傻,只为给前来救她的人留下记号。

包惜弱“六神无主”,正是完颜洪烈想要的结果,你没主意的时候,他的主意才有可能成为你的主意。李萍的不怕死带来的结果却是不易死,她时时刻刻准备着豁上这条命,段天德却迟迟无法得逞了。

如此看来,决绝也是一种难得的品质了。杨康遗传了包惜弱的隐忍和犹豫,所以后来就对自己小王爷的身份恋恋不舍。郭靖在民族大义的问题上从来不曾含糊,这点也非常像他的母亲,连生死都看得如此坦然,还有什么参透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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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中李萍并不漂亮,因此才能让段天德不起歹心)

(3)

金庸行文严谨,除非有桃谷六仙之类的人物出现,一般情况下鲜有插诨打科式的语言。段天德是官场中人,而金庸对官场中人有着天然的反感,所以对他倒是有过一番调侃,读之令人忍俊不禁。

金兵乱拉汉人百姓当脚夫,挑送行李粮食,段天德和李萍也被拉了壮丁。段天德哪受过这种委屈,忍不住就想抗辩,不防金兵的皮鞭便夹头夹脑的抽将下来。

书中说:这般情形他倒也阅历甚多,不足为奇,只不过向来是他以皮鞭抽百姓之头,今日却是金兵以皮鞭抽其本人之头而已。皮鞭无甚分别,脑袋也无甚分别,不过痛的是别人之头还是自己之头,这中间却大有不同了。

这种调皮的文风,在金庸小说里,的确是不多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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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喜欢把官场中人刻画成小丑形象)

(4)

李萍在逃难中晕倒之后产下了郭靖,醒来之后自己咬断的脐带,然后烤死马的肉吃,坚持了十来天,母子二人都挨了过来。

书上说:她精力渐复,抱了孩子,迎着阳光,信步往东走去。这时怀中抱着的是亲生孩儿,那恨之切骨的段天德已不知去向,本来的满腔悲痛愤恨,登时化为温柔慈爱。大漠中风沙如刀,她只求不刮到孩儿脸上,自己丝毫不以为苦。

母亲因病住院,我在陪护的时候重读这段文字,泪水多次打湿眼眶。

金庸认为新生儿具有某种神奇的力量,比如充满戾气的谢逊因为听到初生的张无忌的哭声,从此性情大变。对李萍也是如此,再苦再累,此时的她也不会觉得丝毫的苦和累。之前被段天德挟持的日子里,她脑子里时时刻刻想的就是为夫君报仇,和仇人拼命,从孩子出生的那一刻,活着就成了最大的愿望,活下去,把孩子养大,成为压倒一切的任务。

金庸写时间流逝的句子很多,惟独这句“忽忽数年,孩子已经六岁了”最让我感动。六年时间,忽忽而过,时间都去哪儿了?有多少生活的艰辛和成长的欢乐,只有李萍自己最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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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郭靖,和你想象的有差距吗)

(5)

郭靖为了救哲别,脑袋被铁木真的大王子术赤用马鞭抽了一下,书上说:

郭靖痛得要哭,却拚命忍住眼泪,昂头道:“你为什么打我?我又没做坏事!”他只知做了坏事才该挨打。术赤怒道:“你还倔强!”唰的又是一鞭,郭靖放声大哭。

这段文字读之令人动容。韩寒说,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小郭靖不懂利弊,也只能用自己的眼睛判断对错。他认为做了坏事才要挨打,自己救的人堪称英雄,那就不是坏事,就不该挨打。

长大后,郭靖会明白,很多时候,人做了好事也要挨打,而且做坏事的人还要打人。明白这些了,就叫成熟。只不过,现实如此残酷,想到这些,谁还愿意成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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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别,嗯,很酷)

(6)

中国人有“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宽阔胸怀、“人多力量大”的传统思维和“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的哲学逻辑,所以结义一词自古有之。《三国演义》中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影响深远,“义结金兰”的效仿者层出不穷。“二人同心,其利渐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这样的词汇的确是太吸引人了。

金庸笔下的人物有过结义经历的也不少。而最为淳朴的结义,当属郭靖和拖雷的兄弟情。

蒙古人把结义叫作结安答。拖雷和郭靖结安答,郭靖送给拖雷的是一块母亲做的红色的汗巾,上面绣了花纹,拖雷送给郭靖的是平素在颈中所带的黄金项圈。铁木真“想起自己幼时与札木合结义之事,心中感到一阵温暖,脸上登现慈和之色”,还告诫两个孩子“以后可要相亲相爱,互相扶助”。

郭靖和杨康是指腹定下的兄弟,本来更应该有“义”才是,但遗憾的是事与愿违,由于杨康贪慕荣华富贵,他们始终无法像郭靖和拖雷这样兄弟情深。

金庸的小说影响了几代人。初中时我的一位同桌在中招之前选择退学,原因是实在对英语提不起兴趣。退学之前他想组织几个同学结拜,说能收获几个好兄弟也算没白白浪费这几年时光。他征求我的意见,被我不假思索拒绝了。我家教甚严,当时如果干出拜把子的事情,回家是要被揍的。后来他还是和几个同学举办了结拜仪式,据说还喝了血酒。多年之后我在县城遇见他,聊起这段陈年往事,他说他当时最想结拜的其实是我,因为看出我的与众不同,而我的高傲伤害了他。虽然他的话有恭维的成分,但是隐隐地,我还是为自己的不留情面,后悔了一阵子。我这一辈子再也没有结义的机会了,虽然还会又不错的同学、朋友定期聚会叙旧,却无缘撮土为香的豪迈了。

其实结拜也好,不结拜也好,朋友之间关系的相处,总还得基于信任、真诚等等诸多条件。结拜的也未必能坚持多久,没有举行仪式的也有可以做到堪比金兰的。金庸小说里结义的段落虽然很多,然而似乎都没高过萧峰、虚竹和段誉的感情。所谓的“金”和“兰”,都发自其心,方才高贵。否则,结拜的兄弟再多,也难有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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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郭靖和小拖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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