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12月22日，蔣介石最信賴的心腹愛將，第十八軍軍長陳誠在江西駐地給未婚妻譚祥寫信：“

陳誠，字辭修

然而，1950年代逐漸流傳一種說法，陳誠為了取得蔣介石的信任，賣友求榮，致使鄧演達被捕遇害（楊伯濤：《陳誠軍事集團發展史紀要》，《文史資料選輯第57輯》）。真相究竟如何？本文擬運用臺北“國史館”新近公佈的“蔣中正總統文物”、“陳誠副總統文物”，再結合其他檔案史料，澄清鄧演達被捕遇害前後的若干謠言。

鄧演達組黨，一心爭取陳誠參加“反蔣”

鄧演達，字擇生，國民黨著名左派人物。參加過廣州庚戌新軍起義、辛亥革命和討伐袁世凱的“二次革命”等。北伐軍興，擔任政治部主任要職，佔領武漢之後，更是紅極一時，兼任湖北省政務委員會主任、武漢行營主任等大小職務竟然多達20餘個。

鄧演達，字擇生

1927年7月，汪精衛“分共”，鄧演達辭去所有本兼各職，秘密出走莫斯科。直到1930年5月，鄧演達秘密回到上海，幾個月後正式成立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簡稱“臨委會”，即中國農工民主黨之前身），擔任中央幹部會總幹事。

陳誠和鄧演達的個人關係非同一般。1923年春，鄧演達升任粵軍第一師第三團團長，陳誠是他麾下連長；在廣東肇慶，李濟深、鄧演達聯合介紹陳誠加入了中國國民黨。坊間一直盛傳陳誠與鄧演達及“臨委會”高層有過相當接觸，還從第十八軍的公積金中拿出一部分贊助活動。

鄧演達、李濟深介紹陳誠加入中國國民黨

據時任第十八軍軍部少校副官邱行湘回憶，陳誠赴日觀操之前，他送陳到上海，同住在法租界愛鹹斯路上的寓所內，當時曾看到“臨委會”負責軍運的黃琪翔等人與陳誠過從甚密，談話多保持秘密狀態。“臨委會”主要幹事之一朱蘊山晚年甚至透露：“當時的陳誠曾經秘密參加了鄧演達領導的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

事屬機密往往撲朔迷離，陳誠強調他和鄧演達“各人主張不同，各行其是”，但又不諱言“私人情感實未因此而稍減”，總之耐人尋味。“臨委會”爭取陳誠反蔣，鄧演達介紹莊明遠、丘新民、陳烈、曹金輪、胡一等人到第十八軍工作，都得到了妥善安排。

1931年六、七月間，反蔣的各方面力量蠢蠢欲動，馮玉祥謀求恢復實力，兩次派其親信聯絡“臨委會”商談政治、軍事問題。另一方面，鄧演達一手組織的“黃埔革命同學會”發展很快，會員人數和受到影響的黃埔學生達5000餘人。6月22日，鄧演達寫信給黃琪翔，明確告知第十八軍所屬的“

1930年代的蔣介石

“臨委會”組織部幹事羅任一證實，當時確有一些部隊願意參與，比如第十九路軍、新編第二師、新編第二十師等，甚至第十一師也有部分聽命行動。那麼陳誠本人是否知曉鄧演達的“倒蔣”計劃？或者事先有過一些承諾？筆者認為，答案是否定的。

我們再來看羅任一怎麼說，鄧演達打算當面與陳誠說破，“如果你反對起義倒蔣，可將我捆送給蔣！否則，同我一起發難，或者離開部隊”。鄧演達估計陳誠沒有扯反蔣旗號的勇氣，也不至於忘恩負義，“最後是陳只好自己離開，讓鄧去領導他的軍隊”。

由此可見，這是一次前途難測，並無十足把握的冒險行動。臨行前三天，鄧演達與朱蘊山話別：“我要穿草鞋去行動了，請你留守上海代我負責。現在一不做，二不休，生死只有置之度外。”

第十八軍軍旗

鄧演達被捕，陳誠即時電請“寬大辦理”

如果鄧演達能夠順利成行，陳誠勢必面臨艱難抉擇。不過事與願違，1931年8月17日下午，鄧演達在上海愚園路愚園坊20號對江西起義幹部訓練班學員作結業講話時，因叛徒陳敬齋告密而被租界巡捕拿獲。19日，鄧演達即被“引渡”到位於上海龍華的淞滬警備司令部，旋即押解南京。

消息傳到江西，陳誠心急如焚，立即懇請蔣介石：“聞擇生被捕，與渠私誼，鈞座素所深知，敢請為國惜才，從寬擬處。”蔣介石爽快答應：“擇生事，準從寬大辦理，特復。” 陳誠高興地寫信給未婚妻譚祥：“鄧擇生兄系我的好朋友，亦總座（蔣介石）所素知。此次聞擇生兄被捕，心甚不安。因總司令對擇生兄，不但是政敵，且私人情感亦極惡劣，實擇生兄過去有過分之處。此次被捕定禍多吉少。頃接總司令覆電，準從寬大辦理。”

陳誠寫信給未婚妻譚祥表達憂傷之情

然而沒過多久，陳誠在報紙上看到“中央常會決議嚴懲鄧演達”，心情頓時跌到谷底，“如報紙所載果確，我實無以慰故人，且連年目睹諸同志之互相仇殺，此心痛苦不可言宣。決步立三兄（嚴重）之後，對於總座之恩，只有圖報於來生也。” 言下之意，保不住鄧演達活命，我就效法老上級嚴重，辭職不幹。

9月15日，蔣介石致電陳誠：“黃琪翔與鄧演達介紹到十八軍工作人員，並與鄧黃有關係者，望切實注意，查獲其證據中（鄧致黃函），有已找出極好能手，在十四師大規模的進行一語。望詳查速復。”應該說，蔣介石是很講政治的，“望切實注意”云云可謂給足陳誠與鄧演達劃清界限的空間，明顯不想把陳誠完全推向對立面。

“臨委會”負責策反軍隊的負責人黃琪翔

陳誠回覆不亢不卑：“職軍官兵信仰鈞座，堅切不移，已非一日，任何反動分子莫能搖惑，請釋崇注。所謂第三黨理論既未成熟，組織尤不健全，殊不能有所作為，惟本黨治之精神，自應限制彼輩之軌外行動。現擇生既已逮禁，所謂人亡政息，餘眾囂囂，當無作用。似應寬大懷柔，不必株連窮究，免致鋌而走險。”

筆者以為，陳誠還是有骨氣的，絲毫沒有逃避的意思，既不否認“臨委會”介紹諸人服務軍中，也不打算實行政治“清洗”。“讀蔣先生電中，有鄧致黃函雲‘己找出極好能手，在十四師做大規模進行’一語，深感擇生之幼稚”。陳誠日記證明，鄧演達有些過於樂觀，之前針對第十八軍展開一系列軍運工作，在實際成效評估方面可能出現了較大偏差。

“九一八”事變發生之後，神州為之鼎沸。12月15日，蔣介石內外交困，通電下野。大約在一個多月之前，獄友收到了鄧演達用紅色鉛筆寫下的一張字條：“我已被移住紫金山的荒屋上，以後通信將不可能。”

青年求學時期的陳誠

鄧演達就義，陳誠幾乎與蔣介石鬧翻

正如鄧演達所預料的，一起被捕的同志們從此再也沒有收到他的隻字片語。11月29日，鄧演達被秘密殺害於南京麒麟門外沙子崗。鄧演達的大哥鄧演存四處打探消息，宋慶齡聞訊找到蔣介石，表示一定要見鄧演達一面。蔣介石眼看無法掩飾，才說出一句“這個人見不到了”。宋慶齡怒氣沖天，當場掀翻茶几，蔣介石只得上樓躲避。

那麼蔣介石為什麼一定要除掉鄧演達呢？朱蘊山斷言：“蔣介石之所以要在下野之前決心殺害鄧演達，是出於他的政治野心。他想到下野後最有力量上臺的是鄧演達，如不乘機幹掉，將來對他的威脅最大。”或許，在鄧演達“服軟”的前提下，蔣介石有可能“寬大辦理”。偏偏鄧演達立場堅決：“決不！他要我投降，要我拋棄我的主張，那他拿刀子來好了！”

位於南京中山陵景區的全國重點文保單位——鄧演達墓

另據臺北“國史館”新近公佈的“國民政府檔案”，當時想要除掉鄧演達的大有其人。8月24日，湖北省政府主席何成濬致電南京，“請迅將鄧犯明正典刑”；9月14日，湖南省政府主席何鍵主張“懇迅予顯戮以謝國人”；10月6日，第十軍軍長徐源泉提出“茲經在滬捕獲應請盡法處治”。這些人都是兩湖一帶的地方實力派，他們對大革命時期的工農運動記憶猶新，對鄧演達的“聯共”政策懷恨在心，意圖除之而後快。

陳誠在江西“圍剿”前線不明真相，以為鄧演達被判死刑，尚未執行，決心通過辭職迫使蔣介石網開一面：“頃據確訊，擇生兄經軍法司判處死刑。人亡國瘁，痛徹肺腑，猥以微賤，久承噓植；而今公不能報國，私未能拯友，淚眼山河，煢煢在疚。江西匪亂猶熾，自寧都陷後，益形猖獗，請飭朱主任（培德）速蒞江右主持。職決即日離職赴京待罪。”

陳誠與譚 祥

這一次，蔣介石不再客氣，反問陳誠：“革命可否為私情而忘公義？今既證實其（鄧演達）有叛黨亂國之罪證，如不能誅伏之，紀律不張，何以革命？”

12月20日，陳誠依然以為鄧演達尚在人間，為保摯友一條生路，他近乎哀求地電呈蔣介石：“擇生事，蒙以不可為私情而忘公義切責，敢不凜遵。惟職之出此，全為革命前途著想，非盡為友誼。萬祈俯賜採納，貸擇生一死，則職有生之日，即報答鈞座之年，不勝迫切待命之至。”令陳誠失望的是，蔣介石立場毫不動搖：“望弟勤奮自持，公忠體國，勿念私也。”

陳誠手書＂國仇友恨＂

毫無疑問，陳誠營救鄧演達的態度無疑是嚴肅、真誠的，他雖為蔣介石的寵將，但絕不做蔣介石“亦步亦趨的影子”。12月22日，陳誠確認鄧演達已經慘遭槍決，想到對外不能抗日，摯友又為革命丟掉性命，悲憤手書四個大字：“國仇友恨”。未婚妻譚祥好言相勸，陳誠冷靜思考，“論私誼擇生不過系我友，而蔣先生實無異父兄”，調整心緒後，決心繼續追隨蔣介石。

不過話又說回來，陳誠重情重義，對於“臨委會”介紹過來的人員，態度始終如一，尤其是莊明遠，抗戰後期官至軍政部軍需署儲備司中將司長。1948年10月，陳誠因胃病從上海移居臺北陽明山靜養，打算接莊明遠一同去臺灣。莊以“有病正在治療之中不便乘機”為由，委婉拒絕，後來參加了開國大典，擔任新中國交通部供應局副局長。1957年11月，鄧演達遺骨遷葬南京靈谷寺東面新墓地，莊明遠以農工黨中央委員會委員名義出席了公祭典禮儀式。

通過梳理、解讀第一手檔案文獻，所謂陳誠出賣鄧演達的說法，純屬無稽之談。

參考文獻

1、臺北“國史館”，《蔣中正“總統”文物》（搜索關鍵詞“鄧演達”）。

2、臺北“國史館”，《陳誠“副總統”文物》（搜索關鍵詞“鄧演達”）。

3、中國農工民主黨中央委員會編：《回憶鄧演達》，中國文史出版社，2017年版。

4、曾憲李 萬雲編：《鄧演達歷史資料》，華中理工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

5、《陳誠先生書信集：家書》，臺北“國史館”，2006年版。

6、《陳誠先生書信集：與蔣中正先生往來函電》，臺北“國史館”，2007年版。

7、《陳誠先生日記》，臺北“國史館”，201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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