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強,姑蘇人也,奉姑蘇學堂藏書吏。初,大宋學士蘇子瞻自崖州返,滯常州,死舟中,或留一支於姑蘇,迤邐至於大強,不審其本末。
大強中人身長,雙目如鼓,面無喜怒,為人無才,唯諾而已,故不得城中人家青睞,乃娶姑蘇城外村女趙美蘭。
趙氏美甚,工心計,所以託身大強者,圖大邑戶籍也。
數年,育二子,長曰明哲,次曰明城。然趙氏常怏怏,曰:吾亦佳人,嫁此蠢漢,不好沐浴,熏熏汗腥,使我終夜作惡。終當休之。
無何,逢一郎中,乃與情好,欲結伉儷。
某夕,趙氏謂大強曰:“妾得如意郎君,勝君百倍,今先休君,更為他人之婦,可乎?”
大強惴惴,曰:“唯諾”。
終無一語相抗,憑趙氏之意而已。然趙氏腹中又動,結有四月,堅不可墜,郎中乃棄趙氏去,趙氏產女,大恨,曰:此女礙我前程,妾當不以骨肉待之。
其女曰明玉。
故趙氏於明玉,劣其飲食,薄其衣履,朝夕呵斥,不假歡顏。大強見之不忍,欲周全明玉,趙氏則厲聲如虎,大強見之而遁,託詞曰:“吾更衣去”。
明玉亦剛烈人,與母不相能,十八歲,指門前曰:“自此不復入此門,不復有此母。”絕去。
三子既長成,明哲學優,隔海在西牛賀洲,娶妻生子;明城渾渾,亦娶;明玉則富。
趙氏溺於鳥牌,晝夜不寐,一夕暴死,大強竊謂明玉:“爾母死,吾甚樂”。
自趙氏之死,大強施眉宇,環顧睥睨,曰:“悍妻已死,子女已成,吾當吐一生之鬱郁,作痛快之輩”。
遂求索兒女無度,兒女或稍不如差遣,則呵戾隨之;或呵戾不得,則嚎啕如稚子,曰:“吾育爾等成人,此區區之事,豈不足吾願乎?”
長子置一廣宅,僱一託婦,養此頑父。
託婦者蔡氏,不足五十,姿色頗具,工媚善烹,軟語能諛。
見大強整衣冠,則曰:“蘇公巍巍乎君子也”。
見大強寫詩賦,則曰:“蘇公卓卓乎才子也。”
大強大樂之,曰:“不意吾一生為剽妻所制,今日天降此紅顏,吾之快活,自此婦始也”。欲續絃。
歡愛既久,蔡氏忽愁曰:妾奉蘇公久矣,覺天下男子非蘇公不足以託終身,然君百年後,妾身何託?
大強慨然曰:吾有廣大之居,當與汝共之。
乃告與長子:為父欲娶。
長子問:娶何人?
大強曰:託婦。
長子驚曰:此辱門庭也。
大強曰:爾母已死,吾當做主,當娶此婦,宅契共之。
次子明城聞,大驚,曰:自母去後,吾父狂野日盛。乃持單刀赴,嗔目截路,強諫曰:父親若娶此婦,當問此刃。又曰:此婦城府森森,圖爾之何物也?圖爾之年高乎?圖爾之不好沐浴乎?非也,圖爾之廬室也。
明玉則以情問蔡氏曰:吾父雖名有此廬,然餘債未訖,其數甚巨,爾可與吾父共承乎?
蔡氏見廬宅不可圖,乃斷然去。
大強恨不得蔡氏,乃與兒女絕,售廬清債,收拾行囊,獨往姑蘇城中巷陌,尋見蔡氏,曰:“吾為卿卿,已絕兒女,已售寒舍,徒以此身來,欲與卿相好,可乎?”言之鑿鑿,若少年初識男女事。
蔡氏大怒,唾大強曰:“何方老物,無宅無金,徒手欲娶老身?咄,速去,遲則碎爾殘軀。”
大強惶然去,逡巡姑蘇巷裡,落日滿城池,徙倚欲何依,墜淚曰:“吾一生不得好妻,以為此番得遇,然其不過又一母虎也”。
從此絕君子好逑之念,寄身明玉家中,抑鬱殘生。
後十年,有好事者記蘇大強之生平,演以劇目,天下皆知。且曰:大強,天下第一作人也。
太史劉曰:
大強者,姑蘇尋常人也,何以志之?以其所遇非一人所遇,乃眾生所遇也。
昨日嫌棄大強,今日身為大強,故少年當憐老來之衰頹,老來當念少年之艱難,所謂願君歸來仍少年,實則誰人歸來不大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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