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写作时是个作家,修改时是个读者

余华:写作时是个作家,修改时是个读者

在文坛,余华早已名声在外。有人说,中国的主流文学作家中,比较受外国人欢迎的,大概是这几种。

一种是比较洋派的,比如严歌苓,王小波,骨子里有些西方的东西。

一种是表面土,实际洋的,比如莫言,写的是中国乡村,用的却是马尔克斯们的笔法。

还有一种,叫余华。是的,余华一个人就是一个文学派别。

熟悉余华的人都知道,余华的文字有种冷静的气质,甚至有些残忍,《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兄弟》《在细雨中呼喊》……

一部部作品探究着贫困、痛苦和人生。甚至有人说,余华的血管里流着冰碴子。

但是在浙大现场的余华,穿着短夹克,看着就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大叔。

与旁边邀请他来的好友,西装革履的浙江大学文科资深教授许钧不同,似有一番乡土气质,还有些憨憨的可爱。

讲座上,余华与许钧教授机锋不断,不时引起台下哄堂大笑。

写作时是个作家,修改时是个读者

许钧:现在写作对你意味什么?

余华:很难说,可能我们的出发点都不是因为热爱文学,我们都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是当我们在这条道路上走了这么多年以后,现在我们发现是不可能离开了,我们发现自己已经非常热爱文学。

因为文学里面有很多很多美妙的东西,它们能够吸引我,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我现在可以随便举两个例子。欧阳修有一首诗写道:“人远天涯近”。其实这首诗是我当年在钱钟书编的书里看到的。

我在法国的翻译,何碧玉,他是巴黎东方语言文化学院的教授。有一年我在巴黎,大概是为《兄弟》做宣传。

晚上等着我的翻译何碧玉来领我吃饭,我不会法语,所以看不懂菜谱。那时我站在大街上,巴黎的大街。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正在西下。

那时候你感觉到街上所有人都匆匆忙忙,我在那站着,突然脑子里出现欧阳修的这首诗。

你看(路上的行人)身体都碰到一起了,居然谁和谁都没有关系。反而天空是下雨的还是晴朗的,却是和你有关系的。

文学有一种历久弥新的感觉。就是很多年前我读过,后来我忘了。

但是当某一个场景出现的时候,那句话就重新回到了我心中,然后永远不会离开了,所以这句诗永远不会消失。

还有一个例子是海涅。海涅有一首诗,死亡是凉爽的夜晚。我的父母是医生,我小的时候都住在医院里,对面就是太平间。

那个时候我就能分辨各种哭声。太平间原来装了三个木门,但几次都被人偷了去做家具,所以后来再也不装门了。

太平间里面有一张很窄的水泥床,很小的房间,我觉得很干净。

那个时候夏天特别炎热,我记得当时睡午觉醒来,在草席上的汗渍能围成一个人形。

有一次我经过太平间去厕所,觉得太平间特别凉快。

不知道是厕所的原因还是太平间的原因,这里的树木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茂盛。所以我就在在太平间睡午觉,特别凉快。

欧阳修的诗是我在多年后触景生情,而海涅的诗,会勾起我过去很珍贵的记忆。

其实我大概已经忘了当年在太平间里睡午觉的那种感觉了,但是读到海涅的“死亡是凉爽的夜晚”,又记起来了。

这不就是我当年在太平间睡午觉的感受吗?

缺点是作者的,但是书的优点会对你有所帮助

许均:你觉得阅读是一种相遇,还是一种选择呢?阅读与你的写作或者你的人生之间有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余华:阅读非常重要。我的建议是(读经典文学作品)。

我刚刚开始走上文学道路的时候,我会去看《人民文学》,看《收获》,作为文学青年顶峰级的两个刊物。我想投机一下,看看他们是怎么写的。

我以为他们是有固定风格的,这是错的。没有一个文学杂志有固定风格。如果一份文学杂志有固定风格,这个文学杂志不会是好的杂志。

像《收获》,只发现好的文学,而没有固定风格。

后来我发现,既然像《收获》和《人民文学》杂志我不那么喜欢,我干嘛要读它?我就开始去读经典文学作品。

《18岁出门远行》应该是我的成名作。现在看来它不算什么,但在当年它是一篇很轰动的文章,一种很奇怪的文体出现了。

其实就是受到卡夫卡的影响。阅读对于一个作家的写作是重要的。我曾经把这个故事跟一个香港饭馆老板说过。

他说读书应该怎么读,我说最简单的读书应该是努力发现书中的优点。每一本书都是有毛病的,都是人写的,没有一本书没有毛病。

你不要去发现缺点。缺点是作者的,但是书的优点会对你有所帮助。

老板说“对”,他以前为了让餐厅办得好一点,经常让厨师去品尝其他餐厅的菜,他来报销。

结果他发现总是说别家菜不好的人,一点进步都没有;但是经常说别家菜做得好吃的人,进步特别快。

所以我觉得对于你们年轻人来说,这也是一种人生的道理。努力发现别人的优点,这是对你有帮助的。

第二个问题是写作。经常有人来问我,你是否为读者写作?这个是没法回答的。我的读者不止一个人,读者都是不认识的人,你无法征求读者的意见。

在这种情况下,作家是无法为读者写作的。但是又肯定是为读者写作的,就是自己这个读者。

我相信所有有过写作经验的人,都有一个明显的感受:写着写着觉得写得不好。当你在修改时,你是一个读者的身份,在帮你把握分寸。

这个读者非常重要。如果这个读者读的都是托尔斯泰、鲁迅或者欧阳修海涅这样的优秀作品,那他肯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读者。

在看自己写的东西时,他就会不断地质疑自己的作品,逼着自己写得更好。好的阅读才能产生好的写作。

我所有的朋友都很快乐,毕飞宇也很快乐,叶兆言也很快乐

许钧:余华的书在法国发行五六万册,相当于中国的一百多万册。那么余华写什么呢?余华本人特别幽默可爱,但写作的内容特别狠心残忍。

残忍到我读《活着》的时候特别痛苦:人为什么还要活着?我知道余华说过一句话:

文学,如果人都写不好,那么根本不叫文学家。那么你为什么那么热衷于在小说中写人的苦难呢?

余华:因为我的生活太不“苦难”了,作家总是想写他口袋里没有的东西,这也可能是一种情感,因为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总是告诉别人我下一部肯定写一本欢乐的书,但是写着写着又悲惨了,所以我觉得这是一种命运的安排。

但是我在生活中是一个很快乐的人,我所有的朋友都很快乐,毕飞宇也很快乐,叶兆言也很快乐。

其实写作就是这样的,当我读书时,最吸引我们的是什么?最吸引我们的往往是最本质的东西,最本质的东西往往涉及到了人。

我以前喜欢读蒙田的随笔,那时候我还很年轻,蒙田有一本小册子,叫《我知道什么》,这本小册子把我“震”了一下。

里面讲到一个人对痛苦的承受力:一个将军在打仗,战争非常激烈,他唯一的儿子在前线战死了;

他无动于衷,把预备队往上派;预备队战死了,他把身边的仆人往上派,他的仆人也战死了。他听到仆人战死的消息后,身体一晃,倒地而死。

蒙田是这样写的。为什么他听到儿子战死时无动于衷,而听到仆人战死的消息时会倒地死去呢?

其实当儿子战死的消息传来时,他已经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只不过他一直在挺着,他的仆人不过是一根小小的稻草,把他给压垮了,这是对人的最好的理解。

蒙田的所有文章都是对人的理解,包括对宽恕的理解:当年德国的皇帝和一个公爵有深仇大恨,

于是他命令军队包围了这个公爵的城堡,并且不接受投降,要把所有的男人都杀死——你看看他的仇恨有多大。

但是他还是有同情和怜悯之心的,所以他允许妇女和孩子在规定时间内离开,并且妇女们可以背走所有她们能背走的东西。

结果城门打开后,所有的妇女身上都背着她们的丈夫——妇女们没有带其他任何东西。

皇帝的仇人——公爵,也在他太太的肩膀上。皇帝泪如雨下,宽恕了公爵。我觉得这就是对人的理解。

有很多文学作品不好诠释,但是阅读时很震撼。我给大家说几个比较好诠释的文学作品。

有个西班牙作家,叫哈维尔·马里亚斯,是我这几年比较喜欢的作家。他有一本小说叫,《如此苍白的星》,

一开始就写一个家庭聚会,写了大概五页纸,而且没有分段落——这可以看出这个作家写作功力之深。

他写一个女孩的父亲在家里宴请宾客,她们家是一个很富有的家庭。女孩吃饭吃到一半时,突然走上楼梯,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最后走进了卫生间。

走进卫生间后,她就开始一件一件地脱下她的衣服,脱到最后剩下一个文胸,她把文胸随手一扔,挂在了浴缸上面。

最后她用一把手枪,对准自己的心脏——“砰”的一声,开枪了。

当我看到这一段时,我就知道这是一个好作家,因为我曾经看到过一个作家写女性自杀,描述她对准自己的脑袋开枪——

这个作家显然不了解女性,因为女性爱惜自己的形象,是不会对自己的脑袋开枪的。下面的一笔还要厉害。

父亲正在吃饭,切下一块牛肉放到口腔中,正在咀嚼时,听到楼上的枪声。客人们都惊呆了。

过了一会儿,父亲反应了过来,立刻起身往上跑,这时他的胸口还挂着餐巾。他把餐巾取下拿在手里,口中的肉还含在嘴里没有嚼碎。

客人们也一起往上跑。父亲打开女儿房间的门,再打开卫生间,看到血泊中已经死去的女儿。

父亲看到女儿裸露的上身,突然想到不能让客人们看到女儿的裸体。于是赶紧用餐巾盖住——挂在浴缸上的文胸。非常了不起的一笔。

如果他盖住的是女儿的上身——这一般,但是他盖住的是文胸。这讲述了文学中惊慌的力量。

在世界上,不应该有主要人物,大家都是次要人物

许钧:他举的例子都是一些其他优秀作家的,但是今天我们希望他讲讲自己。

《许三观卖血记》讲到父亲老了,知道自己的血不能卖时崩溃的那一刻,我是非常震撼的。

无论是作家还是老师,我认为非常重要的就是人,文学就是要和人打交道的。我们的教育,也是要以人为根本的。

余华的作品,到最后,一定是让人内心受到震撼的。所以《许三观卖血记》,写的不仅仅是现实,而是更深刻的东西。

余华:我刚开始写小说时,喜欢看一些前辈作家的作品,尤其是外国作家的小说。

海明威说过,他的所有长篇小说都是短篇小说开始的,只是刹不住车,变成了长篇。

当我写完《许三观卖血记》,我发现我也是这样——一本短篇小说,写着写着收不住了,变成了长篇。

当时是1994年11月,我给《收获》的编辑打电话,想要一期写一个版面。但是编辑说他们没有这样的规矩,希望我开一个专栏写散文

因为小说是没有专栏的,只有散文有专栏。我说不行,我就是一期一篇。最后我开了一个专栏,一年写六篇,《许三观卖血记》是第三篇。

当时我在北京王府井看到一个泪流满面的中年男人,边哭边走,在繁华的商业街很显眼,我觉得他肯定遭受了什么不幸。

小时候我在医院里长大的,斜对面是卖血的地方,医院的供血室,所以血头和卖血人的关系也是我小时候的记忆之一。于是我开始写这个故事。

第三期要发稿的时候,编辑来电,我说第三期来不及了,这可能是一个中篇小说,放到第四期。编辑说好。

第四期要发稿的时候,编辑来电,我说来不及了,这可能是一个长篇小说,编辑说好,放到第五期。最后这篇小说是第六期发出来的。

写作其实是有一种理想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读詹姆斯·乔伊斯的《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我当时特别惊讶,因为这是一本通篇对话的长篇小说。

通篇都是对话的短篇小说可能相对容易,但是长篇小说就很难。年轻人一定要有理想。我当年就也想要写一个通篇都是对话的长篇小说。

我写《许三观卖血记》到一万多字的时候,我发现机会来了。但是后来我发现实现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因为对话要有一个双重的作用,一方面是人物在发言,另一方面是叙述在推进,所以要是用对话来推进叙述的话,需要有叙述的节奏感和旋律感。这时我就想到了我们的越剧。

其实所有的剧都是一样的,比如歌剧里面咏叹调和宣叙调的区别,为什么要有这两个调?是为了让人物发声的时候能够和谐。

所以我发现越剧的台词为什么总是给这么长,就是为了让节奏感和旋律感有一致性。

所以我写《许三观卖血记》的时候,特意让一些人说话啰嗦一些,一些人说话简洁一些,就是为了保持节奏感和旋律感。

我当时还有一个理想。川端康成有一部中篇小说,《温泉旅馆》,其中没有主要人物,都是次要人物。

里面有一个糊窗户纸的人,一边糊窗户纸,一边和女服务员们聊天,走的时候和大家说,“想我的时候就把窗户纸捅破”。

我当时也有一个很大的愿望,希望写一个没有主要任务,只有次要人物的作品。

后来机会来了——就是《世事如烟》,这是是我很重要的一篇中篇小说。

写完《世事如烟》后,我野心更大了,希望写一篇只有次要人物的长篇小说。后来机会来了但是我没有把握住——年纪大了,忘了。

其实《第七天》是可以写成只有次要人物的小说的。

我觉得一部真正没有主要人物的长篇小说,一定是非常优秀的作品。因为在世界上,不应该有主要人物,大家都是次要人物。

许钧:你还有一部作品《在细雨中呼喊》。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写这样一部作品,而且《在细雨中呼喊》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余华:《在细雨中呼喊》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这里面还有一个另外的故事。这部小说前半部分是现在的样子,后半部分是后来重写的。

原来的后半部分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满意,但是我有着侥幸心理,也许李小琳(《收获》的实际主编,巴金的女儿)会喜欢呢?

《收获》的编辑们会喜欢呢?当时我住在嘉兴,觉得长篇小说比较(宝贵),其实主要是想去上海玩几天,反正《收获》会给食宿费。

我就去了《收获》编辑部把手稿给他们。我印象很深刻,看完之后,李小琳找我谈话,说后半部分写得不好。

我说我自己也觉得不好。不如我下一部写得好点,这一部给我发了算了。

李小林说不行。她平时很好说话,但在作品的质量方面绝不妥协。

她后来说了这样一句话,让我觉得很感动,我突然发现我在李小林的心目中是一个了不起的作家。

李小林是跟我这么说的:“假如说这部小说是别人写的,我立刻签发。但是你写的,必须得回去改好了。

我记得改完的时候是九月份,刚好是《收获》第六期发稿的时候。

我又去了编辑部,他们一看我背着个包兴冲冲进来以后,就问,”余华,改完了?“改完了,我把厚厚的手稿给他们看。

李小林问我改得怎么样,我说很好,问我跟前面比(起来怎样),我说更好。其实差不多,但是我虚张声势一下。然后李小林就相信了。

对我的信任。那个时候第六期已经发稿了。李小林他们就商量把哪些撤下来换我的,看目录准备撤稿子。

李小林拿过我的稿子翻了翻后面的,放下后马上说“第六期终于来了个好的头条”。后来事实证明,李小林的判断是正确的。

每一个人都拥有一生都花不完的财富,只是你发现不了

许钧:余华一定是当代国际上最突出的两三位作家之一。《红楼梦》的翻译不超过三十个语种,余华的作品也是近三十,而且国家很多,发行量更大。

尤其在法国你的大部分长篇都被翻译出来,在美国也很重要。

我知道你马上就要到欧洲去几个月。文学的写作、传播、交流。你那么多次出国,都去交流些什么呀?

余华:其实就是吃喝玩乐,没有什么交流(笑)。

但是确实也是有帮助的。你看《兄弟》这本小说,在我看来是非常重要的小说,写了两个时代的一种冲撞。

我生活在中国这样一种环境里面,现在回忆起来是难以置信的变化。当年家里一部电话都不敢想象,现在居然人手一部手机,还是智能机,折叠屏也要出来了。

你无法想象社会变化会是怎么样的,更无法想象中国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中国突然发展成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国家是我们想不到的,

但是我们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都经历着。只是你身在其中,“不识庐山真面目”。

出国交流的时候,跟我聊天的人很多都是非常重要的人,我们会聊得很深入。他们会说到他们小时候的故事,我会说到我小时候的故事;

他们会说现在的故事,我也会说我现在的故事。他们是长大了,但是没什么变化。

但是我的故事他们不相信,他们认为这是一个国家两个世界的故事。那个时候让我觉得应该回来写一部《兄弟》的小说。

阿拉伯《一千零一夜》里面有一个故事我觉得可以献给大家。

讲一个生活在巴格达的富人,坐吃山空,过着贫穷的生活。他每天幻想能不能回到过去富裕的生活。

晚上做了个梦,梦里有个人跟他说了句话,“你的财富在开罗”。第二天他就长途跋涉去开罗。因为没有钱,到了开罗后,他就只能住清真寺。

这个清真寺恰好在富人居住的地方。晚上窃贼到富人家偷东西,被警察追赶逃到那个清真寺。

警察把三个窃贼抓走后,认为这个人也是“窃贼”,也抓了他。警察局长审问的时候,他就说了他的故事。

警察局长笑了,说“你这个蠢货,我做过两次这样的梦,说我的财富在巴格达。

你这个梦里面有院子吗?有树吗?我这个梦里面还有一棵什么样的树,就在树的下面。”巴格达人一听,这不就是他的家的院子嘛。

然后警察局长放了他,他回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树下挖宝藏,果然挖出来了。

这个故事的哲理在于哪呢?其实每一个人都拥有你一生都花不完的财富,只是你发现不了。

但是当你离开再回来后,你可能就发现了。《兄弟》就是这样出来的。

不论是写实小说还是荒诞小说、志怪小说都要有现实的依据

许钧:《第七天》,有些评论很好,有些评论一般。

余华:有些评论很不好。

许钧:当时我给余华有一段短信,是这么说的:看似荒诞的外表下,以仁慈的心,没有仇恨的目光,消解此世的混沌,求真诚的交流,平等的相处,

如此才会有彼世流淌的水,遍地的青草, 茂盛的树木,生命律动,创世纪的诗意,与诗意的创世之作。

我发现余华有点变了,变得仁慈了。就《第七天》来说,有人写现世,比如你的《活着》;有人写地狱,比如《浮士德》;

《第七天》,只有余华写出来了,这七天,是人到地狱的七天,你写尽了人性。你当初怎么会想这么一个体裁呢?

余华:很多小说是一种巧合,让你把它写下来。我一直想把这些年来荒诞的事情集中起来写。

但是我发现没法写,虽然《兄弟》有很多荒诞的故事,但是它有五十万字,我不想写那么厚的小说了。

《第七天》的开头是我觉得在我的小说中,非常好的一个开头。

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一个开头:一个人死了以后,殡仪馆给他来电:你火化迟到了。

然后我就继续往下写,我觉得我可以把我这么多年来的愿望,把那些荒诞的故事集中写下来了。

我写到第二天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概念“死无葬身之地”,之后的情节就非常顺利了。

我让所有人带着他们生前的故事,聚集到“死无葬身之地”来,以及他们是如何到“死无葬身之地”的,这样就可以把很多故事集中表现出来。

比如,我书中写到杨飞。杨飞一直处于迷路之中,他发现自己没有墓地,无法火化,于是离开了殡仪馆。

他无意中知道了“死无葬身之地”这个地方,后来他又带了另一个人到这个地方,成为了一个“向导”。

我写这个故事时唯一的麻烦是,李月珍和27个婴儿是在太平间的水泥床上的,我想了很久如何让他们去“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写能让他们突然坐起来,游荡着去——这样写是不负责任的。

后来我突然想到,那时候地陷特别严重,我就想让他们通过地陷到死无葬身之地。无论是写实小说还是荒诞小说,必须要给它们一个现实的依据。

比如马尔克斯写《百年孤独》,他思考如何让其中的一个角色,蕾梅黛丝,飞上天,百思不得其解之际,

他看到后院中仆人在晒床单,床单被风吹起,于是他设计让漂亮姑娘坐上床单上天。

我相信马尔克斯看过《一千零一夜》。不论是写实小说还是荒诞小说、志怪小说都要有现实的依据。

写作跟人生是一样的,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将来会写什么

浙大学生:我第一次看《活着》是在初中时,一边看一边骂您:太狠了。

后来我知道写的狠的人心中是有悲悯的。我想问您在写《活着》的时候会像我们一样哭或者痛心吗?

余华:你们看书时可能看几天,我写了一年;看一个片段可能几分钟,我写了好几天。

所以我写的时候其实内心还好,当然也有悲痛的时候,其中一个就是修改的时候,从头哭到尾。

许钧:

他写作的时候是作家,修改的时候是人了。

浙大学生:余华老师好。我看过您的一部中篇:《河边的错误》。它跟您其他的小说不一样,有种悬疑的气氛。想知道您以后还会写这样的文章吗?

余华:当时年轻。我刚开始写作的时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没有现在小说的品种那么多。

当年比较流行的就是武侠小说,还有外国的侦探小说,还有冯梦龙编的才子佳人小说。

所以我写过三个,侦探是《河边的错误》,武侠是《鲜血梅花》,才子佳人是最可怕的,叫《古典爱情》。

当时给《人民文学》出版社把这三部编在一块儿。但是没人关注,没人关注我年轻时候的追求。

所以我很失落,就没有再写。将来会不会继续写,不知道。写作跟人生是一样的,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将来会写什么。

许钧:

文学不是生命的全部,但是文学可以照亮丰富我们的人生、人性。

没有文学,我们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为了我们的人生更完整,我们也希望余华多过来跟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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