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網紅餐廳”,光鮮外表下的苦苦掙扎

家鄉的“網紅餐廳”,光鮮外表下的苦苦掙扎

慢慢解決一個接一個的問題,都會好起來的。

#本文系刺蝟公社X快手“2019還鄉手記”非虛構故事大賽精選作品

作者 | 咔咔大王

第一眼失望

“阿湞の屋”開在一片老居民區的衚衕裡,外牆被刷成亮粉色,在一片灰濛濛的小店鋪和居民樓裡顯得亮眼又有些突兀。

在朋友漫漫的推薦下,我添加了店主的微信,七拐八彎找到這裡的時候,已經迫近黃昏,天空中開始飄起細密的雪花。

從店主朋友圈發的照片來看,粉色主題房間、星星裝飾燈、字母氣球、成堆的玩偶、造型好看的果汁和雞尾酒……都是這些年在微博、朋友圈和抖音上火起來的網紅店風格

這樣的店鋪像一種繁衍很快的新品種植物,很快從北上廣漸漸蔓延到中小城市的購物商場和街巷。這樣裝飾時髦好看的小店,人均價格50到200塊,可以吃喝、閒坐和拍照,對年輕人來說很有吸引力。

推開這家店的玻璃門,我愣住了。實際店面和朋友圈的照片有點像買家秀和賣家秀的差別:裝飾氣球有的已經癟掉,鬆散地貼在窗簾上,有幾根燈條不亮了,桌子間的隔斷還有些農家樂氣質,和整個屋子風格並不搭配,門口的幾箱青島啤酒也讓屋子顯得雜亂。

菜單是熒光筆手寫的,宮保雞丁、魚香肉絲、麻婆豆腐……看上去只是些普通的家常菜。我偷看了漫漫一眼,小聲說“要不我們走吧”,但店主阿湞的媽媽正在很熱情地招呼我們點菜,我們也不好意思走,漫漫說:“算了,來都來了。”

家鄉的“網紅餐廳”,光鮮外表下的苦苦掙扎

“阿湞の屋”外觀

我是被漫漫從家裡拖出來的。自從查到考研筆試成績,知道沒有辦法去想去的學校之後,我一直在家裡悶著不願意出門。

晝夜顛倒地睡了幾天之後,我接到男友的電話,問我考試結果和將來的打算,我心裡越慌就越是說不出話,只好很冷漠地回答:“我沒有打算,別問我了。”

漫漫還在想辦法逗我開心,跟我說:“有人推薦給我一家挺好玩的店,吃點好吃的拍拍照,心情能好一點是一點。”

結果好不容易找到的店鋪也讓人失望,等上菜的時間裡我又接到男友的電話,我跑出去接,看到門外的雪已經在地面積起了薄薄一層,也不知道為什麼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漫漫點了宮保雞丁、紅燒茄子、烤雞翅,我打完電話回來的時候,已經熱氣騰騰地擺了一桌子,每一盤分量都很足。那一頓飯我們聊到這四年大學,每一個假期,我從廣州坐11個小時高鐵回到山東淄博的家,聊到大一剛入學,我並不適應廣州溼熱的氣候和略偏清淡的飯菜。

我家在淄博市的一個小城市,出租車起步價只有8塊,打車穿過整個小城也不超過30塊。但廣州太大了,打車動輒就要一兩百塊,去不熟悉的地方,我從來不敢攔下一輛招手即停的出租車,萬不得已也要打開滴滴查一下價格。

但我也喜歡廣州,它雖然不像小城市能讓人感覺安全放鬆,卻給人眼界和新鮮感。從前在小城裡生活,身邊的朋友大多比較在意“商廈什麼時候才能有Zara”,在我初中時候才開了第一家必勝客。來到廣州上大學以後,我發現,原來真的有很多人會在意城市裡實體圖書館的數量和氣質,在意電影院文藝片的排片量,在意城市裡live house和酒吧的風格。

而這一次我回到眷戀的小城,卻帶著很多迷茫和焦灼。畢業後的打算,就業方向,與男友異地還是匯合,居住的城市,爸媽更希望我留在他們身邊……這些需要儘快下定的決心,混合著考研失敗的沮喪,更加劇了我對未來的膽怯不安。

在吐苦水和相互安慰中,情緒竟也梳理清晰了不少,這場漫長的聊天終於快要結束,面前的飯菜也吃光了大半,我們抱著玩偶合照,臉上慢慢地也有了笑容。離開的時候覺得這一場網紅店的聚會倒是也算得上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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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顯普通的飯菜

網紅店不紅

網紅店是近幾年隨著社交媒體的發展而火起來的。微博博主和公眾號的種草與安利,加上朋友圈打卡分享,讓一個個以ins風為代表的網紅店門前排起了長隊。

正如德波所言的“景觀也是資本”,視覺消費己成為消費社會的重要層面,於是火烈鳥、粉紅豹、大理石桌面和霓虹燈越來越成為“少女心”和“精緻生活”的符號。

人們在網紅店合影、排布朋友圈九宮格照片的過程,也是在建構自己生活的意義,獲得儀式感,同時進行社交。

如今越來越多人沉迷在朋友圈和微博窺視他人和展示自己,其中也難免暗暗比較和刻意修飾,但畢竟大多數年輕人沒有辦法頻繁地旅行和購買奢侈品,而在網紅店門前排隊則只需要付出一點時間成本就可以跟上流行。

相比北上廣,小城市的生活相對更加缺少新鮮感。這樣看來,網紅店好像更容易鑲嵌進小城青年平淡生活的縫隙,然後開出花來。

“阿湞の屋”在2017年開張,那時候店主阿湞只有23歲。阿湞在煙臺讀的大學,念財會專業,畢業後先在一家公司做會計,除了月底要加班算收支算績效,工作倒也清閒,她給手機裡三四個視頻軟件都充了會員,偷空忙閒就追追新劇。

但阿湞說自己是個坐不住的人,愛打扮愛玩,腦袋也靈活,初中的時候,學校裡的女孩子中剛流行戴美瞳,阿湞就試過賣美瞳賺零用錢,並且拉上其他女孩,給她們“代理價”,讓她們幫著一起擴展銷路。

“畢業那一陣年輕人裡面好像特別流行創業,都想自己幹,覺得特別自由還有意思,給自己幹也有勁頭。”很快阿湞就辭職了,在家人的支持下開了這家店。

因為創業資金有限,考慮到租金問題,店面不能開在人流量大繁華地段,從裝修到進貨,阿湞都要一點一點學著做。她發現開店遠沒有自己從前幻想的自由,照樣要起個大早用來打掃店面準備原料,經常因為缺少經驗手忙腳亂,還要時刻算計著收入和開支,提心吊膽著“可千萬不要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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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鋪的朋友圈

最開始阿湞的店只有飲品和三明治之類的簡餐,客人來了也只是拍照和坐一坐,很少有回頭客,而且店鋪位置偏,不容易被發現,所以剛開始生意並不好,大多數時候就靠朋友們來支持一下。

阿湞著急,天天琢磨怎麼才能吸引客人,那一陣恰好麻辣香鍋在小城流行起來,阿湞想,不然就自己的店也上麻辣香鍋吧。阿湞先是找一家當地比較有名的麻辣香鍋店,花錢買了配方,之後又決定請了一個廚師專門負責做飯。但沒想到,多了一個人幫忙之後阿湞要操心的事情更多了。

廚師小周是朋友推薦過來的,之前在朋友的餐飲店做幫廚,阿湞聽說小周比較勤快就直接答應讓他來上班了。“一開始還行,就是小夥子比較能吃,一頓飯要吃我一鍋米飯,不過也沒事,好好幹活就行。”

“後來告訴我要睡午覺,有時候晚飯的客人都來了,他還在睡。”小周做菜的時候浪費原料,做麻辣香鍋也不按配方來,只需要炒的食材,小周都要用油炸一遍,一星期用光一大桶油不說,也讓顧客覺得吃起來特別油膩不健康。“這讓我覺得他根本沒拿這家店當自己的店”。

小周很快發現阿湞比從前的老闆們都好說話,請假也不會考勤扣工資,有一天阿湞接到朋友的電話說是看到小周在網吧打遊戲,從那之後小周沒再來上班,阿湞反倒鬆了一口氣。

可即使是上了麻辣香鍋和韓式火鍋,店裡的生意仍然沒有熱起來。阿湞常常坐在店門口發呆,看著原本就冷清的街道。

即使不抱希望,但每當看到偶爾有車輛和行人路過,阿湞仍然會期待他們會推開自己的店門。再後來,小城裡同種風格的店越來越多,更精緻好看的也不再少數,競爭變得激烈更讓阿湞焦慮起來,“我每天都在想怎麼才能有客人,怎麼才能留住客人,想到頭痛,想到大腦空白。”

在小城市活下去

後來朋友跟阿湞說,讓我上些家常菜吧,從前圖新鮮,喜歡吃些新品種,但說到底都不如中餐熨帖。阿湞想了想,三明治之類的簡餐是好看,但吃過之後總覺得沒吃飽,不如吃點冒熱氣的正兒八經的飯。

阿湞從前也喜歡在家裡研究做菜,但要把家常菜做到標準,做到儘量合所有客人的口味,還是需要下不少功夫。這一次阿湞決定自己來做廚師,同時把利潤壓得低一些,走平價和高性價比路線。她發現對於小城市的人來說,圖新鮮是一方面,但更要緊的是講究實在,吃得飽。

店裡的風格佈置也一直在改,阿湞的店有四個房間,每個房間只擺兩張桌子,桌子也可以拼起來,用於多人聚會。即使每個房間能坐的人少一點,也儘可能提供更私密的空間,讓客人覺得自在,就願意多來這裡坐坐。夏天天氣暖和,阿湞也在店門口擺上桌子板凳,賣冰冰涼涼的啤酒,原本仙女風的網紅店立馬變成煙火氣十足的大排檔。

除了去猜測和迎合客人們的消費習慣,阿湞也保留了一處自己喜歡的空間。在最靠裡的房間阿湞設了一個調酒的吧檯,她記得之前在雲南旅行的時候,很喜歡當地小酒館的風格,後來專門去雲南買了許多有當地少數民族圖案的布,帶回來來做房間的吊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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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裡的吧檯

朋友跟阿湞說,做網紅店或者創意店一定要做好營銷,許多店老闆會先把自己包裝成網紅,講自己的故事,然後再給店裡做宣傳。

“這種宣傳我也看過不少,老闆都愛說自己原本是出國留學的,學設計啊,藝術史啊,高大上的專業。但是因為熱愛美食,所以決定回國回家來創業,做的蛋糕都是自己設計的。大多都是半真半假,圖都是可以P的,都成套路了。”

當地的美食公眾號問阿湞要不要做推廣,一開始阿湞也覺得很心動。“但我琢磨了一下,出一篇推廣要五千多,我一個菜也就賣二三十塊,太心疼了,我得做多少個菜啊。但更重要的是,我害怕文章給我宣傳得太好了,把客人心理預期一下子調高了,我這個人特別怕有人會對我有期待,結果最後說挺失望的。”

“我反倒是希望人來的時候,看我這裡覺得一般,但坐下來會發現其實比預想的要好,還願意再來。”開店兩年,阿湞學了做飯,學了調酒,最近還學了美甲,這樣可以把不是飯點的時間也填起來。下一步阿湞決定除了朋友圈,還要研究一下在抖音微博上,怎麼通過社交媒體和短視頻宣傳。

現在熟客越來越多,因為店裡座位少,有時候也需要在微信裡提前訂位,除了來拍照的年輕女孩,還有家長會帶小孩子來過生日。阿湞想把店裡重新收拾裝修一下,又怕如果關門裝修,好不容易積累下來的客人又流失掉了。

開店以來,阿湞沒有像當初想象的那樣,有大把空閒的時間,工作自由沒人管束,可以隨時在店裡追劇拍照招待朋友。現在晚上店裡十一點才打烊,週末也不能離開,除了媽媽有時候來幫忙,大多都是自己一個人看著店,和朋友出去玩的時間比從前更少了。

阿湞以前貪玩,脾氣爆,遇事喜歡撂挑子,現在會每天化好妝,聽到有人來就笑著問“來啦,想喝點東西還是吃點什麼?看看想坐在哪裡?”客人離開,阿湞就立馬去看看菜都吃光了沒,剩了多少,如果剩下的多了心裡多少會有點失落,覺得大概他們以後不會再來了。

“那天你們走了,我看還剩了一半,我還尋思是不是不對你們口味啊。”後來我和漫漫又去了幾次,和阿湞也越來越熟了起來。她說開店以來最開心的是兩件事情,一件是看到自己做一桌菜被人吃光了,另一件就是有些客人慢慢成了朋友。

阿湞說:“時間長了也會發現有些人的變化。有些小姑娘,一年之前天天出來聚餐,我有時候一個星期見她們四次,聊的都是去哪玩去哪吃,吃完飯還要打一會兒麻將,十一二點才回家。現在她們半個月一個月才出來聚一次,也開始聊工作聊結婚,唉聲嘆氣的。大概都是要長大的吧。

家鄉的“網紅餐廳”,光鮮外表下的苦苦掙扎

阿湞挑選的裝飾燈

阿湞店裡常常會放趙雷的《吉姆餐廳》,這首歌寫的是趙雷在北京常去的一個清真餐廳,他習慣從工作室出來在餐廳坐一下,點幾個肉串和幾瓶啤酒,在秋夜裡思念故去的母親。慢慢的跟店裡的老闆和店員都熟悉了起來,他常常覺得他們像是家人在為他準備晚飯,而這個餐廳也像個似家的環境隱匿在心裡。

“阿湞の屋”慢慢和這座霧霾嚴重的北方重工業小城融合在一起,是這個城市的人一點一點改造了這家原本千篇一律的網紅店。現在阿湞希望,自己的店也可以成為這個小城市的“吉姆餐廳”。

隨著大四最後一個學期開學,我將再一次離開這座小城即將要來到的春天,但我已經沒有那麼慌張了。

就像阿湞說的,慢慢解決一個接一個的問題,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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