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緒五年（1879年），曾經有一對兄妹豪俠，在上海灘力克洋人大力士，勇鬥地頭蛇，威名遠揚，這就是來自山東登州府（今山東蓬萊市）的馬永貞、馬素貞兄妹。
這兄妹二人本是回民，家中世代以販馬為業，皆精通武術。哥哥馬永貞精通潭腿和查拳，且臂力過人，能力舉千斤，雙手各挽五百石強弓；妹妹馬素貞比哥哥小三歲，但武藝與哥哥不相上下，在當地甚是有名。
光緒元年，馬永貞隻身到上海賣藝授徒。期間，他打敗了在上海擺擂牟取暴利，並耀武揚威，歧視華人的法國大力士唐米拉，又以精湛的騎術戰勝了壟斷跑馬場冠軍的洋人。正當他轟動滬上，聲名遠播之時，卻在上海的鬧市茶樓離奇地被人砍死了。
晚清時期的上海南京路
上世紀30年代，由於連臺本戲《山東馬永貞》的推波助瀾，馬永貞成了家喻戶曉的民間英雄。劇中剛烈武勇、慣打不平、終為上海流氓頭子白癩痢設計殺害的馬永貞，曾博得多少人的同情。根據市民的審美要求。劇作家為全劇安排的馬永貞胞妹馬素貞在其兄被殺後，到上海手刃白癩痢的結局，也頗受觀眾歡迎。
一百多年來，特別是霍元甲、黃飛鴻等俠士題材的影視劇播出後，有關馬永貞的事蹟也一度成為熱點，關於他的死因愈傳愈奇，衍生出許多光怪陸離的故事來。
馬永貞究竟是何等樣人?武藝高強的他為何橫屍街頭？到底又是誰殺了他？馬永貞被殺，事發於1879年4月13日。當年的《申報》本有詳細記載，但從記載的內容上來看，馬永貞其人與一百多年來的傳說大相徑庭。
老上海街景
1879年4月13日下午4時許，馬永貞在當時的英租界一洞天茶館樓上（現在的南京東路大三元酒家）被馬販子顧忠溪一夥砍成重傷。據當時報道，馬被砍得很慘，左腳捱了二刀，腳骨斷了，只有皮肉連著；右腳捱了一刀，從上到下傷口長一尺；臂部也被砍了兩刀；傷口都有寸把深。顧忠溪也被打傷，且已昏迷。等到巡捕趕到時，顧忠溪的黨羽都已逃散。
巡捕當即將馬永貞、顧忠溪兩人拉到巡捕房，然後送體仁醫院急救。醫生將馬永貞的腳皮割斷，再將筋健剪斷。馬永貞痛得死命攥住醫生的手腕，始終沒有呻吟。當天晚上，他才大聲喊痛，還連聲叫到“姓馬的不是好漢子子”，到半夜才斷了氣。
需要說明的是，醫院裡的情景，即使在《申報》報道時也已是傳聞。當時傳說，醫院裡曾有人問馬永貞本人，他是怎樣受傷的。馬永貞說，在茶館裡剛人座，就被人用凳腳猛擊頭部，當即昏迷，後來就不知道了。
經臉屍，馬永貞除雙腳被砍外，頭面、手腕、臀部共有刀傷十一處。
顧思溪頭面雖有血跡，但顯然是為木器擊傷，無關緊要。與此同時，巡捕又捕得夥同顧忠溪作案的兇犯之一馬連。
連環畫《馬永貞》
在作案現場，巡捕收集到刺刀一柄，刀鞘一個，石灰包一個。還在馬連寄居的沙元家餅店搜出東洋長腰刀一柄、小刺刀一柄（都有血跡），刀鞘一把（與作案現場的刺刀正好相配），甚至還搜出手槍一枝。
經審訊，兇犯顧忠溪供認，他本人是河北宣化人，二十六歲，帶了三十來匹馬到上梅來販賣，住在一洞天附近的餅店裡。馬永貞向他買了一匹馬，銀價二十兩，拉走了馬卻沒給錢。那天，在一洞天茶館吃講茶（即在茶館由街坊公開評判爭執）。顧向馬要帳，馬永貞反認為顧初到上海不懂規矩：“誰不知道我馬永貞名字，凡是馬販子到上海，必須孝敬我二百大洋，這幾兩銀子，你還敢要!”話不投機，二人便爭吵起來。馬永貞先扔板凳把顧忠溪砸暈了，馬永貞怎樣被砍的不得而知。這顯然是顧忠溪抵賴的說法。
同案犯馬連的供詞更奇葩。他說自己是山西鄉寧縣人，同東家李鳳販馬到上海，住在沙元開設的餅店裡。知道顧忠溪由清江帶來一個美貌男童供使喚。馬永貞見了，向顧提出要借用。顧忠溪因懼怕馬永貞，將男童偷偷送走。其後，馬永貞借走了一匹顧忠溪的馬，拿去賣掉了，不但不還錢，還汙衊顧忠溪誘拐了自已的男童，向顧討二百元孝敬錢。於是顧忠溪拉上馬連去茶館和馬永貞評理。馬連在茶館裡解勸了幾句，見雙方都不聽，就獨自走了，馬永貞被誰砍殺，他也不知情。
馬連的東家李鳳自稱湖南貴寧縣人，七十二歲，他承認參與調解了馬永貞與顧忠溪之間的是非，但雙方都不聽他的，他也就不管了。並且自己年老患病，已躺在床上多天，鬥毆的事他更無從得知。
馬連寄居的沙元家餅店老闆沙元在審訊中說，客人去茶館與馬永貞評理時，他和家人都出去買芝麻了，打架的事與他無干。
一洞天茶館老闆李湧泉則說，事發時他在樓下，樓上兇殺細節他一無所知。只是在聽到樓上喧譁、聲勢駭人時才發現情況不妙，立刻去找巡捕，回來時馬永貞已是滿身鮮血橫臥在樓板上。顧忠溪也橫臥在樓下。
而一洞天的堂倌戴廣大卻說當天顧忠溪、馬連等三人到茶館喝茶，馬永貞一幫來了十個人也上了樓，幾句話後就動武，他嚇壞了，下樓通知老扳叫巡捕，此外一概不知。
上海縣的知縣曾追問地保，兇手殺馬永貞前是否撒了石灰。地保也推說不知道。
只有馬永貞的表侄穆長存和他的徒弟張德兒說，鬥毆的原因是馬永貞問顧忠溪索取醫傷費，原因是馬永貞精於醫道，曾為顧忠溪治過病。
上海老照片
但在進一步的審訊中，顧忠溪終於承認他們兩人是因為爭奪那名男童，馬永貞自仗臂力，欺人太甚。顧一時忍耐不住，拔刀將其刺死，但又堅稱沒有幫兇，是他一個人乾的。一人做事一人當，他一個人抵命。
這一公案當時雖以顧忠溪、馬連兩人一個處以絞刑，一個處以充軍草草了結，但疑點還是不少。持平而論，馬永貞的真實形象大概不值得恭維。他既是拳師又是馬販子，在當時的社會條下，似乎還相當霸道。到了上海，帶上些徒眾，誇下“打南北兩京，腳踢黃河兩岸，打盡各省無敵手”的海口，自恃孔武有力，欺侮其他馬販子、逼人納貢都是可能的。《申報》當年曾發過評論《論拳師馬永貞被戕案》，說他開始時在戲園表演武藝，賞識的人不多，而他徒弟多、開銷大，生活又相當闊綽，戲館、酒樓、妓寮是常客。馬永貞與顧惠溪因妒忌成仇，當時似乎鑿鑿有據。這樣的生話，這樣的排場，沒錢不行。於是乎只能勒索，勒索多了，樹敵必多，幹是乎惹禍上身。至於武藝，似乎也沒有人們所吹的那麼玄。
當時上海縣有個惠捕頭，聽說他本事了得。請他來比試，相持許久，誰也佔不了便宜。所以當時《申報》就感嘆道：馬永貞“其勇力亦未必無敵矣！”
但顧忠溪等人殺馬永貞顯然是有預謀的，其手段也不怎麼光明磊落。兇殺現場既有石灰包，則說明當時趁馬不備，先撒石灰偷襲其眼部的可能性極大。聯想到馬永貞臨死前喊“姓馬的不是好漢”，那麼，同案犯馬連撒石灰的可能性最大。
顧忠溪顯然代表了一幫入，這幫人在當時不可等閒視之（從餅店裡搜出手槍來很能說明問題），可以想象，他們與上海的幫會勢力相勾結也不無可能的。到了後來，馬永貞的父親竟然也出來替兇手馬連開脫，說自己的兒子“本來不肖”，且聲明馬連是他的義子，要求開釋。更說明這幫人的能量有多大。
也許正因為此，馬永貞身後漸漸演變為被惡勢力謀殺的勇士，年代愈久，人們用想象編織的光環就愈加輝煌。
閱讀更多 史館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