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16日
江蘇金湖：過期脊灰疫苗事件 17人已被處理
1月8日開始，江蘇省淮安市金湖縣的80後、90後家長們，紛紛從家裡翻出綠色封皮的疫苗小本，湧向縣醫院、縣疾控中心以及黎城鎮防保所，查詢、登記孩子打過的疫苗批號。
據官方通報，1月7日，江蘇省淮安市金湖縣黎城衛生院發生了一起口服過期疫苗事件。通過對接種兒童家長的逐一電話排查、上門巡查，截至9日下午4點，確定全縣145名兒童接種了過期脊灰疫苗。脊灰疫苗是國家第一類疫苗，由政府免費提供，是預防和消滅脊髓灰質炎的有效手段。
消息引爆了金湖這個生活安逸的蘇北水鄉，年輕的父母們從沒想過疫苗會出現問題。“吃東西都還要看過不過期，這是用在孩子身上的東西呀。”一位家長說。
在官方公佈的145名兒童之外，有的家長查出孩子接種的卡介苗、流腦疫苗、水痘疫苗過期，官方暫未給出結論。金湖縣人民政府縣長徐亞平接受媒體採訪時稱，“如果發現……同樣由縣醫院集團承擔免費體檢、就診以及一切賠償責任。”
家長們發現，疫苗本上登記的疫苗，有的批號和衛生院電腦系統查詢結果不一致，有的沒有登記批號，無法查詢。官方解釋稱，這是因為疫苗接種信息系統平臺中，疫苗批號信息更新不及時，導致實際接種的疫苗批號與接種信息系統平臺中的批號不一致。
一場過期疫苗風暴襲擊了金湖縣，年輕家長們經歷了恐慌、對峙和沉默，只剩下等待。
金湖縣疾控中心內，家長們圍在一起查詢和登記疫苗批次。張楠茜/攝
“你的孩子接種了過期疫苗”
鍾李軍的孩子是被官方承認的145名兒童之一。
1月7日，老婆帶著四歲的小女兒來到黎城鎮防保所接種“脊髓灰質炎減毒活疫苗（OPV）”，即脊灰疫苗。
鍾李軍的女兒張開嘴、仰頭，醫生在她嘴裡滴進了一滴透明的液體，在疫苗本上寫下日期，隨即輪到下一個孩子。
第二天下午，鍾李軍的妻子接到金湖縣衛生院打來的電話，說小孩接種的脊灰疫苗疑似過期。鍾李軍打電話詢問防保所，電話中一位女性工作人員說，“我也不知道，不是我打的，是負責打針的人打的。”
鍾李軍又問，“過期沒過期都不知道，你們就打了？”
工作人員反問，“要是知道過期了，難道會打嗎？”
起初，鍾李軍夫婦沒覺得這是多大的事，卻發現有同樣遭遇的人越來越多。有同事在朋友圈中說自己的孩子也接種了過期疫苗，本地人在微信群裡討論後遺症問題。
恐慌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鍾李軍拿著疫苗本來到防保所時，已是人山人海。家長們情緒激動，有人指責醫生太不負責，有人討論政府監督力度不夠、管理不到位。
據多家媒體報道，過期疫苗問題是由一位在醫療系統工作的家長髮現後，傳播到本地微信群，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個30萬人口的蘇北小縣城沸騰了。
數不清的微信群建立起來，短短一小時內從十幾人增加到500人滿員。“疫苗”二字成了敏感詞，一些群裡怒聲高漲、罵人連天，一些群漸漸沉默了，更多的備用群又成立起來。有的村裡，幹部開始收集疫苗接種本，說“專家要核實信息”，家長們不敢上交，怕“被改了批號”。
金湖縣疾控中心
11日上午，家長們聚集在金湖縣政府門口，要求解釋疫苗問題，縣委書記張志勇出面說明，場面混亂。有家長回憶，當時家長們擠在一起討要說法，縣委書記說，按照目前掌握的信息，確定是145名幼兒接種了過期疫苗。這一說法引發了人們的不滿。
那天，90後單親媽媽邱秋擠在人群裡，在政府門口站了一天。她的獨生子帥帥今年快5歲了，疫苗本上留下了24針疫苗的記錄。她通過“疫苗快查”查詢後發現，孩子出生當天打的第一針卡介苗和一個月半後打的乙肝疫苗過期了。
“那我們別的不在這145名兒童裡的孩子怎麼辦呢，我們也打了過期疫苗啊。”90後的媽媽邱秋說。直到第二天上午，金湖縣人民政府縣長徐亞平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如果發現其他接種過期疫苗的兒童，同樣由縣醫院集團承擔免費體檢、就診以及一切賠償責任。
11日晚上七點多回到家，5歲的兒子帥帥問，媽媽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媽媽今天為了你，做了一回鬥士。”她告訴兒子，“以後你長大了，媽媽再告訴你是什麼鬥士。”
根據官方通報，1月11日上午，金湖縣部分接種過期脊灰疫苗兒童家長到金湖縣政府集訪。少數不法分子和非接種過期脊灰疫苗兒童家長的人員，藉機滋事，造謠惑眾，煽動人員聚集，圍堵政府大門，堵塞道路交通，擾亂公共秩序。
通報稱，犯罪嫌疑人範某（男，35歲，未婚，曾因盜竊兩次被判刑，因尋釁滋事、毆打他人兩次被治安拘留，金湖縣人）因涉嫌尋釁滋事罪被依法刑事拘留，黃某（男，29歲）、蘇某（男，31歲，均為金湖縣人）因尋釁滋事被依法治安拘留。
金湖縣公安局通告 網絡圖
管理混亂的疫苗注射
1月14日，過期疫苗問題爆發一週後，仍有三三兩兩的家長來到黎城鎮防保所。這裡是官方設立的四個過期疫苗登記處之一。金湖官方通報145名兒童接種過期疫苗後，家長們拿著綠色的疫苗本湧向這裡。
大廳裡，協警站在一旁，工作人員坐在接待處桌子後面，一一登記家長查出的疫苗信息。
一些家長想查詢疫苗本上的疫苗是否過期，現場沒有人指導，只能家長之間互相詢問。排在隊伍後面的人，伸長了脖子看著前面的登記。門口賣冰糖雪梨的大姐記得，從10號開始，防保所擠滿了人，凌晨3點還有人趕來。
一位氣喘吁吁的母親抱著還不會說話的女兒、捏著疫苗本，騰不出手，一把孩子放在地上，孩子就往旁邊亂跑，她只能拜託站在前面的人拍了《金湖縣2011年9月5日至今疫苗出入庫記錄單》，連聲說感謝。
另一位戴著老花鏡的爺爺來給孫子查疫苗，在人群裡被擠來擠去，到離開也沒弄懂怎麼回事。
在145名被官方承認的兒童之外，家長們排查出很多接種了過期疫苗的孩子。
一位90後母親的寶寶4歲半，2015年12月14日接種麻腮風聯合減毒活疫苗，根據網上疫苗快查的查詢結果，該疫苗有效期至2015年3月22日，已過期9個月。另外，寶寶曾經接種的卡介苗過期3年、乙腦疫苗第一針過期4個月，輸入接種的流腦疫苗、百白破疫苗的批號，顯示“無法查詢”。
有家長告訴《後窗》，防保所電腦系統裡調出來的疫苗批號不真實，廠家也對不上。根據官方通報，鍾李軍4歲的小女兒於2019年1月7日在防保所接種的脊灰疫苗，生產廠家為北京北生研生物製品有限公司，批號為201612058，失效日期是2018年12月11日。然而鍾李軍1月9號去防保所查詢，電腦卻顯示，1月7日使用的脊灰疫苗批次為201703049，失效日期是2019年3月26日。
陳冰洋的兒子接種的疫苗也出現了這種情況，兒子在2018年3月5日接種的百白破疫苗，疫苗本上手寫的批號是201707051xx，而在官方電腦裡查出的批號為201611022-02。
針對查詢結果不一致的情況，官方稱是因為系統更新不及時。“2017年之前，疫苗接種信息系統平臺中的批號因更新不及時，導致實際接種的疫苗批號與接種信息系統平臺中的批號不一致。家長特別是大年齡組兒童家長，依據接種信息系統平臺內的批號查詢，就會出現過期、無信息等情況。”
據《中國新聞週刊》報道，金湖縣衛計委工作人員解釋稱，2017年以前，批號數據比較混亂，都是登記錯誤的。衛計委主任陳化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工作人員為了圖省事，登記處電腦中的批號是他們提前錄入的……因而容易導致電腦批號和手工批號不相一致。但可以肯定，手工登記的接種本上的批號是準確的。
黎城鎮衛生院的管理混亂，與人手不足、工作高負荷有關。據《中國新聞週刊》，金湖縣衛計委一名工作人員稱，“按規定一個接種點每天接種人次不超過200，但金湖縣城市人口密集，全縣80%~90%的兒童接種任務全都集中在黎城鎮衛生院，五六個接種工作人員每天要服務400多人次，還要兼任其他工作，比如疫苗管理。”
多位家長告訴《後窗》，防保所統一接種疫苗的時間是週一、週二，現場擠滿了孩子和家長，除了接種，工作人員不願說任何多餘的信息。
金湖縣人民醫院門口貼著接種過期疫苗的處理公告
1月11日，金湖縣官方稱，過期疫苗事件屬於一起典型的責任事故。黎城鎮衛生院防保所疫苗保管人員、接種人員沒有嚴格執行“三查七對”制度，保管人員未按規定定期清點疫苗批次、有效時間，接種人員在使用時未核對疫苗批號，導致21支過期脊灰疫苗被使用。
通報中稱，縣紀委監委已對副縣長高昌萍政務立案；對縣衛計委黨委書記、主任陳化，縣衛計委黨委副書記邱永馥，縣衛計委黨委委員、副主任楊志立案審查；對黎城衛生院院長汪泓等13人分別予以立案調查和開除黨籍、開除公職等處分。
“其實我們不關心誰被處理了，只是想聽到官方的權威準確答覆，過期疫苗打了，對孩子身體是不是有害，如果以後出問題了，我們找誰？”邱秋說。
不少家長開始將孩子班上曾經發水痘的事情，與水痘疫苗過期問題聯繫起來；還有家長想到孩子抵抗力弱、經常生病跑醫院，也可能是因為打了過期疫苗。
家長們查詢發現自己的孩子接種了過期疫苗，來到官方登記點登記，至今還沒有等到官方最後的結論。
作為官方承認的145名接種過期疫苗的一員，鍾李軍的女兒成為重點關照的對象。每天都有人到家裡，鎮政府、衛計委、防保所的，分批過來慰問，看看孩子有沒有反應，表示政府會解決的。
1月14日，縣裡安排孩子接受了體檢，包括血液、B超、尿檢等等項目，據說要送到南京的醫院化驗，結果還沒出。
根據官方通報，金湖縣已向上級請示成立專門調查組，對群眾反映的賬卡不符、批號不符、廠家不符、品種不符等問題，進行全面公正排查，並及時公佈調查結果。
邱秋沒給兒子說疫苗的事情，但準備這幾天自己帶他去查乙肝抗體。兒子膽子小，從出生到現在五歲，每次在醫院打針都會哭鬧。她試探性地說，可能要去醫院抽血，兒子很生氣，漲紅了臉，“我不去，為什麼要去？”
她很自責，又像以前那樣和兒子慢慢講道理，但是這次卻說不出，“打預防針是為了你好，以後不生病。”
近年來，疫苗事件不斷髮生，難道真的要等到出現了難以挽回的後果時，才能認認真真的對待？
文中涉及受訪對象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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