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料是36氪推出的新欄目，挖掘新聞背後那些你需要知道的料，歡迎繼續關注。
文 | 黃綺思 宋子喬
今年的當當很有可能會創下雙十一的銷量高峰。 原因不是各家電商常有的滿100減50的圖書優惠，而是創始人俞渝、李國慶再一次升級了在家庭、公司控制權方面的爭端——不僅在電商界，在整個互聯網，乃至商業領域，創始人之間的紛爭擴大成如此狗血連續劇一樣的走向，都是極其罕見的。
婚姻的歸婚姻，生意的歸生意，流量漩渦中的當當堪稱無辜，繼10月24日9點官微置頂了一條促銷微博：“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店慶開門紅’促銷”之後，隔天噹噹官微代表員工發表公開信，強調“這段時間大家正在奮戰店慶和‘雙11’促銷，撲市場、備貨品、做促銷……但是你（指李國慶）的訪談、微博、視頻、高密度的宣告……我們更擔心你不可預測的行動干擾我們正常的工作。”
一個月內，李國慶就上了兩次熱搜。上一次，是怒摔水杯，而這一次，則是俞渝在李國慶朋友圈下的一番控訴刷屏。俞渝洋洋灑灑爆出無數猛料，可謂刀刀致命，狠狠揭了李國慶的短。很快李國慶在微博上回撕，稱為爭奪境內公司股權，要撕破臉對抗到底。
股權的爭奪向來血雨腥風，免不了成為“險惡”、“陰謀”故事最好的素材。緊接著熱門美劇《致命女人》（Why Women Kill）第一季完結的熱度，俞渝的反擊被視為中國版的《致命女人》。但跳出狗血的私人生活本身，李國慶、俞渝夫妻二人這場持續20多年的互撕大戲，撕碎的是噹噹每一個扶搖直上的機會。
噹噹的“書香盛世”
時間倒回1989年，因大學出過書而與出版業結緣的李國慶，畢業後的下海經商，便將目標鎖定在圖書出版領域。當時29歲的他成立了自己的科文實業，開始國內圖書行業的初步探索。1995年跑到美國拉投資的李國慶，與在華爾街做金融諮詢的俞渝相識，三個月後閃電結婚。
在美國亞馬遜網上書店購書的便捷體驗，給李國慶夫婦二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覺得中國也應該開一家網上書店。兩人一拍即合後，李國慶憑藉對圖書出版行業的經驗，加上俞渝積累的人脈，很快引入IDG、盧森堡劍橋、軟銀的投資。
1999年，噹噹網上書店正式開張。同時期建立的卓越網，最初的定位在IT網站，還未轉型圖書和CD，噹噹可以算是國內第一家在線書商。
在尚不發達的電商市場，噹噹的最初目標就是打破實體書店的地域壟斷性，直接搭建出版商與讀者的渠道，讓讀者找到好書，書也不再是堆在出版社庫房裡。
那時消費者剛接觸網購，還不適應在網上買衣服、鞋，而圖書產品標準化、易存儲且運輸便捷，噹噹還較早的推出送貨上門、貨到付款的服務，在淘寶口碑還飽受爭議、蘇寧還沒電商業務意識的年代，噹噹很快被大量群體尤其是學生所接受。
噹噹名聲鵲起之時，同一年成立的阿里巴巴，尚未及它半點光芒，甚至還得找噹噹發廣告；剛成立一年的騰訊，QQ用戶勉強突破100萬；京東還未正式踏入電商市場；百度更是尚未成立。
成立三年不到，噹噹網就接連獲得軟銀中國、IDG資本、老虎基金中國投資和DCM中國等三輪融資，合計金額達到4400多萬美元，加速著崛起的速度。當馬雲正在為融資焦頭爛額；劉強東還在折騰他的線下多媒體商店時，李國慶已經開始帶領噹噹盈利賺錢，保持著每年高達180%的增速，而當時傳統書店年增長率不超過5%。
2004年，體量漸長的亞馬遜開始向中國市場進軍。很快它盯上了風光正盛的當當，亞馬遜想憑藉收購這個“中國亞馬遜”順利敲開中國市場的大門。
亞馬遜代表團在三個月內兩次拜訪噹噹，希望以1.5億美元的價格換取噹噹網70%的股份，糾結很久的夫妻倆最終拒絕了交易。
1.5億美元都不賣噹噹，很多人覺得李國慶傻。但有錢難買樂意，在李國慶看來，噹噹就是自己的“孩子”，它為中國的網購事業做出了開創性貢獻，怎能輕易賣掉？另一方面，他認為過早成為大公司的中國分公司對當當的長遠發展不利，再過幾年，噹噹的市值肯定再翻一番，到時候再賣也不遲。
亞馬遜轉身便以收購噹噹價格的一半收購了卓越網。這個比噹噹晚一年出生的網站，在亞馬遜收購的時候已經發展成中國圖書音像製品網上零售的領先者，與噹噹沒有太大差距。儘管有分析師認為卓越要價太低，但卓越董事長雷軍在採訪時表示，當時中國電商正處於燒錢時代，對卓越來說，選擇並不多。借鑑亞馬遜的國際經驗、技術、品牌等資源，會在與噹噹交鋒中佔有優勢。
為應對競爭，從最早以低價格、標準化的圖書商品為切入點，再到賣傢俱、服裝、美妝和母嬰等各品類百貨，藉助穩健的物流配送和貨到付款的交易模式，噹噹網逐漸向綜合電商發展。2005年噹噹便輕鬆實現全年4.4億元的銷售業績，僅次於淘寶，彼時京東的銷售額僅為3000萬元。
“鐺、鐺”上市
2010年12月，創業11年後，在資本發展盛宴中逐漸站穩腳跟的當當，迎來了誕生以來最高光的時刻——成功赴美上市。站在紐約證券交易所裡的李國慶激動地問紐交所主席：“我能不能敲兩下？我們叫噹噹，應該敲兩下。”
伴隨著“鐺、鐺”兩聲鐘響，噹噹成為了中國首家完全基於線上業務、在美上市的B2C網上商城。16美元的發行價，上市首日市值就高達23.3億美元，噹噹股票迎來開門紅，李國慶夫婦身家一夜暴漲至9億美元。
李國慶夫婦倆在紐交所前合影 來源/視覺中國
春風得意的李國慶、俞渝穿著情侶裝，並肩在紐交所面前留下了合影。那也許是這對創業夫妻關係最為和諧的時期。但李國慶作為公眾人物和上市公司創始人“不拘一格”的一面，在一個月後就露出端倪。
按照常理，公司成功上市後都會向投資人表示感謝，而李國慶的舉動卻讓人出乎意料。不僅在微博上怒罵投資人，甚至還寫了段“搖滾歌詞”，嘲諷幫噹噹上市的投行摩根士丹利（“大摩”），認為其故意壓低發行價導致噹噹在股市損失9億元。這番口誅筆伐引來了一位自稱大摩女員工的激烈反擊，罵戰升級。
李國慶與大摩女微博舌戰截圖
口無遮攔的李國慶“舌戰大摩女”後的首個交易日，噹噹股價暴跌8.3%，兩日之內市值蒸發4.17億美元。鬧劇發展一週後，俞渝才公開表態，稱李國慶在公開場合爆粗口有錯，在之後的脫口秀節目上回憶此事時又說：“夫妻創業的壓力遠大於普通搭檔，處理不好，男性一方更容易心理失衡。”
在舌戰大摩女之前，李國慶還和老虎基金鬧翻。類似的鬧劇不少，但對當當都未構成毀滅性打擊。
上市這一年，噹噹圖書年銷售額超過22億元，利潤2000多萬，佔國內網上圖書零售市場份額的50%。
2010年前後正是中國電子商務迅猛發展的時期，B2C市場亦是群雄逐鹿。儘管噹噹作為電商領域較快登頂資本市場的一家，卻彷彿戴著“鐐銬”跳舞。正如李國慶自己說過的那樣：“上市後會有各種對盈利的要求，經不起虧損，於是就捆住了手腳，而在高速爆發的行業中，必要的虧損是需要的。”
噹噹上市的光環還沒散去，就換來了電商巨頭更加猛烈的廝殺。彼時物流體系基本建成，並獲得老虎基金、高瓴資本、紅杉中國等機構15億美元融資的京東加速開拓圖書音像業務。底氣十足的劉強東連發兩條微博，稱京東每本書都要比競爭對手低20%，5年內不允許京東圖書部門盈利，甚至對李國慶喊話：“準備好了嗎？”就這樣，京東用剛上線一個月的京東圖書與噹噹打起了價格戰。
一折起，滿200減100、免費送、折上折……京東用8000萬的降價補貼讓噹噹的4000萬補貼如同燒紙。這場長達一年的圖書價格戰，最終以京東大手筆燒錢獲勝。
在與京東大戰正酣之時，於 2007年登陸中國市場的亞馬遜，野心漸露，借卓越之手力推出Kindle，開始蠶食噹噹市場份額；2012年6月正式宣佈上線的天貓書城，讓噹噹又添了一個強勁對手；與此同時，蘇寧也正斥巨資發展蘇寧易購，不計成本的瘋狂擴張。
面對競爭對手的兇悍攻勢，李國慶和俞渝依舊習慣精打細算的運營企業，比起華爾街的血腥和資本的垂涎，他們更篤信傳統的理念：抓得住的領導權最踏實。
硝煙之中，也不是沒有人想要助噹噹一臂之力。
2013年，李國慶的大學師弟李彥宏找到他，提出百度想要入股噹噹的意願，但由於持股比例和交易價格的分歧較大，這一合作最終擱置。
2014年，騰訊也找上門來。對於騰訊而言，大力佈局電商市場勢在必行，不僅因為其擁有巨大發展前景，還因為勁敵阿里是電商行業老大，騰訊就算不做電商，也要扶持一幫小弟來對抗阿里。
馬化騰提出入股噹噹，並允諾給噹噹免費流量，但條件是騰訊要佔噹噹33%的股份，這讓李國慶無法接受。就這樣，騰訊被拒後立即轉向京東，用2.14億美元入股京東，佔京東上市前在外流通普通股的15%，並把“拍拍網”和“易迅網”作為嫁妝。憑藉騰訊資金和流量的導入，京東加快了重構電商市場的步伐。
2014年可謂是噹噹發展的分水嶺。阿里、京東的先後上市，讓電商燒錢大戰愈發激烈。
在此後的幾年裡，噹噹和京東持續進行廝殺，儘管李國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跨界打起了3C價格戰，試圖向京東大本營發起進攻，但陸續完成鉅額融資的京東，不僅敢打出低價優勢，還擁有堅固的物流和配送壁壘。噹噹這招以短擊長，結果可想而知。
在這次割據戰中，噹噹猶如被獵殺的小羊羔，喘息聲越發微弱。2015年第三季度，噹噹最後一次發佈財報，營收僅為京東的5.5%。在這一年的電商市場份額中，天貓和京東分別佔50%和20%，噹噹僅佔1.3%。
與噹噹專注於小而精的圖書花園不同，阿里巴巴和京東此時都已打開更廣闊的市場。就好像吃漢堡時想來杯可樂一樣，在其他電商憑藉漢堡建立用戶群，提供全套服務的時候，噹噹卻始終將全部重心放在做漢堡上，在其他服務的擴展上極為保守。時至今日，消費者對於噹噹的第一印象依然是“賣圖書的”。
2016年9月，噹噹宣佈完成長達14個月的私有化進程，李國慶夫婦花低價從股東手裡買回份額的行為遭到投資者的強烈指責。比起上市時每股16美元的發行價，到現在每股7.8美元的私有化要約價，在股東們看來就是嚴重低估噹噹公司的估值，損害股東利益。
對於爭議和揣測，俞渝在內部信中給出看似合理的解釋：國內電商市場的激烈，全球金融市場的變化使噹噹股價受影響，目前噹噹的市值不體現噹噹公司的價值，私有化是噹噹進入新發展階段的重要契機。並且長時間的討價還價為股價帶來不確定性，降價私有化有助於股東快速變現。
就這樣，完成私有化的當當很快從紐交所退市，成為一傢俬人控股企業。退市時噹噹市值約5.3億美元，不及上市之初時的四分之一，只有同時期京東的1%，阿里的2‰。
從不想賣到賣不出去
回國後的當當並沒有逆風翻盤，電商競爭環境愈發惡劣，先是京東阿里燒錢對壘，再是拼多多橫空出世，社交電商崛起，噹噹早已不復當年多家大公司求購不得的風光場景。在李國慶自我爆料之前，關於這家公司的最大消息，也就是海航有意收購噹噹。但在收購投資案頻發的2018年，這則交易並沒有引起人們太大的關注。
2018年3月9日，海航科技旗下天海投資首次正式披露將收購噹噹網的消息。據6月2日的交易預案，海航科技與噹噹網初步確定交易標的的交易價格為75億元，準備以股份支付40.6億元，現金方式支付34.4億元。
一個是寄望戰略轉型的A股上市公司，一個是從納斯達克下場的昔日電商巨頭，圍繞這起交易的爭議焦點之一，是75億的預估收購價是否過高？回到當時的市場環境，境外上市的互聯網科技公司普遍面臨估值回調的壓力，單以噹噹網的未來盈利預估作價顯然忽視了整體行情。
爭議焦點之二，是海航的資金足夠嗎？收購談判期間，海航可謂債務纏身。據海航科技2018年上半年財報，其資產總計1139.59億元，負債佔比接近九成，總計964.57億元，其中流動負債是大頭，為827.34億元，流動負債率高達72.60%，現金餘額僅34.87億元。
不僅如此，在海航2017年審計報告中，會計師指明，公司的兩筆合計42.7億美元的長期貸款，因未履行借款協議的相關約定，導致相關銀行按照借款協議條款有權要求公司隨時還款，這意味著海航極其依賴短期資金，流動性堪憂。
而海航科技的盈利狀況更是為債務問題雪上加霜。2018年上半年，海航科技歸屬母公司的淨利潤為-100萬元，同比下降103%。
舊的問題遲遲得不到解決，新的變故陡生。
2018年7月4日，海航集團重要創始人、董事長王健在法國公務考察時因意外跌落高牆去世。
陳峰和王健是海航集團雙頭治理結構的兩大重心。王健突然離世，海航不得不分出精力調整人事安排，為此次併購又添一阻礙。
時機不對是外憂，夫妻分歧是內患。
噹噹從成立以來就是 “夫妻店”模式，兩人在公司地位平等、相互制衡。李國慶多次表示自己反對這一模式，認為雖然公司是法人股東結構，但在這種模式下，夫妻作為利益共同體，仍然擺脫不了“私下商量”的路子，也會因為一方的弱勢導致重心不穩，彼此無法說服對方，會讓公司錯失很多擴張的機會。
噹噹私有化退市後，對於公司未來的發展方向，兩人各執一詞。李國慶始終看好當當未來的營收，認為在國內處於消費升級、內容產業迅速發展的時期，噹噹重回A股市場，可以抓住新的歷史機遇，融入本土發展，獲得更高的估值，從而寄期望於讓噹噹自主發展。
而俞渝的態度更為謹慎，考慮到赴美上市的國內電商體量都很大，市場格局已經穩定，噹噹的發展空間已經不多，她更希望賣掉公司，及時引退，當初退市時公司市值跌至5.56億美元，摺合人民幣34億元，海航出的價錢已經比起退市時的估值高了41億元，在她看來相當划算。
這場談判只持續了6個月，最終，海航科技於2018年9月20日發佈公告表示終止本次收購。
“摔杯”事件——從“禪讓”到“被踢出”
海航收購一事體現的是兩人在公司戰略走向上的不合，“摔杯”事件則將大家的注意力聚焦在兩人當下的分歧上：股權和董事會控制權。
今年10月10日，在接受騰訊視頻《進擊的夢想家》節目採訪時，李國慶回顧了自己離開噹噹的始末，情緒激動下把玻璃杯摔碎在地，直指自己的妻子、噹噹網的聯合創始人俞渝年初“逼宮”，“年到半百，被俞渝一腳踢出。”
李國慶在採訪中摔杯截圖
根據李國慶的自述，2014年10月，噹噹網給李國慶1000萬美金開發新業務，新業務包括電子書、自出版、噹噹優品百貨自有品牌等。兩人達成共識，自2015年1月起，新舊業務全權分開，兩人井水不犯河水，但2018年1月，俞渝要求他交出新業務，當時，俞渝持有當當64.5%的股份，李國慶僅持27.5%，喪失了話語權，李國慶不得不交。在他看來，2014年為主動“禪讓”，2018年為被動“奪權”。
在這之後，兩人的交鋒不斷被搬到檯面上。2018年12月23日，李國慶對劉強東美國往事的微博激起眾怒，其不羈言行讓噹噹形象大跌。噹噹網官網於次日表示與其劃清界限，“李國慶先生是噹噹網聯合創始人，他離開噹噹網管理層、決策層已有一段時間，李國慶先生的言論是他的個人觀點。”
公司官微發聲與創始人如此堅決地劃清界限，顯示李國慶與俞渝之間的關係早已由當初並肩作戰的創業夥伴，變成如今的勢如水火。
2019年2月20日，李國慶宣佈創辦早晚讀書，開啟知識付費的內容創業。“現在我的夢，是用3到5年達到年用戶400萬，再造一個互聯網文化生態。”李國慶在公開信中如是說。
但作為噹噹的聯合創始人，李國慶離開噹噹後，他身上的“噹噹”標籤仍然存在。“摔杯”事件一石掀起千層浪，藉由這檔節目，李國慶把自我情緒發洩在世人面前，有人說他真性情，有人說他博眼球，更有人擺出陰謀論，認為他不斷接受訪談，高調現身，一是對離婚進度施壓，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宣傳自己的新創業項目，為“早晚讀書”炒作。
夫妻創業並不少見，一路篳路藍縷，相濡以沫，到最後卻分道揚鑣總是讓人唏噓，夫妻共同打拼的基礎不僅是兩人的才幹、資源，更有相較朋友、同事不一樣的感情加持，往往也讓我們在圍觀夫妻店的時候摻入更多的道德倫理評價，模糊私人空間和資本市場的邊界，這是夫妻店模式下客觀存在的問題。
根據果殼援引美國北達科塔州立大學教授格倫·馬斯克（Glenn Muske）的研究，美國三分之二的企業為家族所有，其中三分之一由夫妻經營。今天是李國慶和俞渝鬧出軒然大波，水面之下因此而警醒的夫妻創業者，應該不在少數。
閱讀更多 36氪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