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那天天氣晴朗，蔣樂強心情不錯，他決定將遛狗的時間提前。剛走到花園，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那是……”他屏住呼吸，心跳加速。
那人也注意到他，正慢慢向他靠近。蔣樂強兩腳發軟，哆嗦地抱起狗。
“喲，這麼多年沒見，不打招呼就走？”那人哈哈大笑。
蔣樂強心裡一緊，還是那樣的笑聲。夠了！真是夠了！
“上班時間你在這遛狗，怎麼？工作丟了？”
關你屁事！蔣樂強在心裡罵。
“哈哈，還是老樣子，屁都不敢放！懦弱、無能！”那人點燃一根菸。
蔣樂強聽見“懦弱”兩字，心裡的火焰迅速燃遍全身，然而他看到被點燃的菸頭，又把那股火壓了下來。
突然，狗從他懷裡跳出，直奔那人而去。那人嚇了一跳，本能地後退了幾步。狗衝他狂吠，那人像沒聽見似的，叼著煙，歪著頭，眼睛斜睨著他，“狗都比你厲害，哈哈哈……”
蔣樂強低著頭，心裡“咚咚”跳個不停。回來了，可怕的噩夢又回來了，怎麼辦？我要怎麼辦？
正在這時，那人一把抓起狗，準備用菸頭去燙它。蔣樂強大叫一聲，他看到花叢中的磚頭。
“嘭”，一聲悶響，磚頭向那人的腿飛去。奶奶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吼道：“打狗還得看主人呢！我孫子是這麼好欺的？”
蔣樂強扭頭一看，奶奶站在不遠處扯著嗓門向路人喊道：“快來看啊！這小子打不贏人，就欺負狗。太不要臉了！”一堆人迅速圍了過來。那人瘸著腿跑了。
坐在診所裡，蔣樂強向劉醫生說起這段經歷。
“那天晚上我又做那個噩夢了，那種恐懼和無助感又回來了。”他低著頭，無精打采。“夢裡的我想逃避，但有一個聲音告訴我要鎮靜。”
“你的潛意識在起作用。”劉醫生說，“那人被打跑了，你是不是有種快感？”
蔣樂強點點頭。
“現實發生的事在暗示你，他是可以被擊敗的。”
“但我心裡還是很難受。我做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
“那就不做。你不要勉強自己，怎麼舒服怎麼來。治療過程中，情緒反覆很正常，你要接受它，就像你接受不完美的自己一樣。”
“人都有缺點，你害怕恐懼，你覺得自己懦弱無能，這些都是正常情緒，關鍵在於你要接受這些情緒，那才是真實的你。”
蔣樂強若有所思點點頭。
“回憶過程中，如果有不舒服就立即停止，待心情好了再繼續。等你能順暢回憶整個過程，並且痛楚感減少了，就說明接受自己了。”
在劉醫生指導下，蔣樂強進入了回憶。他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些事情，記憶零碎而雜亂，像被攪碎的電影，一一從他腦中閃過。伴著這些回憶，蔣樂強時而微笑，時而緊鎖眉頭。劉醫生在旁提醒他，“這就是你，試著去擁抱它。”
7
陽光把雪染成了一片金色，屋簷上的冰柱開始滴水。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氣，蔣樂強覺得渾身通透極了。
大半年的回憶療法，他逐漸認清自己，這個過程漫長且痛苦。當他試圖接受自己時，總有一個聲音跳出來對他說：不，你應該堅強，你要反擊，你……這時他總會想起劉醫生說過的那句話：我們活著已是艱難，為什麼要給自己施加壓力呢？
“我想考二級建造師。”
張萍聽到兒子說出這句話，驚喜不已，“你對這個感興趣？”
事實上蔣樂強很早就對這塊感興趣，只是沒表現出來而已。
“這是我的專業，我來教你。學歷啥的，你都別擔心，我幫你搞定。”
爸爸和奶奶都支持他，小狗在一旁“汪汪”叫，像給他打氣似的，蔣樂強高興壞了。
週末，小區花園裡有不少人，沒地兒坐。蔣樂強牽著小狗走到了小區外。
“喲，這不是蔣樂強嗎？”一輛黑色吉普擋在他跟前，駕駛室裡伸出個腦袋，蔣樂強定睛一看，是……小鑫！
“啊！是你，好久不見。”
“可不是嗎？你小子跑哪去了？電話微信全給我拉黑了。去你家也找不著人。我以為你人間蒸發了呢！”
“我病了，在治療。搬家了，也沒來得及告訴你們。”
“什麼病？”
“抑鬱症。”
“這病我聽過，挺難治的。你現在怎樣？”
“好多了。”
“我剛好要去桃花溪玩，走，一路？”
蔣樂強向來不會拒絕人，小鑫多說幾句，他就應允了。“我把張鵬喊上，我們哥仨好好聚聚。”小鑫衝他說道。
當晚，蔣樂強醉醺醺回家，嘴裡直嚷著：“變了，都變了。”張萍忙煮了碗醒酒湯，他喝下後依然意識模糊。
“說出來，心裡有不痛快都說出來。”蔣冬在旁鼓勵他。
“他們都吹噓自己年薪多少萬，買了多大的房，喝什麼樣的酒。我想說說高中時候的事，都插不上嘴。”
“我問張鵬，為什麼結婚的時候沒請我。他說太忙忘記了，這不是扯嗎？他請了小鑫，會忘了我？”
“我說你們送的帆船我還珍藏著，他們可勁地笑，直到看到我手腕上的傷疤，才不笑了。”
蔣樂強邊說邊哭，哭到身體開始抽搐。
“很好，你難受就哭出來，別憋著。”蔣冬撫摸著他的背，“人心變了很正常，這麼多年不見，友情沒了也很正常。你能早點看清他們，對你來說是件好事。”
“可是心好痛。”蔣樂強捂著胸口。
“痛就喊出來，哭出來。你忘了醫生說了嗎？要直面自己的心，接受不好的情緒。”
蔣樂強躺在床上大喊大哭，直到筋疲力盡。蔣冬擦去他的淚水和汗水。他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來，他感覺神清氣爽。以往這種情緒入睡，常會伴著噩夢醒來，這次卻沒有。他能感覺心中的痛正漸漸褪去。
他看見了那隻帆船，它有裂痕，人人都有裂痕，這並不可怕。
蔣樂強將全部精力投入到備考中，每天除了運動遛狗，就是看書學習。生活規律了，身體素質也提高了。
精神科醫生建議他將藥量減少，這消息讓全家欣喜不已。
記憶療法仍在繼續，現在他回憶起那些“可怕”記憶，情緒波動越來越小，噩夢裡的黑暗深淵和無形力量也漸漸離他而去，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8
“二建”成績出來了，蔣樂強只過了一科。他有點失落，將自己關在房間。
“你沒有基礎，能過一科很不錯了。我那些同事，學了幾年都沒拿到證呢！”媽媽在門外安慰。
“就是，我孫子最棒了。第一次考就能過一科，你那堂姐考了三次，一科都沒過。”喜歡在幾個孫子中間比較的奶奶，第一次偏向了蔣樂強。
蔣樂強開了門，他衝兩人笑笑：“我沒事。明年再考。”
他發現自己緩解壓力和治癒痛苦的能力加強了。再次備考，艱辛自不多說，但他總能從消極的情緒中脫離出來。他很清楚，這是他想做的，不是被逼的。想要回報必然有付出，情緒的起伏也是種付出，這都是正常現象，沒什麼大不了。
第二年，蔣樂強過了剩下的兩科。拿到證書那天，陽光明媚，他踩著地上移動的光影蹦蹦跳跳地回家，開心得像個孩子。
“爸，你看，這是證書。”
“好，我的兒子就是棒！”
“他的病也好了，醫生說不用吃藥了。”張萍在旁補充道。
“好好好，這可真是雙喜臨門啊！”奶奶笑得合不攏嘴。
“不過劉醫生也說了，這病容易復發，以後還得多注意。”
“不管怎麼說都是好事，走，出去吃一頓，好好慶祝慶祝。”蔣冬放下證書。
“等等，我有話說。”蔣樂強深吸口氣，嚥了咽口水，“我一直想說……這些年，辛苦你們了！我很抱歉，因為我，你們擔驚受怕、忍受流言蜚語，我給你們很大壓力……”
“兒子，別說了。”張萍的淚水在眼眶裡打圈兒。
“不，我要說。其實我在心裡已經謝過你們千萬遍了，但我以前不好意思說。你們為我做的，為我忍受的，我都明白……”蔣樂強用手背抹著淚。
蔣冬一把摟住兒子，“以前是我們不好，不夠關心你。經歷這次，我也明白了，生命和愛是最重要的。一家人的心凝在一起，再大的難關也能攻下。”
“未來我們一起努力。”媽媽和奶奶走了過來，四人緊緊抱在一起。蔣樂強心裡湧動著一股暖流，這暖流將源源不斷地伴著他度過往後餘生。
第二天清晨，第一縷陽光剛照進窗戶時，蔣樂強被鳥叫聲吵醒。他推開窗戶，室外花園裡嫩草剛發出新芽，一片青綠色隨風拂動。
蔣樂強深吸一口氣，坐在書桌前寫下了日記：
我人生最黃金的十年是在病中度過的，以前我覺得這十年完全是虛度了，我曾為此懊惱不已。現在我覺得，這種經歷也是一種財富，如果我沒有在黑暗中匍匐前行，也不會感覺到光明的可貴。
我在迷失中找回“真我”，我能與自己“和解”，這本來就很難。我驕傲！在治療中我發現，心理創傷，並不會腐蝕我的人生；心理上的掙扎，也不會減損我的力量，只要你敢於正視它、接受它。未來的路還很長，我會帶著這份力量繼續走下去……
陽光灑在書桌上，蔣樂強抬起頭，恰好看見陽臺上的那隻木質帆船。光從帆船的裂縫中射出，直晃他的眼睛，他笑了。（作品名：《裂縫中成長》,作者：s糖蓮子。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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