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狄更斯《雙城記》
持續4個多月的社會風波令香港經濟遭受打擊，用行政長官林鄭月娥的話說就是“進入寒冬”：香港經濟今年上半年按年僅增長0.5%，是自2009年經濟衰退以來最差的表現。
示威活動已影響會員的銷售、企業運作及員工，據香港最大的勞工團體——香港工聯會開展的一項問卷調查顯示，有 16%的受訪者任職公司開工不足，收入下降，甚至被裁員。有近一半受訪企業對香港未來的前景感到悲觀。在調查中，有61%受訪公司更明言已開始感受到持續示威活動的影響，因此已經考慮將業務遷離香港。
曾經的東方之珠，如今卻處處充斥著暴行。這對香港經濟造成了極大的負面影響。倘若香港經濟真的就此一蹶不振了，那些生活在香港的普通市民們，又將面臨怎樣的人生際遇？
我們不願做渺小個體同大時代相抗衡的最壞設想，但歷史卻不斷提醒著我們：現今的繁榮昌盛來之不易，更需要我們每一個人為之守護。
個體命運於百轉千回間同時代大背景交織一體，當時代的巨輪航向覆滅的終點，將無一人倖免於難。
四十年的東京，便是前車之鑑。
上世紀80年代，日本處於資本主義急速發展的黃金期，也是傳統行業最後的輝煌期。《廣場協議》的簽署帶來了全體國民的狂歡，幾年後，美元泡沫自東京開始破裂，並迅速蔓延至日本全境。自那後，日本進入了‘失去的20年’。
覆巢之下無完卵，在帝國經濟大廈將傾之際，不計其數的普通人也被迫迎來了自己的人生拐點，他們未來的命運自此有了同先前截然不同的軌跡。那是他們自身的主動選擇，更是時代裹挾下的被動繾綣。
01
There is no such thing as a free lunch.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美國諺語
在中國的南方，有一種餈粑是以艾草為主要原料製成的。當經濟惡劣到買不起菜時，路邊的艾草不失為一種好食材。現居臺灣的日本作家大原扁理就經常採摘野生的艾草做配菜。
“採回來以後我會放在太陽下曬半天，之後加鹽水煮，之後再以醬油浸泡，最後把它煎到鬆脆，可以儲存起來，加在拉麵裡吃。”
大原扁理出生於1985年，那年，日本取代美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債權國。同年9月，美、日、英、法、西德五國領導人在紐約的廣場飯店簽下了著名的《廣場協議》，聯手控制匯率，人為做高日元對美元匯率。之後5年，日元對美元的匯率持續上升，國民手中的日元愈發值錢，國外則是排著隊送錢的投資人。
昭和61年（1986年），《廣場協議》簽訂後的第二年，27歲的一郎來到了首都東京。名校畢業的他很快就找到了稱心工作，成了三菱商事的一名上班族。初來乍到的他開始規劃起自己的‘東京夢’——
35歲，在東京買房。東京，古稱江戶，自德川家康1603年建立德川幕府時起，一直是幕府所在地，也是日本最大的經濟及政治中心。而80年代的東京，更是世界的焦點：號稱僅23個區就能買下整個美國。
同現在的北漂一樣，‘東漂’的一郎認為，能在東京安身立命無異於光宗耀祖。而要在東京落地生根，首要前提便是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產。不同的是，當時的日本房價雖高，但高額的房價對當時的日本國民來說，卻並不是問題。
1987年，東京電視臺播放了某開發商的商品房搖號抽籤儀式，55平方米總價6200萬日元，搖號率1/3700。一位沒中籤的年輕媽媽表示，明年繼續努力實際上。到了明年，搖號率又到了1/6200，希望更加渺茫。
一郎面臨的難題，正是買不到房子。而這唯一的難題也很快就迎刃而解了。
作為一名普通上班族，一郎無疑是個幸運兒。他所在的公司三菱商事，同做房地產的三菱地所均屬日本四大財團之一，三菱財團。1989年，昭和改平成，那年冬天，三菱地所斥資2000億日元，買下了美國紐約洛克菲勒中心大廈，震驚世界。作為三菱的一份子，在來東京的第三年，一郎交了訂金，去銀行貸完款後的他毋需抽籤，順利地在三菱地所開發的樓盤裡拿到了一套房。
30歲的一郎在平成元年圓了自己的東京夢，這比預計時間整整短了5年。提前圓夢的一郎下班後可以同女友花一萬日元打車，只為吃一碗800日元的拉麵，同為“東漂”的女友也是一身名牌，肩上挎著當時日本女人的標配，LV。
普通上班族一郎以3000萬日元拿下一套兩居室後，在89年底同女友結婚。當時夫妻雙方月收入已過百萬日元，房貸對他們來說並不是很大的壓力，新婚燕爾的兩人計劃著來年迎接家庭的新生命。
人往往容易在順境時對時勢做出錯誤預判。同當時所有人一樣，他們相信，來年，也就是1990年，日本將徹底取代美國，成為世界第一經濟體。
02
"Those whom God wishes to destroy,he first makes mad."
“神欲使之滅亡,必先使之瘋狂”——歐底庇德斯
2008年，北京奧運會，中國自豪地向世人展示著改革開放的碩果。東京，65歲的日本老人井藤還清了債務，一人生活的他結束了長達27年的負債生涯，住在30年前購買的別墅裡，獨自品味著平淡的晚年生活和人世無常的落寞。
他的故事要從44年前說起。
1964年，東京奧運會。美國發射的“辛科姆”通訊衛星，向全世界轉播了奧運會的盛況。盛會結束後，場地上沒有留下一片廢紙，日本戰後培養的超高國民素養令全世界乍舌。同時，日本也藉此機會，向全世界展示了自己從戰敗陰影中復興的國家形象。
為了迎接東京奧運會，日本修建了一系列交通基礎設施，興建了城市。這些大規模的建設帶動了日本房地產行業的強勁發展，也吸引了全國各地的優秀人才進京發展。
井藤，便是在那個年代，湧入東京。
1972年，年僅24歲的井藤同自己的大學同學一起開了一家外貿公司，做起了進出口生意。他是當時萬千創業者中的一員。同年九月，首相田中角榮訪華，中日關係破冰，邦交正常化。這一行為遭到右翼勢力極力反對，激進主義甚至派出刺客刺殺田中。
那年，東京街頭總是被遊行的學生佔領，另一邊，創業者井藤的事務所依託家電出口，賺到了第一桶金。70年代的日本製造業飛速發展，東芝、松下、三菱等企業生產的電器暢銷全球，甚至賣到了百廢待興的中國。出口生意格外好做，這讓井藤的創業路走得十分順暢，賺了個盆滿缽滿。很快，他完成了娶妻生子的人生大事。婚後的他事業有成，家庭幸福，每天的日程就是飛往世界各地度假。
這種幸福時光一直延續到了《廣場協議》的簽署。《廣場協議》後，日元的升值直接影響到了井藤的外貿生意，與此同時，日本的經濟格局發生了悄然改變，從曾經的實體經濟導向逐漸轉向以地產與股市為代表的泡沫經濟。
自85年全面開放不動產市場後，日本政府就寄希望通過不動產來讓騰飛的日本經濟繼續保持高速發展。在不動產市場全面開放的85年-89年，日本以及世界的變化讓日本政府清楚的看到了這一政策錯誤的嚴重性。
井藤手上的員工頻頻跳槽到房地產與金融行業。資金都流入股市和房產後，在家炒股的家庭主婦比上班族賺的還多；隨便買一塊地皮，一年後都能翻一倍多……一時間，實體經濟無人問津。
井藤嗅出了一絲危機卻做出了他這一生最後悔的選擇。頭腦清晰的創業者井藤認為實業興邦，87年的時候，他果斷地從銀行裡取出自己多年積蓄，把錢都投入到了新廠的建設，準備開啟人生的第二次創業——生產螺絲。這一舉動在當時被不少人嘲笑。
為了緩解短時間內的資金壓力，他通過關係，在寸土寸金的東京入手了一套兩層大別墅，準備做一次短期投資。原先，他的計劃是十年後搬出別墅，若公司運營順利，就用租金來償還銀行的貸款；經營不下去了，他名下還有一套價值上億的別墅，可隨時出售快速回籠大筆資金。
他始終相信，如今的繁榮只是表象，等泡沫破滅後，國民肯定會重新意識到實體的重要性，他的螺絲廠將繼續源源不斷地替他賺錢。
即使看到了未來，個體也無法對抗時代洪流。出乎井藤的意料，貸款購入別墅後，僅僅一年時間，號稱‘房價永遠不跌’的東京，房價斷崖式下跌。1990年，東京房價大跌43%。
03
The greatest king of mankind can not change the ocean currents in the ocean.
人類最偉大的王，也無力改變大海中的洋流——薩繆爾森
一切都來得太快也太突然了。91年，日本房價繼續全面大崩盤，巨大的地產泡沫自東京開始破裂，迅速蔓延至日本全境。
井藤的別墅估值減半，最慘的是，根本無人接盤。自己的外貿公司早已過了盈利的紅利期，剛剛起步的螺絲廠離賺錢還有一大段路要走，他一下子成了還不起銀行貸款的窮人。
為了償還貸款，井藤關閉了自己一手打造的兩家公司，並搬出了別墅，擠在小公寓裡同鄰居共用淋浴間。靠著自己經營公司多年累積下來的人脈關係，很快，他找到了一份置業管理的工作，月薪30萬日元。而他每月只能在房租上負擔3萬日元。按貸款合約，以他目前的收入水平，他需要還款到65歲。
曾經的企業家，還不起貸款，租不起像樣的房子。為了不牽累家人，他果決地同妻子離婚，選擇獨自一人負債前行。而女兒在年滿十八歲後，放棄了讀大學，早早出來就業。一是替他承擔部分債務，另一方面，家裡也的確拿不出學費。
離婚後，井藤同所有人一樣埋頭苦幹，前妻也開始在超市打工，賺取自己和女兒的生活費。幾乎從未工作過的兩人慢慢適應了新的生活方式，從剛開始的時不時聯繫逐漸成了陌路人。最終，在還清了所有債務後，井藤成了那棟二十多年都賣不出去的別墅唯一所有人。
井藤在朝夕間失去所有，那段時間，無數企業和銀行宣告破產；黑社會卻趁機擴張勢力範圍；許多家庭主婦和剛畢業的女大學生無奈步入色情產業……
希望的花朵結出罪惡的果實，步入天堂的繁華之路卻是通往地獄的大門。多年以後，東野奎吾在《解憂雜貨鋪》中，以信件的方式，穿越時空，提前告知了女主這場經濟危機。可現實世界卻並無時光機，從未經歷過低谷的年輕上班族一郎只好用最極端的方式來迎接日本那‘失去的二十年’。
04
Life is a treasure from parents. Think about your parents, brothers and sisters, your children, and discuss with them.
生命是從父母那裡得到的至寶，再好好考慮一下父母、兄弟姐妹以及自己的孩子，再和他們商量一下——青木源樹海標語
在日本富士山腳下，有一片名叫青木源的綠色森林地帶，每年都會有成百的人光顧此地，這些人不是來欣賞這裡秀美的自然風光，而是將這裡作為自己生命的終點——自殺。一百多年來，已有上萬人在這裡死亡。
1990年12月31日，日劇天王木村拓哉所屬組合smap首次登上紅白歌會，中國藝人鄧麗君也在那年第三次入選紅白，演唱了歌曲《我只在乎你》。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日本迎來了平成三年。幾天後，有人在青木源發現了一郎的屍體。
上班族一郎當年以3000萬日元入手的婚房，在經歷了90年東京房價斷崖式下跌後，曾經的意氣風發一去不返。頭一天還拿著近百萬月薪的他轉眼間工資少了大半，結了婚卻未生孩子的妻子則直接沒了工作，成了家庭主婦。為了維持生活，夫妻倆只能以每月5萬日元的租金把新房租出去，減輕債務壓力。而他同妻子，只好搬出新房，一家人擠在更小的公寓裡，租房度日。
走在東京街頭，下班回家的一郎再也看不到一身名牌，帶著自信笑容大步逛街的時尚女性，曾經門庭若市的拉麵館無人問津，出租車司機一天接不到幾單生意，到家後的晚餐則是妻子跟著電視臺節目學做的鹽水煮雞蛋……
為了改變現狀維持生存，一郎不斷地投簡歷準備跳槽到工資更高的公司。而簡歷上有三菱集團做背書的一郎在努力兩個多月後，仍未收到一份面試邀請，即使偶有打來電諮詢的，工資待遇也比現在還低。
一時間，一郎有些分不清之前的順風順水究竟是靠自己的能力還是運氣，亦或者，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時代賞賜的紅利？
普通上班族的東京夢碎了，一種更深層次的幻滅感在他內心縈繞不去。新年來臨之際，他趁著夜色驅車前往青木源，同世界告別。
從小到大，外界社會和周圍環境都在不斷提醒著我們說：‘你很幸運，活在了最好的時代’，而盛世終有落幕時，當經濟下行，生存成本不斷上漲，生活的謊言也終將被無情拆穿：對於普通人來說，無論生存還是生活，都逃不過大時代的洗禮。
05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明天，永遠都是嶄新的一天——《飄》
大原扁理現年33歲，從他出生那年《廣場協議》的簽訂算起，那個時代至今也已30多年了。這期間，美國重回霸主之位，中國崛起，在即將來臨的2020年，東京將再一次舉辦奧運會。只是不知道這次，日本又將給世界展示怎樣的一面？
長居臺灣的大原扁理仍過著獨來獨往的生活，外界發生的一切似乎都與他無關。17歲，因為猶豫不決錯過了填報志願的時間，大原不得不放棄上大學。從那時起，他就開始意識到：人生的許多事都是順其自然的，該來的總會來，何必急著做決定呢？
在過了3年問父母要錢的宅男生活後，大原去了東京，在一家超市打工。每月只有7～8萬日元收入的大原要面對每月近7萬日元的房租壓力，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大城市的生活壓力會如此巨大。於是大原在東京郊區過起了‘隱居生活’，房租變為之前的一半，沒有社交，不去超市，不用手機，自己理髮，只培養不花錢的興趣……
一年後，他將自己的生活出版成書，意外登上了亞馬遜暢銷書排行榜。在他的書裡，他這樣說道：
‘在日本，政府定義年收入不到100萬日元的為貧困人口，但誰說貧不貧困，是由政府定義的？我覺得我過得很富足。’
大原扁理，那個自出生起就見證了一個時代的瘋狂與落幕的普通人，他說他並沒有真正放棄自己，他只是做著自己喜歡的事，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
倘若一顆波瀾不驚的心真能換來絕對的幸福，那麼究竟是以天為蓋地為廬順其自然地度過這一生，還是一如既往地闖入滾滾紅塵，體驗未知的精彩？
無論過著哪一種人生，我們都希望是源於各自內心的選擇。但濃霧正向香港瀰漫，部分人在不遺餘力地把香港的未來推向深淵，摧毀著這個時代。同時，他們也在自私地縮小著其他普通人的選擇面。
無論他們懷有怎樣的訴求或者說陰謀，普通市民都是無辜的，請不要把香港和它的子民今後的命運，都變為時代的犧牲品。
最後，我想引用狄更斯的那句話：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但它值得守護。
（完）
《失去的二十年》. 池田信夫
《日本房地產泡沫破滅後的平民生活》.仲道
《才不是魯蛇：錢少事少，週休五日的快樂人生》.大原扁理
《當房價崩盤後，美國和日本的“房奴”過著這樣的生活……》.林國宇
《廣場協議》.維基百科
《日本經濟泡沫破滅, 經濟一覺倒退20年！》.高老財經.
閱讀更多 書本放映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