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很多“80后”“90后”和我一样，爱上林青霞都是从东方不败开始的。永远记得，在那部电影里，她一袭红衣，微仰起头，骄傲而落寞地说：“你们这些负心的天下人！”

这是怎样的一位佳人！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了美丽原来可以让人瞠目结舌到如此地步。那时还不知道“风华绝代”这个成语，只是突然间感觉到，别的大美女和她一相比，真是黯然失色。

我年少不经事时，曾如痴如狂地喜欢过很多明星，但唯有她当得起“偶像”这两个字。哪怕对张国荣，我更多的也是一份灵魂契合的欣赏和怜惜，只有对她，却是彻头彻尾的迷恋和崇拜。

在雌雄同体的东方教主面前，平凡如我，除了臣服于她的美并终生不渝之外，别无他念。

她那么美，美得倾国倾城；她那么骄傲，骄傲得不可一世。

现在想来，我喜欢的可能是银幕上的那个“她”，银幕之下，她理性克制，亲切随和，到了“开到荼蘼花事了”的年纪，就会选择嫁给爱自己的人；在遇到八十岁的山东老奶奶时，会亲切地送上一张签名 照。

这才是真实的她，比银幕上的她更具人间烟火味，更加平易近 人。

迷恋东方不败的人，总是喜欢把对电影角色的期待套在林青霞的身上。人们渴望着她任性如风，潇洒不羁。

事实上，她不是东方不败，她是典型的东方美人，具有典型的东方式智慧，懂得取舍，进退自如，她不要一生骄傲，她只想现世安稳。

壹

有些人天生就是要做明星的，林青霞就是如此。

她出生时，母亲为了给她取名，翻遍了家中的书籍，最后从一本武侠小说中找到灵感，书中那位超凡脱俗的女侠就叫青霞。

母亲希望这个小小女婴将来能像青天上的彩霞一样，人人都能欣赏到她的美。

林青霞长大后，果然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出落得无比美丽。看她少女时代的照片，才知道原来真有“天仙化人”这回事。

那时的她就是琼瑶笔下的那种清丽少女，小小的一张脸，两道长眉入鬓，一双眼若秋水，不笑的时候有些清冷，一笑便如春花绽放。

同样是美女，有人形容李嘉欣美得石破天惊，那么林青霞则美得鬼斧神工——她的身上始终笼罩着一层仙气，因为没人相信凡人会美成那个样子。

美丽如同贫穷，是无法遮掩的。

十七岁的林青霞，高考落榜，正是失意彷徨时，与女同学一起逛西门町时被星探一眼相中，由此踏入了《窗外》的片场。

试镜时，同来的女同学很大方，她却只敢害羞地躲在后面。导演更青睐那个大方的女同学，男主角的扮演者却更看好林青霞，他觉得她身上那种怯怯的气质，就像琼瑶笔下的江雁容。在他的坚持下，导演终于选了林青霞。

那个男主角的扮演者，叫秦汉。

由此，他们开始了长达二十二年的纠缠。

贰

林青霞的前半生，活得就像琼瑶笔下的女主角。

她是最美的琼瑶女郎，主演过十二部琼瑶的电影。有人曾经问琼瑶，用过那么多女演员，最喜欢的是谁。琼瑶总是热诚地回答说：“林青霞！她是我心中永远的青霞。”

琼瑶为何如此偏爱林青霞？因为后者太符合她小说中人物的气质了，《窗外》中的江雁容生得纤细瘦小，一双如梦似幻的眼睛略带几分忧郁，这不就是年轻时的林青霞吗？

年轻时的琼瑶和林青霞，气质和经历本来就有几分相似。她们都热爱文艺，都有个强势的母亲，高考都落榜了，都分外敏感，爱情的需求都十分强烈。琼瑶按照她的理想塑造出江雁容等人物，没想到林青霞居然能将她笔下的理想人物诠释得如此完美，所以二者惺惺相 惜。

《窗外》是根据琼瑶亲身经历写成的一本小说，是她最重要的一本书，巧的是，《窗外》也是对林青霞来说最具意义的一部电影。

琼瑶用《窗外》来悼念她逝去的爱情，林青霞则借《窗外》开始了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一段情。

初遇秦汉时，他早已成名，她却是个初涉影坛的新人，对他充满了仰慕。许多年以后，她接受访问时，描述初见秦汉那一幕，说他穿着白色上衣，黑色西装裤，头发长长的，看上去好忧郁，好有气质，俨然小说里所写的那种白马王子。

不管后来岁月变迁，初见时的美好一直留在她心中。她的一生，绕不过那部《窗外》，也绕不过那个男人，所以后来她写的第一本书，书名就叫《窗里窗外》。

她和秦汉的爱情，也完全是琼瑶式的。

银幕上，他们是风靡一时的金童玉女。两个人一起拍了《一颗红豆》《金盏花》《雁儿在林梢》《彩霞满天》等多部琼瑶电影，林青霞成了东南亚男人的“女神”，秦汉也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

银幕下，他们因戏生情，两颗心慢慢靠拢。秦汉比林青霞大八岁，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纪，林青霞形容那时对秦汉的感觉，用了“迷倒”两个字，可见她对他爱慕之深。

作为林青霞的粉丝，我很喜欢看他们演的那些戏，虽然剧情乏善可陈，但看着那么漂亮的两个人在树林里追逐嬉戏，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让她纠结的是，他已经结婚了，妻子叫邵乔茵，是个性格很要强的女人。听说他们的绯闻后，邵乔茵跑到片场去闹，弄得二人尴尬不 已。

那年的亚太影展，林青霞没有收获任何奖项，感到情场职场两失意的她吞服了过量安眠药，闹出了自杀的传言，可见她为这段感情困扰之深。

为了逃开这一切，她远走夏威夷。秦汉没有追过去，秦祥林却追了过去。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台湾影坛，是“双秦双林”的天下。“双林”是指林青霞和林凤娇，“双秦”则是指秦汉和秦祥林。秦祥林外号“花心查理”，这么一个风流大少，却甘愿为林青霞离了婚，一个人追到美国去。

林青霞感动之下接受了他的追求，订婚前夕，她专程从夏威夷打电话给秦汉，本来期待他会挽留自己，没想到心中的他只是云山雾罩地说了一通“你是个悲剧人物”之类的话。一气之下，她果断和秦祥林订了 婚。

和秦祥林在一起那四年，林青霞和秦汉都过得很不开心。得知她订婚后，秦汉天天去酒店买醉，邵乔茵见完全留不住他的心了，总算同意和他离婚。林青霞呢，表面上看快快乐乐的，可熟悉她的朋友都发现她实际上有些忧郁。

唯一开心的是秦祥林，虽然他和林青霞最终以分手告终，回忆往事时他仍然说：“能够和她这样的女人在一起过，我没有遗 憾。”

这段感情对于林青霞的意义则是，她确认了秦汉才是自己最爱的男人。兜兜转转，她和秦汉在都恢复单身之后，终于在琼瑶的撮合下重新走到了一起。

叁

那个阶段对于林青霞来说，每一天都快乐得闪闪发光，她恨不得向全世界宣称：“秦汉是我林青霞的男人了。”

这个男人，她仰慕了那么多年，现在终于成了她的，一开始，他简直满足了她对男人和爱情的全部幻想。

他带她去日本奈良看樱花，两人在满天缤纷落英中互许终生；她在香港拍戏出了点意外，他接到电话时紧张得全身都发抖；在她的小型生日聚会上，他们当着朋友的面拥吻在一起，收获了一片掌 声。

复合后他们拍了一部戏，就是三毛编剧的《滚滚红尘》，主角原型是张爱玲和胡兰成。戏里戏外，她都爱他爱得发狂。当真正爱另一个人时，看他的眼神是会发光的。她演的沈韶华，看向他演的章能才时，眼睛里就满是光彩。

都说她不太会演戏，凭着这部戏，她终于拿到了向往已久的“金马奖”。只因为和她对戏的那个人是他，她才可以全情投入，从而收获了从艺以来最好的表演大奖。

拿奖后，他和她一起去上电视访谈，两人坐在沙发上，她偎在他的怀里，像只依人的小鸟，脸上是灿烂的笑容，感觉那样甜，一开口说话，更是甜得要溢出来。

她说对现阶段的生活特别满意，戏呢，也拍了不少，“金马奖”也拿了，男朋友也很好，钱也赚了些，实在是别无所求了。他说得少一点，笑她连存钱这种事也拿出来说，看向她的眼神写满了宠溺。

还有一次，她去上倪匡的节目，倪匡、黄霑、蔡澜三人都在，倪匡公开说觉得秦汉配不上她，她马上捍卫秦汉说：“什么啊，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真的，比你们三个都好。”

事业上，她也凭着徐克的《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再次红遍东南亚。徐克称赞她是五十年难遇的美人，他重新发现了她的美。

她饰演东方不败时，已经过了她最好的年华，却让人们不得不感叹，原来最高形式的美，都是雌雄同体的。

她是一个追求完美的女人，在她三十多岁时，一切都达到了完 美。

她不知道的是，当月亮最圆时，下一步就是一点点变缺，当一朵花开到极致，就是萎谢的时候了。

她和秦汉的感情经过了那么多考验，却敌不过相守在一起的一地鸡毛，最终她嫁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这让无数人为之扼腕叹息。一个影迷曾经撰文感叹说：“人间处处有遗憾，最憾是——青霞不能嫁秦汉！”

四

这么登对的两个人，为何最后却松开了彼此的手？推而广之，为什么那么多曾经相爱的金童玉女，最后却无法共白头？

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们都是“被宠坏”的人，得到的爱太多，因此谁都不愿意做那个付出更多的人。

秦汉自己就坦承过，他不是一个适合谈恋爱的人，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迁就女孩子，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开心。

林青霞可能是入戏太深，一直拿着琼瑶式爱情的浓度和标准来要求秦汉，她想要很多很多爱，可他能给她的远远不够。

两人在一起时，一直是她在付出、她在迁就，吵了架之后，她总是先低头的那个人。她在香港过圣诞时，打电话叫他过来看她，他却淡淡地说：“既然是你叫我去看你，你就帮我买好机票吧。”

她渴望有个家，用各种方式暗示他想结婚，他却从来不肯给她承诺，连蔡澜他们都说他“无胆”。

那时的她，年近四十，独自一人在香港打拼，在扮演东方不败时，头上要戴很重的头套，每次都痛得她直流泪，徐克见了，自责地说：“青霞，是我不好。”她背过头去流眼泪，说：“不，是我命不 好。”

真是闻者心酸。谁能够想到，戏里笑傲江湖的东方不败“教主”，戏外却是这样一个为情所困的无助女子，年近四十，前程茫茫，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她是个很需要安全感的女人，亦舒曾夸她“美而不自知”，所谓不自知的美，无非是因为没有得到很充分的爱，所以信心不足。

林青霞为何会弃秦汉而嫁邢李？只因后者能给她安全感。据传她在上海拍戏时患病，秦汉不愿意过来陪她，邢李第二天就出现在她面前。上《偶像来了》时，她说起邢李时，形容道：“他是真的对我好，好到就是要星星、月亮他都会给我想办法。”

四十岁那年，她风光大嫁。婚礼视频里，她身着红衫，对着镜头笑意盈盈地说：“我要告诉全世界，我林青霞终于结婚了。”

后来因婚变传闻，有人质疑她嫁错了人，他们忘了，人总是只能做出在彼时彼地最合适的选择。

在爱和安全感之间，这次她选择了安全感。

伍

无论影迷们怎么不喜欢邢李，都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曾经给过她向往的岁月静好。

他给了她邢太太的身份，一掷千金买价值过亿的豪宅送给她做结婚纪念日礼物，她生的两个女儿，一个叫“邢爱林”，一个叫“邢言爱”（谐音仍然爱），他的确对她用过心。

只是后来，关于他们婚变的传闻铺天盖地。他们的婚姻持续了二十多年，就“被离婚”了二十多年。

加上林青霞自己也说过婚后曾失眠抑郁过，很多人都愿意把她想象成豪门怨妇。

但看林青霞在电视节目上的状态，一点都不像个怨妇。

怨妇其实不是一种身份，而是一种选择，有些女人婚姻一遇到问题就会怨气横生，林青霞不一样，她是一个有智慧有灵性的女人，这种智慧和灵性，是沧桑岁月和坎坷人生赠予她的礼物。

走过了人生的风风雨雨，她早已经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能什么都要。她一心要爱的时候，就勇敢去爱，她想结婚的时候，就找个人嫁了。这样的女人，就算遭遇婚姻上的变故，她也不会让自己沦为怨妇。

看她在《偶像来了》中的表现就知道，她已经活得云淡风轻，身上并无怨气，对于她爱过和爱过她的人，她只有感激，没有怨恨。

她是那种典型的老派人士，事事都讲究恰到好处，事事都为他人着想，几乎没有人不夸她好，连邢李的前妻张天爱都感激她照顾继女特别周到。黄永玉曾经鼓励她做个野孩子，她也努力过，但她骨子里真不是个野孩子。

这样的人生，当然不如东方不败那样任性不羁来得过瘾，但那有什么关系，这才是她真实的样子。

她这一生，想得到的基本都得到过，想拍戏，就一口气拍了上百部电影，想写作，就在五十多岁时提笔细写，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也有过细水长流的婚姻。六十岁时，回顾自己的一生，林青霞用了“圆满”两个字。

所谓幸福，不就是求仁得仁吗？至于快乐，纯属生命的奇迹，作为一个成年人是不应该只奢求快乐的。

微启示

很多年以后，卸下了光芒的林青霞开始以另一种形式接受众人的注目。她写专栏了，人们于是争论她的文字是否有资格见诸报章；她上了真人秀，人们发现“女神”原来这样可亲可近；五月的街头，剪了短发的她对着狗仔队灿烂一笑，顺理成章地登上了当天的报纸头 版。

曾经有一个叫铁屋彰子的日本女作家，花了十年的时间往返于洛杉矶、香港和台湾无数次，只为了写一本关于她的传记。她感慨地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她希望爱林青霞的人能放下林青霞拎起自己，为自己的人生好好打拼。

铁屋彰子不知道的是，我们爱林青霞，其实并没有爱得失去自己，就像蔡康永所说的，爱一个偶像就等于爱着你自己，爱着因为她而变得更好的自己，爱她，是本性，是注定，是天然。

走下了神坛，林青霞依然是我们的“女神”。

（本文摘自《繁华落尽，素心不改》，作者慕容素衣）

《繁华落尽，素心不改》

本书是青年畅销书作者慕容素衣全新文学随笔集。

全书精选了二十二位知名女性，有赵四小姐、凌叔华、周璇等民国才女名媛，也有三毛、亦舒、琼瑶、李碧华、梁凤仪、胡因梦、安妮宝贝等当代知名女作家，还有林青霞、邓丽君、夏梦、梅艳芳、王祖贤、朱茵等被奉为女神的明星。

她们都有着自己的人生故事和爱恨悲喜，然而，她们都选择了以同样一种淡定优雅的方式，活出了自己想要的人生。

书中对这些女子的人生故事进行了生动讲述，对其人生心态和活法做出了认真解读，意在给今天的女性以启示，教会她们优雅地过好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