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开封城防图”

实话“开封城防图”

过去有一段时间,原想对“开封城防图”说几句话,却又未曾张口。这是因为,翻过两本连环画,看了几部电影片,曲曲折折,绝处逢生,紧张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偶而还施出“美男计”,和妖里妖气的太太、小姐们暗做手脚。这时候,总感觉象似座下生了针刺,禁不住想站起来“争鸣”几句。然而又往回想一想,这是在做戏,演传奇,如果把一台戏或一本连环画描述得竟象老实的革命者一五一十汇报工作那样,还会挣得“票房价值”吗?于是一团热火也就慢慢冷却下去了。

这回是政协《开封文史资料》 编辑部的同志作为交下的任务,指定要我写点关于“城防图”的旧话。于是历历往事,也就一幕幕在脑际的荧光屏上重现出来了。


实话“开封城防图”

一、掩护

我们开封工作站(原属八路军总部锄奸部,后改属豫皖苏军区社会部)这一班党的“地下工作”的同志们,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直至一九四八年十月二十四日开封第二次解放,始终在党的关怀和由特定的负责同志直接领导下工作。几经变迁,开封解放前夕,又改归豫皖苏军区社会部领导,总的任务是,收集敌方情报,同日本侵略军、汪伪组织和国民党情报系统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以配合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在临近解放开封的时候,则着重调查敌方党政军特的最新动态,直接配合解放开封,且考虑建国以后为拔除“暗钉”(潜伏特务)作准备。

为此,我们的同志需要有一个必要的掩护所。而且在那个时候,从来没有听说过发工资的话。生活自理,或同志间互相照应。这样,在组织的安排下,有的练就一手经商的本领,有的文质彬彬在学校里工作,我则经亲友们的帮助,去到北书店街文化服务社做事。

文化服务社是国民党河南省党部属下的一个企业单位。它的主要任务是经售书籍、文具。印刷部则承印党政机关、军事组织的报表册薄、书刊文件,包括机要或绝密文件。这对掩护我们自己,或者开展工作,自然是相当方便的。

实话“开封城防图”


二、任务

一九四八年四、五月间,我们忽然在乌云压城的开封古城,看到了一道闪烁的光辉。那时货币贬值,物价迎风看涨。囤积抢购,人心浮动。全城处在一片惊慌混乱的气氛中。正是在这样的时候,豫皖苏军区领导机关传来了我们盼望已久的好消息:人民解放军将要解放开封!并要求我们抓紧时机,采取各种有效的办法,完成几项调查任务。其中之一,就是搞清楚敌方的城防工事、兵力部署、火力配备、炮兵阵地,以及数量、类型等情况,并且指出要绝对保密,安全无误,迅速及时地完成任务。

自然,按照上级规定,园满完成这一任务,会遇到种种困难,甚至意想不到的惊险。到处都有敌方特务、警察、宪兵的眼睛,却偏须迎上前去同他们交手。出门防“尾巴”进门防盯梢。好似受压抑的神经总是绷得紧紧的。然而此时此刻,想的却不是这些。同志们既兴奋,又焦急。兴奋的是,曙光已经在望,随着新中国的诞生,我们将要从“地下”破土而出,扬眉吐气地为建设新中国而献身。焦急的是,如何才能用最有效最稳妥的方法,按时完成黎明前的庄严任务。于是,有的顾不上按时吃饭,有的兴奋地彻夜不眠。我则心潮起伏,不时摩拳擦掌。

实话“开封城防图”

三、发现

隐秘的、无法估价的猎物,终于被发现了!

原来,文化服务社是前门面,后机房。座西向东的七间门面房,迎门摆设着书架、柜台、柜橱里分类布列着各色文具、表册之类。书架上立满着《三民主义》、《地方自治论》一类的陈年“压架子”书籍。繁忙的场面是在后院。那里有排字房、印刷房、装订房和小小的铸字房,另外还有三大间座北朝南的石印房。我的公开身份是服务社的校对。不管排字房、印刷房和石印房,我都随便出出进进。也不管排字工人和印刷工人,我同很多人都混得惯熟。石印房有一位描图、印刷老工人,六十开外年纪,高高的身材,宽宽的面庞,紫棠色的肤色,明显的几粒黑麻,性格豪爽,待人热情,工作起来戴一付溜园的老花眼镜。来往既多,言谈投机。我不断帮他校对和改错,他也指点我周围的许多家长里短。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向我谈到“司令部”交下一份地图,“图多、字密、费工费、限期急。”颇露出不满而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我立刻振作起来,试探着问:

“那你请个人帮帮你的忙不好吗?……”

他瞄了我一眼。是感激?是期望?我正在心里琢磨,他却轻轻摇了摇头,迳自回石印房工作去了。

第二天(或第三天),老人走进我的卧室(那时,我住在文化社后院西楼下的一间宿舍里),一言没发,只轻轻拍拍我的肩膀,打个要我随着他走的手势,转身匆匆走去。等我掩卷、起身、关门、走出,他早已走到石印房门口,正微微低着头,从眼镜框上方向我张望。我快步跟着进去,他回身把门栓上。然后走近工作案,请我指点。……

我定睛看去,赫然在目的原来是这样几个黑体大字:

“开封城防地图”!

我且惊且喜,不禁暗自庆幸:追捕的“神鹿”终于被发现了。

实话“开封城防图”

四、计取

特殊环境的特殊工作纪律要求,工作站负责人刘清源同志的所在地方,我是轻易不去的,有事相商,他自会来找。随便一个合适的地方,甚至沿街并肩谈笑,实即商量工作的时候。然而这一回,我却乘着夜幕,立刻去拍刘清源同志的大门。

他全神贯注地听完我的陈述,又提出几个方方面面的问题,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以斩钉截铁的语气对我说:

“这是一个重大发现,你要想尽办法,绝对安全,一定要把地图搞到手!”

接着,我们又过细地研究了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和相应的对策。我混身轻快地返回寓所。

在这天晚上,我例外地没有续读每天必读的《红楼梦》。通前彻后地又把前前后后的事情斟酌了一番:领导机关的期望,老刘斩钉截铁的要求,石印老工人豪爽热情的性格,敌方暗中园睁睁的眼睛……

终于,一个“作战方案”的腹稿,坚定、明晰地形成了。

很快,趁着一个工作的间隙,我手里握着一叠报纸(我几乎无日不看报的习惯,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里边夹着好几种地图。象往常一样,去找石印老工人聊天。这些地图有世界地图,有本国图,有从课本上剪下来的历史地图,还有石印的、带图像的分省图,唯独没有开封地图。

“啊哈! 你想开店卖地图吗?”老石印工人好奇而又诙谐地说,一面去翻检地图。

我一本一本摊给他看。又拣出那本石印的分省图,象讲故事一样指给他看:

你看,人有象,地有形,甘肃省象是一条正在游泳的大尾巴金鱼,云南省是一只展翔腾空的雄鹰,山东省是一只卧地的骆驼,我们河南是一只带柄长叶的桃子,而整个中国象是一片桑叶,这些豁豁牙牙,是被帝国主义蚕食鲸吞的痕迹。”

我斜视了老人一眼,他正在专注地巴着戴花镜的双眼,园睁睁地随着我的手指左右摆动。我于是掩起地图,把话题转向开封。

“你知道开封的‘天上河’、‘地下城’、‘三山不显、五门不对’,角不露角、坑不显坑、楼不见楼,‘不到黄河心不死’,半截塔、无水桥的故事吗?……”

我猛地把话收住,坐下来,叹了口气。

“怎么啦,王先生?”老人正听得入神,诧异地凝视着我。

“可惜哟!”我遗憾地向老人解释:“我是一个穷教员,一向靠教书吃饭,箱子里放着的那些书,案子上现放的这地图,都是我教书吃饭的本钱。有些书却买不起,有的地图更买不到管用的……”我点出缺乏开封地图。

“买啥书我不懂,地图不能想法吗?”

我注视了他一会,摇摇头。

他沉默了片刻,仰起脸轻声问我:

“正在印的这张地图管用吗?”然而他又表示犹豫起来,自我解释道:“印数是三十张(或四十张),纸张也只这么多,而且还有人检查。”

我只拿眼盯着老人。

老人的眼睛忽然闪出了光彩:

“可以多印一份!”

我向他摆摆手,却故意激他:

“决不能行!你不怕被别人发觉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为这点小事,犯不着找这个麻烦!”

老人紫棠色的双颊立刻更加紧张了。他低沉而有力的虚拍了一下右手:

“这算个x! 你认为我连这点事儿也办不妥吗?”

我连声安慰老人,表示欣喜:

“当然是好!搞来后,我把这些地图挂在屋里墙上,抬头可看,那才方便哩!……”

他连连摆手,低声呵斥我:

“天老爷,你还敢!”

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从石印老工人的言谈和态度看,我已完全相信,他不仅能够办到,而且还会保密的。

实话“开封城防图”

五、送出

我同老刘,还有胡桐生同志,虽然不动声色,却急切地日夜盼望着那张无限神秘而又无法估价的地图,相隔不久的一天早晨,老人轻步走近我的卧榻,点了我的肩膀一下,诡秘地对我说:

“那个东西我给你弄好了!”一面把一卷报纸裹着的东西塞进我的怀里。

这是一张由国民党河南省开封城防司令部交印的“绝密”“开封城防图”。石印,四开张。城内城外、城墙街道,规整清晰。城防工事的布局,各级指挥官的指挥处所,子母堡的位置,火力配备,大炮、机枪阵地的部位、一一有形象标图,且有文字注明,非常详细,明晰而准确。

我手中托着的虽然是一张纸,倒象有千斤重。它将给我军指挥员以多大的方便,又将使攻打坚城的战士们少付出多少鲜血和生命啊!我小心地用报纸把它掩好,塞在书架上我事先选好的陈年压架子书籍的背后。并且立即报告刘清源同志。

次日,太阳照临文化服务社窗扉的时候,老刘摇摇摆摆地走来了。我们嘻嘻哈哈谈笑了一阵之后,我拿起惯常戴的大草帽,将报纸裹着的地图,和几本书摆在一起,用草帽夹起来,掖在腋下,伙同老刘,一面同碰面的店员,工人们打着寒暄,一面扬长走出了文化服务社的大门。

不久,这份绝密的“城防图”经胡桐生转交阎延龄——曾洁光——田之川同志,迅速、安全、完整地送到了豫皖苏军区司令部。

谨以此,来报谢和感念这位善良诚恳的石印老工人!

一九八八年四月十五日于开封

(本文作者王一沙原任开封市博物馆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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