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死”活下去》:當摯愛的人過世,寫本書是她選擇告別的方式

文丨達令

《讓“死”活下去》:當摯愛的人過世,寫本書是她選擇告別的方式

愛情屬靈,是希望,是殘缺的補救。——史鐵生《病隙碎筆》

《致命女人》中劉玉玲飾演的西蒙娜是一個敢愛敢恨的成功女性,最後一集裡,患上絕症的老公想要安樂死,她不願意接受。老公帶她參加了另一個病人的生日聚會,看到對方嘴裡插著管子,在床上一動不動,對親友的行動無法做出任何反應,西蒙娜最後終於明白了老公的心思,願意讓他體面赴死。

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我居然下意識的想到了史鐵生和陳希米。《讓“死”活下去》一開篇就記錄了史鐵生去世那天的情形:史鐵生顱內出血,陳希米並沒有按照別人的建議做開顱手術,而是直接放棄治療。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陳希米一定是明白,這就是史鐵生想要的結果,體面的走。

《讓“死”活下去》:當摯愛的人過世,寫本書是她選擇告別的方式

《致命女人》劇照

阿圖·葛文德在《最好的告別:關於衰老與死亡,你必須知道的常識》裡面說過一句話:接受個人的必死性、清楚瞭解醫學的侷限性和可能性,這是一個過程,而不是一種頓悟。

在年老和患病的時候,人至少需要兩種勇氣。第一種勇氣是面對人終有一死的事實的勇氣——尋思真正應該害怕什麼、可以希望什麼的勇氣。這種勇氣已經夠難了,我們有很多理由迴避它。但是更令人卻步的是第二種勇氣——依照我們發現的事實採取行動的勇氣。

對於史鐵生和陳希米來說,這種對死亡的理解可能貫穿了他們的整個婚姻。對於史鐵生而言,或許更早,早在他二十一歲那年,遭遇了重大變故之後,就已經開始思考生存和死亡這個議題。

史鐵生在《病隙碎筆》中曾經說過:我一直相信,人需要寫作與人需要愛情是一回事。

史鐵生去世以後,陳希米按照史鐵生的觀點,在寫作中去尋找與史鐵生的鏈接,去尋找自己繼續活下去的動力。她寫了《讓“死”活下去》,這本書既是她對史鐵生的紀念,更是她給自己尋找繼續生活下去的希望,是回憶更是作別。

《讓“死”活下去》:當摯愛的人過世,寫本書是她選擇告別的方式

希米,希米

你這順水漂來的孩子

你這隨風傳來的欣喜。

這世界上有一種愛,叫做陳希米愛史鐵生,無微不至的照顧他的生活起居,給他生的希望,理解他的痴戀,理解他對生死的理解。這世界上也有一種愛叫做史鐵生愛陳希米,撈起那個順水漂流而來的孩子,利用科技完成兩人特別的青梅竹馬。

史鐵生在詩裡將陳希米稱之為“順水漂來的孩子”,很多人不懂。這個比喻出自米蘭•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托馬斯對於特雷莎的感覺,原文是這樣說的:

他慢慢感到了一種莫名奇妙的愛,卻很不習慣。對他來說:她像個孩子,被他放在樹脂塗覆的草框裡順水飄來,而他在床榻之案順手撈起了她。

這是一種特別放鬆的愛,陳希米給史鐵生帶來一種安全感,在她的身邊,他能夠展露最真實的自己,能夠安然入睡。

陳希米腿上也有殘疾,高偉在《史鐵生和陳希米:耀眼的愛》中記錄了陳希米的信息:她因為小兒麻痺症而右腿落下殘疾,1977年參加高考時因殘疾被拒於門外,1978年她重新參加高考,終被西北大學數學系錄取。……在同學的記憶中,陳希米不僅見多識廣,才華橫溢,而且外表也溫柔美麗,“氣質彷彿濾過的透明的水”,朋友們因此感慨她是一尊“右腿輕殘的維納斯”。

或許因為自身的一些經歷,讓陳希米更加懂得史鐵生。他那種刻在骨子裡的自卑感和渴望被人接納的感覺,陳希米都懂。所以,史鐵生在陳希米的身邊,能夠更加坦誠和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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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米,希米

你來了黑夜才聽懂期待

你來了白晝才看破樊籬。

陳希米不僅僅是愛人,她更兼顧了他的助理,他的看護,他的左膀右臂。她給了史鐵生完美的愛情,讓他從身體殘疾的自卑感中解放出。陳希米的愛情觀她早就講給史鐵生聽過:

首先要仰仗男人,愛上他,然後越來越被他吸引,最後接受他的一切。他的好是用來使她愛上他,他的不好是讓她來拯救他的。

相比於史鐵生的深沉凝重,陳希米更活潑和靈活。柏曉利:《友誼從二十一歲開始》中描述的陳希米:“希米相貌雋秀,為人聰慧,雖然架著一隻拐,行動卻毫不笨拙。她說話很直接、爽快,做事也非常麻利。整個住院期間,希米不離小史左右。”

彼此在性格上的不一樣,讓他們更加珍視對方的可貴。又因為彼此對於哲學的熱愛,對於愛情的嚮往,他們更加懂得如何去經營愛情。

陳希米喜歡一部小說裡的詞“我愛你,以我童年的信仰”,於是史鐵生把它寫進了自己的書裡,於是他請人把他們兩人兒時的照片弄成了合照,利用科技完成了他們的青梅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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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鐵生、陳希米幼時照片

《讓“死”活下去》:當摯愛的人過世,寫本書是她選擇告別的方式

我愛你,所以感激你一直念念不忘的那個愛人。

愛,原就是自卑棄暗投明的時刻。

自卑,或者在自卑的洞穴裡步步深陷,或者轉身,在愛的路途上迎候解放。

史鐵生在《我與地壇》的結尾埋下自己年輕時候愛情的一點線索:“它們不能變成語言,一旦變成語言就不再是它們了,它們是一片朦朧的溫馨與寂寥,是一片成熟的希望與絕望,它們的領地只有兩處:心與墳墓。”

《病隙碎筆》中他把這種感覺寫了出來,對於二十一歲的史鐵生而言,同時迎來了殘疾和愛情。這份愛情給他帶來希望的同時,也讓他分外自卑。他說:“不能”和“不宜”並不寫在紙上,有時寫在臉上,更多的是寫在心裡。常常是寫在別人心裡,不過有時也可悲到寫進了自己的心裡。

年輕時候的愛情,給他的帶來了沉痛的打擊。面對陳希米的時候,他是坦誠的,有時候坦誠得讓人心疼陳希米。

他讓陳希米幫她寄書給曾經的戀人,她逗他說國際郵件太貴,寄不起了。他說,你敢不寄?等到信件被退回來,他又託人打聽地址。這些行為,光明磊落地當著陳希米的面。這些常人無法忍受的行為,陳希米卻大度地接受了。她對史鐵生的理解超過了任何人,因為她懂得他的感恩,他的深情以及他如此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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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人要有多大的氣度,才能說出:“因為她和你有過長久的肌膚之親,所以她應該是我可以毫無保留的人。”

這氣度背後,是她對那段隱藏在地壇裡的愛情深層意義的理解。對於史鐵生而言,在癱瘓的時候遇到一個人真正愛上自己,並且毫無保留,那樣的深情喚起了他生的意義。

如果是你的心願,愛已經使你受益,無論如何用不上大義凜然。

這是史鐵生對愛情的態度,也是陳希米對愛情的理解。對於這個讓史鐵生戀戀不忘的女人,她唯有感激,甚至親自寫信感謝她曾經陪伴史鐵生走過那段艱難的日子。

陳希米知道自己對於史鐵生的意義,史鐵生在《地壇與往事》中把她寫了進去:“不過,這一回,已不再‘是一片朦朧的溫馨與寂寥,是一片成熟的希望與絕望’。她來了,順著那太初的大水終於漂來我的跟前了,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愛情中需要有足夠的真誠,才能看到最廣闊的路,得到最大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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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夠

坦然赴死,你能夠

坦然送我離開

史鐵生對於死亡和生存的探討,早在二十一歲癱瘓後就已經開始。陳希米跟他結婚的這些年,經歷過無數次的透析,大大小小的突發情況進入急診室。他們有過對死亡的恐懼,但是一次次又從與死亡的抗爭中贏得了繼續活下去的機會。

剛結婚的時候,他們的願望並不大,能夠一起相守十年就知足。透析的日子是可怕的,在透析的時候,看到有人堅持了五年,最後終於熬不過去。內心也給自己定了一個五年之期,沒想到五年之後居然又挺過了。

看到病友痛苦的治療過程,他們心中也瞭然。苦難讓人思考活著的意義,提前接受了死亡必然的安排。向死而生的意義在於,每多過一天,都是賺到。所以,在垂死之際,奮力搶救還是讓他跟隨命運而去就不再是那麼難的決定。因為陳希米懂得史鐵生對於生命和存在的看法,她的放手是讓他到另外一個世界繼續他靈魂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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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的人既然已經不再,即使真如史鐵生的想象,能夠在另外一個空間裡繼續存活,對於還生活在世的親人而言仍舊只剩下無盡的寂寞。自己坦然赴死,也得給需要繼續生活下去的人一個生存的理由。史鐵生給陳希米的建議就是,寫作。

陳希米開始讀書,寫作。寫什麼?就用史鐵生的方法去寫,“真誠的,毫不規避地訴說……不需要任何技巧、規則、方法,你是在對自己說,對上帝說,對生命和死亡說……不需要智力的擺弄,而隨意成詩,成為最好的音樂。”

想念死人是說,你要帶著他的死,去活。那種活,不是以死為中心,是以孤獨為中心。

這是陳希米對史鐵生的懷念最直觀的感受,不管孤獨也好,寂寞也罷,最終我們終將會習慣這種失去,慢慢地接受一個人過變成常態。

不過,就像陳希米自己所說:空著就是安慰,空著就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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