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君秋:談學戲和教戲

今日推送之《談學戲和教戲》錄自《北京日報》1962年2月24日,作者張君秋,為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旦角張派創始人,祖籍江蘇丹徒。張君秋扮戲有雍容華貴之氣,嗓音清脆嘹亮,飽滿圓潤。在演唱上形成了剛健委婉、俏麗清新的演唱風格。是“四小名旦”中藝術生涯最長,成就最顯著者。

 舊社會里學戲很苦,這很多人都知道;在學成以後再拜師深造也很困難,知道這一點的人似乎就不很多了。以梅蘭芳先生和我的師生來說,條件應該說是很好的,可是在舊社會里,學戲和教戲,仍然是很不容易的。

 我十七歲在上海拜了梅先生,梅先生正在蓄鬚銘志,時間比較充裕。這樣,我才利用“歇夏”的機會,跟梅先生學了《宇宙鋒》、《奇雙會》、《鳳還巢》和《霸王別姬》等。當時我是多麼想多學一些啊,可是生活所迫,我不能不和梅先生分手。此後,我就忙於東奔西走,十來年沒有機會去聆教學習,也沒有能看到梅先生的演出。

張君秋:談學戲和教戲

葉盛蘭、張君秋之《奇雙會》

張君秋:談學戲和教戲

張君秋之《宇宙鋒·金殿》 

 還是在解放以後,我才正式觀摩了梅先生的演出,從中獲得教益,才經常得到梅先生的指點,幫助我提高演唱藝術。這是早年的事了,梅先生看我演出的《桑園會》。我當時是採取率由舊章的演法,比方羅敷女拜別婆母出門的那一段,先關門,後唸白:“出得門來,好天氣也!”…梅先生看過戲後對我說,羅敷女出門以後,好象應該先看看天氣,覺得天氣不錯,念出“…好天氣也!”唸完,放下籃子,關門,提起籃子這些動作,都是在胡琴過門中進行的,等提起籃子時,過門也拉完了,正好起唱。你這麼試試看怎樣?我仔細一想,梅先生的話很對。這麼演,才能近情合理地表達出規定情境中人物的感情和行動,才能和音樂配合起來,免得唸完話白僵在那裡等著胡琴拉完過門。以後我就按梅先生說的演了。 

 這不過是個小例子。這些年來,梅先生看過我的每一齣戲,無論是《西廂記》或《望江亭》,也許在表演也許在化妝上,對我都有指導和啟發。從藝術創造方面來說,先生對我教,我向梅先生學,是在解放後才開始的。

張君秋:談學戲和教戲

馬連良、張君秋之《春秋筆》 

 回想起過去學戲之難,今天青年一代的學習,可說是另一種天地了。黨和政府為他們妥善地安排了一切,青年們可以根據需要,觀摩學習,拜師求藝。 

 還以我自己說,僅僅在去年一年,就和北京與外地的幾十位青年演員建立了師生關係。這些青年都是在黨培養下成長起來的,都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舞臺藝術經驗。我又要經常地演戲,我們之間的教學工作又是怎樣進行的呢?因為近來有些關心我們的觀眾同志來信詢問,我應該把這個問題談談。 

 各地文藝部門為保證他們學習,給了他們很多便利條件。把他們從演出中抽調出來,給以三個月到半年的時間,公費送來北京。有的地方還派來琴師、鼓師和主要配角,一同在北京觀摩學習;有的地方為滿足學習上的需要,還特地寄來錄音機或照像機。此間在各方面也是儘量給以協助,象琴師何順信、張似雲同志,經常來幫助教學,與各地派來的音樂工作同志一塊研究。記得雙鴨山劇團來京學習《詩文會》時,只來了演員,沒來琴師。為了協助他們工作,我們劇團特別派出何順信的弟子,去遙遠的雙鴨山幫助教學工作,象這樣的事情,真是在舊社會里夢想不到的! 

 再回過頭來說我們的教學工作。我們先研究學習計劃,定劇目,定時間,然後閱讀劇本,觀摩演出,聽唱片或錄音。作好各項準備,再正式進行教學。 

 我們教學的劇目,一般都是一老一新,也許是《玉堂春》和《詩文會》,也許是《春秋配》和《望江亭》,也許是《祭塔》和《西廂記》……學傳統劇目是為鋪好穩固的地基,學新劇目是為提高演唱技巧。我覺得已有舞臺經驗的青年演員,仍然要注意基礎功夫,以唱工為主的旦角演員,就不能不經常複習《祭塔》中的反二黃,《玉堂春》中的流水板,《賀后罵殿》中的快三眼之類的唱段。我吊嗓總是吊一段二黃、一段西皮之後,再加上一段快三眼或快板的。有人說我的快板聽著“解氣”,這與長年累月的唱是很有關係的。所以我和青年同志們談話常強調這一點,最近讓楊秋玲同志學《賀后罵殿》的快三眼,也是這一番意思。

張君秋:談學戲和教戲

張君秋之《玉堂春》

 我的戲一般都是以唱工為主。當然青衣戲不能只靠唱工,唱、念、做、舞都很重要,但是無論如何,我以為唱還是首要的。正因為我教的和他們學的多半都以唱為主,所以琴師在這裡的作用就有特別重要的意義。從流派說,程(硯秋)派需要程派的胡琴,荀(慧生)派需要荀派的胡琴,只學了那一派的唱腔和表演,沒有那一派的胡琴,用我們行話說,還是“過不去”。特別是在解放後排了一些新戲,唱腔上都有程度不同的新的處理。如果琴師和演員心氣不一致,彼此不能輝映成趣,那麼學的人只學會唱腔,還是無法保證演唱質量的。我異常興奮地看到,近年來戲曲演員新人迭起,也衷心希望有關方面對於琴師的培養問題,能夠給以足夠的重視。 

 和我一起研究的青年同志,條件各異,因而也就需要“因人施教”。但是這裡面有一條共同的道理,就是不可死學。很多先輩都反對亦步亦趨的學法,象梅先生就主張學他要學“神韻”。這是很對的。過分強調“真象”,就會使學生把模仿當成學習的主要目的。當然初學時,是可以而且應當先從模仿開始的,但是更重要的是要能領會老師為什麼這樣或那樣唱的精神,領會老師在演唱時吐字、行腔、節奏、韻味以及運用氣口等技巧的意義。如果能把這些化為已用,只要唱腔自然流暢,感情飽滿細緻,技術巧妙靈活,吐字準確清晰,那麼就可以根據個人的條件去行高腔或低腔,變換節奏和旋律,不必強求一致。 

 我覺得,由不象到象再到不象,似乎也是舞臺藝術學習上的一點規律。最後的不象是神韻上的更象,而在表現形式上卻包括著較多的屬於自己的專長和特點。 

 各地文藝部門把一些青年演員介紹給我,對我來說是鼓勵也是鞭策。我自己目前還在學習階段,談不到對這些青年同志有多少教益,只能說是盡我所能,教學相長吧!現在和解放前絕對不同了,不是從前的“怕你學會了”,而是怕你學不會!在這樣的時代裡,青年同志們和我這一輩的同志們,又應該怎樣的努力啊

(《北京日報》1962年2月24日)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