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湮沒在歷史煙塵中的賢山書院

湮沒在歷史煙塵中的賢山書院

扶風——湮沒在歷史煙塵中的賢山書院

南官村是扶風縣午井鎮的一個尋常的村莊,青磚藍瓦,阡陌巷樹,雞犬相聞。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千百年來,過著安靜祥和的日子。但就是這個普通的小村莊,也有不同尋常的一面,出村向南,有一座古寺——賢山寺。

關中多古寺,所有的寺院大約都是香菸繚繞,佛聲嫋嫋,肅穆而莊嚴,現在的賢山寺也是這樣。但歷史上的賢山寺,卻曾經是一個儒釋克辯,百家爭鳴,各種學術在這遠離人境,幽深偏僻的地方相碰撞,相互糅合的場所。名流大伽,都願意來賢山寺發表自己對世界宇宙的理解和論識,相互辯論,相互學習。秋氣高爽,站在賢山寺的崖尖俯視,黃土、雜樹、野花、殿舍、老僧、曲徑……真難想象,這麼一片普通的土地,就是各種學術曾經生長和交融的地方,讓人不禁目瞪口呆!

賢山寺始建於隋唐時期,“寺在隋唐建,碑碣分時記”,隋文帝廢除周武滅佛政策後“廣建天下寺廟,關中尤盛”。一般認為,賢山寺也是在這一時期依託政治大氣候所建。賢山寺雖然以寺命名,但它並不同於一般意義上的寺院。它掛名寺院,卻並不是專門只弘揚佛家一教一宗。在浩渺的歷史長河中,賢山寺聖哲輩出,群賢畢至,真不負“賢山”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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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初年,高僧松庵大師住錫於此,宣講《三藏》學說。明代扶風縣令楊瞻為太子預王問道,寫有碑記,楊瞻雖為朝庭命官,卻一直熱心佛儒之事。因為他有一顆佛心,所以在扶風任上時,不但修撰了《扶風縣誌》,而且造福一方,做了很多實際的惠及民生的事情。楊膽的兒子,明朝著名的三楊之一的楊博,後官至宰相,其時正在距扶風不遠的長安縣任縣令。楊博曾攜友來扶風看望父親楊瞻,並拜訪賢山寺,寫有《遊賢山寺之記》的碑記。賢山寺因自古以來慕名前來拜謁的文人墨客甚眾,所以寺中不乏名人的石碑墨痕,但漫長的歲月煙雨,生滅由緣,現在的賢山寺大院中,僅餘楊博碑一通,端立中庭,字跡朗然,依舊清晰可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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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後君子知餘之遊,非為此山,為此寺,非為此寺為此賢”。楊博碑文中所言之賢者,張載也。張載是北宋著名的理學家、思想家、教育家、“關學”創始人,樸素的唯物主義者,五十一歲任崇文院校書時,棄官迴歸鄉梓眉縣橫渠鎮,著書立說,講學育人。他把幼年時曾讀過書的賢山寺,也作為他講學論道的一個重要場所。他的著作《張子全書》裡收錄的很多典籍,都是在賢山寺完成的,而其中的《正蒙》、《經學理窟》是他的代表作,據說也曾都在這裡宣講流傳。

不唯張載,查閱史書,從能尋得見的記載知道,楊紹程、杜俊章、胡宗道、王豫嘉、王倫等人,都曾來過賢山寺。一座小小的寺院,有這麼多經世名人墨客留下足跡,應該是這片土地的榮幸。原來賢山寺的舊建上,多古人題詠,費人揣摩,這當是不爭的事實,可惜時光荏苒,現在重新踏足這片土地,卻什麼也尋不到了。現在從賢山寺大門逶迤向北,進入南官村,詢問樹下聊天的老人,他們就會停下手中喝茶的杯子,眯了眼睛,從記憶裡搜索,依然可以聽到一些相關的蛛絲馬跡。

值得一提的是王豫嘉,他本是距南官村不遠的東作村人,清順治辛丑科進士,進朝為官,詩名遠播,但他依然時時惦記著家鄉這片熱土。曾不止一次地朝拜賢山寺,不止一次地行走在鄉間的黃土路上。甚至死後,也葉落歸根,他的墳冢,安置在南官村南的向陽坡上,抬頭,即可看見賢山寺的藍牆碧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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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賢山寺東院的十八羅漢洞前,曾有一株古梅,少年時的我常常在這棵樹下徘徊。它生機勃發,迎風傲霜,在洞前挺立了數百年。“匝路亭亭豔,非時裛裛香。素娥惟與月,青女不饒霜。贈遠虛盈手,傷離適斷腸。為誰成早秀?不待作年芳。”這是大詩人李雙隱的一首《十一月中旬至扶風界見梅花》。扶風古蹟多,古梅卻不多見,所以總讓人疑心他途經扶風時所見之梅,是否就是這棵枝幹粗壯,虯枝盤旋,一到寒冬就滿樹繁花金黃,迎風傲霜怒放的梅花。

現在我們不太清楚,張載為什麼選擇了賢山來讀書講學?是因為這裡地處偏幽,比較清靜,還是因為賢山寺本身就有各種高端學術的交流辨析,有利於學習?詳細的狀況,並沒有隻言片語的文字可供我們揣摩想象,但張載卻確實選擇了這座寺院讀書。這座寺院,成就了一代通籍大儒的輝煌人生。五六十年代時,賢山寺的夫子殿還存在,位置大約在今天賢山寺的藏經樓之南。幼年時經常聽南官村的老人會提到“夫子殿”,他們一般都尊稱張載為“夫子”,所以把這座紀念張載的大殿叫“夫子殿”。而我從記事起,就沒有看見過這座大殿,聽老人講,大殿的拆除時間應該在我出生前的六十年代未,很遺憾。這座大殿現在不存在了,但村裡的老人都能清楚地說出大殿的規模,形狀和佔地面積。但是時至目前,我亦未從任何書籍中看到過關於夫子殿的記載。

賢山書院在賢山寺出現的時間,大約是距張載在賢山寺活動的時間千年之後。它讓賢山寺的溝壑殿堂,更是浸濡了文化的質素,讓這片土地又一次掀起了文化高潮。

一九三九年,日本侵華的硝煙,在中國的土地上飄蕩。半壁江山,都戰火連天,尋常百姓,苦不聊生。各級政府,傾力抗日,致使物財匱乏,地方教育也因之荒馳,很多農家子女求學無門,得不到應有的教育,這讓有識之士皆扼腕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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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賢山寺不遠的上宋鄉東作村有一群志同道合的賢達人士:王瑞五、王輯五、盧丹桂、呂子範、魏海珊、楊棟等。他們憂國憂民,夙夜難寐,經過他們共同認真地思考和醞釀,認為教育乃百年大事,國家要強盛,必先讓人民強大,人民要強大,就必須先培養人才,教書育人才是強國的必由之路。於是他們在鄉民、士紳中大力宣傳欲治國、興邦、安天下、必須修身齊家,欲修身,齊家,只有興辦教育,養育人オ的道理。接著,他們又聯繫了絳帳鎮熱心教育事業的王元中,盧向離等先生,共同籌劃辦學的事情。成立了校董會,在選校址的時,他們查勘了周邊各處可能的地方,最終選定了人傑地靈的賢山古寺。

賢山寺自古名賢群集,有先聖張載遺風,溝壑秀美,叢林幽深,環境清靜,又南望秦嶺,俯瞰渭水,北依高原,與法門寺遙遙相接,地理位置有利於塬上塬下學生就學。而且寺內原有十畝多大的四合院內,建有東山門三間,十三級高臺上建有大佛殿,東西殿宇各五間,南北佛殿各三間,對稱、均衡、緊湊、雅觀。歷代建築,不但堅固,而且佈局合理,很適合授課講學之用。在新築起的三米高土臺上建張載祠五間,作為書院的大禮堂和每年春季祭祀聖賢大典活動的場所。大廳中央有張載塑像,塑像莊嚴、肅穆,使人然起敬。在東西兩院內,依託地形和黃土特有的直立性,開窯洞十三孔。使師生的教學和食宿都寬暢豁亮。就這樣,賢山寺成了一處教書育人的佳地。

書院最初定名“賢山精舍”,整修齊備的校舍,首先在院牆上恭書了張載先生的治學格言《東銘》《西銘》。要求學生做人行事以此為準則,誠實無欺,知過必改。人生都處在天地、宇宙的統一體中,受大自然的制約,隨大自然而發展,人與人之間要友愛和睦,平等相處。書院的教育宗旨為張載的“四為”遺訓:“為天地立心,為生命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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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院於一九四四年開課投業,主要教師王元中、盧向離、李吉甫、盧三益等人,他們均系儒家門徒。但當時國難當頭,抗戰方殷,官方並未認可該書院的建制,未能獲得當時的統一教材。因此書院教學內容以孔孟的《四書》《五經》為主,還有古典文學,如《古文喈風》《唐詩》、珠算、《中國簡明地理》、《中國歷史鑑略》等。由於學生的文化素質和知識基礎參差不齊,所以書院沒有嚴格的年級、班級的劃分,主要按學生入學的年次和歲數大小,大體分為初級啟蒙,學習識字,誦讀《三字經》、《弟子規》、《兒童德育歌》、《朱子家訓》。中級程度的學生讀《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學生讀,教師講,要求學生寫聯句,作日記。文化知識基礎較好的學生讀《詩經》《書經》、《易經》《春秋》、《左傳》、《禮記》,要求學生精讀,熟誦,作文,寫詩。

書院很重視學生的品德教育,尊師重教,師生講究文明禮貌,敦厚仁孝是賢山書院非常突出的一個特點。每天清早,師生舉行晨會,學生要向老師問安,老師要給學生作尊重長者,孝敬父母的訓示。每月初一、十五為假日,每逢假日早上要舉行祭祀先聖先賢的典禮。每年春季都要舉行一次祭孔大典,除全院師生出席外,還邀請各界、各方知名人士參加。大典儀式莊嚴肅穩,有主祭人、陪祭人,有贊禮的,引禮的,還有司香、司祭,出席的學者們都著儒式服裝,大齡學生也要穿上中國傳統的長袍子,逢人拱手,彬彬有禮。這類祭典活動,多由王元中、盧向離請他們的老師,興平宏仁書院的張果齋先生主祭。祭典一畢,張果齋先生便為全院師生講學。這是書院師生十分難得的一個學習機會,師生們都很崇拜張果齋先生。

賢山書院從一九三九年開始創辦到一九四九年年底結束,歷時十個春秋。書院也經歷了一個由小到大,由因陋就簡到逐步完善,由社會、官方逐步認可的過程。書院開辦初期經濟條件拮据,辦學經費全部靠群眾集資,募捐和學生學費,因而各種辦學設施主要依託寺院原有建築,非常簡陋。寺內廟宇用作課堂,幾孔依崖而挖的窯洞供師生住宿生活。儘管如此,但書院良好的教育體系和教學質量卻聲名遠播,吸引了眾多的學生前來求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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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人數由開辦第一學期的四、五十名很快增加至八、九十名,第二年、第三年逐步增加,人數最多的時候達到二、三百名,一時名震四方。當時除本縣學生前來就學外,鄰縣遠道求學的學生也很多。相繼有武功、乾縣、興平、鳳翔、岐山、眉縣,遠至長安、漢中等地也有家長攜帶子弟慕名前來求教入學。隨著學生數量的增加,教師亦逐年增加,由創辦初期的三、四名,增添到十多名。後來增加的老師有甘肅平涼的秦敬修,蘭田縣的李吉甫,眉縣金渠鎮的嶽銘牖,長安縣的於清源,武功縣的李文傑,河南廬氏縣的寧國治,周至縣的董永德,本縣西河村的王正英等。

隨著書院的一步步壯大,影響日隆,也逐漸得到了當時官方的認可。一九四一年國民政府陝西省主席熊斌將初建時期“賢山精舍”的名字提筆改為“賢山書院”,於是書院開始正式更名“賢山書院”。一九四六年,當時陝西省教育廳長王友直來院視察,又提筆將張載祠改為“張橫渠祠”。一九四六年春季書院舉行祭孔大典時,當時的扶風縣教育科科長王映南應邀出席,賢山書院從此名正言順。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賢山書院在教育教學期間,重續先賢遺風,書聲朗朗,翰墨暈香。遠近村民,種田砍柴,只要途經賢山寺,都要小心翼翼,唯恐製造了聲響,影響學生讀書學習。現在在南官村詢問,總會有年長的老人,會說出村裡都有誰在賢山書院讀過書。誰頑皮,常會爬上十八羅漢洞前的杏樹上摘青杏,還有誰,讀書喜歡坐在樹杈上,後來在午井初中教英語。而他們所說的人,我都認識,現在皆垂垂老翁也!而喜歡在樹杈上坐著讀書的那位教英語的楊老師,也曾在我讀初中時帶過我的英語課。現在,他也退休在家,偶爾路遇,就站在路邊和我聊閒天。

扶風——湮沒在歷史煙塵中的賢山書院

賢山書院是特殊歷史時期的一個產物,在國民教育和舊式學堂教育時期起到了交替作用,繼承和發揚了賢山遺風。現在雖無詳細資料可考,但賢山書院確實培育出了很多具有崇高道德修養和文化知識的傑出人才,更有許多學生在解放前後參加了革命工作,為新中國的建設事業勤勤懇懇,盡職盡責,成了各條戰線上的骨幹力量。

深秋的一天,天高氣爽,我得閒重訪賢山寺。山寺寂靜,殿堂樓閣,亦多寂寥。唯黃菊遍崖,小徑多長草,崖頂柿園,果實累累,團團如烈焰。大雄寶殿中,香菸嫋嫋,而舊有的古蹟墨痕,自然便尋不到。賢山書院、夫子殿,這些曾經的讓人肅然起敬的名字,也漸漸湮入了歷史的煙塵之中。拾級而上上,我試圖用靈魂感受這空山寺院曾有的朗朗書聲,感受歷史在這片土地上浸潤的縷縷文化氣息,然而,天空卻一片空濛。唯院中修竹,依牆生綠,風隨影動,颯然如天籟!

2019年11月9日於扶風

扶風——湮沒在歷史煙塵中的賢山書院

楊進雲,男,扶風縣人,中國散文協會會員,陝西省青年文學協會會員,寶雞市作家協會會員,扶風縣作家協會常務副主席。出版散文集《春秋行吟》,著有雜文集《街頭巷尾》,散文集《嶺南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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