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恭廠大爆炸”入手,來看“災異”對晚明政局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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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標榜“君權神授”的封建社會,一個國家的意識形態往往受“天人感應”思想的支配,故而古代的災異事件往往並不是單純的天象或災害,而是被賦予濃烈的政治色彩。歷史上不乏有因災異而啟亡國之端的情況,比如元末的黃河災害引發了紅巾起義。

繼承前元法統的明代吸取教訓,對災異事件異常重視,一旦發生往往是天子親自下詔罪己。有明一代罪己詔凡二十七篇,其中因災害異變下詔者十有七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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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王恭廠大爆炸”作為晚明最大的災異事件,其災害原因大致有“地震說”、“火藥爆炸說”,眾說紛壇,至今仍是未解之謎。

也正是因為其謎未解,所以後世人往往把著重點放在事件本身,意圖找出災害原因。但在晚明當時內憂外患,閹黨專權的局勢下,王恭廠之災所造成的影響不僅僅是直接間接的經濟損失和人員傷亡,對當時的政治局面及各方政治勢力也同樣影響深遠。今天,我們就來聊一下王恭廠大爆炸對晚明政局所產生的影響。

從“王恭廠大爆炸”入手,來看“災異”對晚明政局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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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恭廠大爆炸發生於天啟六年五月初六日,這是一個尋常的上午,雖然遼東戰事興起已近十年,但內地大體平靜,尤其是京師乃首善之地, 七十多年未見戰火,仍然是太平盛世景象。巳時(上午9點至11點),有聲音從京師東北方向傳來,天空升起灰色的煙塵,房屋開始出現震動。突然大地震動,霎時間天塌地陷一般,灰黑色的煙塵遮天蔽日,一片末日景象“天崩地陷,昏黑如夜”。

以王恭廠為中心,東到順城門大街,北至刑部街之間方圓十三里內收到嚴重影響,倒塌房屋數以萬計“盡為齏粉,屋以數萬計,人以萬計”。

甚至連皇宮大內都收到了影響,明熹宗當時正在乾清宮過早,忽然間天地震動,屋宇搖晃,嚇得她直奔交泰殿,身邊的兩個貼身內侍都被砸死。正在重建三大殿的匠人也被震落在地,死傷兩千餘人。一時之間,安定祥和的京師亂成一鍋粥,“城中屋宇無不震烈,舉國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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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這種自古未有的災變,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紛紛猜測原因,有的人從實際角度考慮,認為是火藥局爆炸,而有的人單純腦補,認為是天變,更可怕的是,相信後者的遠遠多於前者,特別是,在一個尷尬的局面下。

我們不妨來了解一下當時的背景。自萬曆怠政以來,朝內黨爭漸起,什麼東林黨、浙黨、楚黨、宣黨、昆黨等大大小小的政治集團互相撕逼。而東林黨藉著“明末三大案”中裡“擁立之功”逐漸佔據政治舞臺,也就是天啟初年“眾正盈朝”的那種局面。

但是東林黨與其它黨派並無不同,也是隻在意自己門戶私計,一朝掌權,對其它意見者打擊報復過甚。而且東林黨又自命清高,當時正值魏忠賢發跡,欲在外廷交結朝政引為外援,首先他便向東林黨伸出橄欖枝,但是熱臉貼冷屁股,被無情拒絕了。

被拒絕後的魏忠賢聯合其他被東林黨排擠打壓的朝官,形成了所謂的閹黨。閹黨的形成讓東林黨大為忌憚,於是先發制人,楊漣彈劾魏忠賢二十四大罪狀,魏忠賢取得皇帝支持,展開瘋狂報復,分兩批把東林黨十三位骨幹陷害下獄。而王恭廠大爆炸發生的時間點,正是魏忠賢準備對東林黨參與勢力磨刀霍霍的當口。

從“王恭廠大爆炸”入手,來看“災異”對晚明政局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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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變發生,首先有反應的是欽天監,作為專司代皇帝揣測天意的機構,出來解釋災變是欽天監的本職工作。但沒想到,平常毫無存在感的欽天監一上來就搞個大新聞。

“欽天監周司歷奏曰:五月初六巳時,地鳴聲如霹靂,從東北艮位上來行至西南方。有云氣障天,良久散。佔曰:地鳴者,天下起兵相攻,婦寺大亂。”——《天變邸抄》

這封奏疏的主題很簡單,造成此次災變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婦寺”,“婦”指的是婦女,“寺”指的是太監,這等於是公然說禍因是客氏和魏忠賢。

簡直是誅心之言,魏忠賢得知消息後大怒,當即下令把這個欽天監官員打死。可掌握一個人的生死容易,控制一個人的思想卻難,況且欽天監說的好像也蠻有道理的樣子。畢竟,災變發生的時間點正是你魏公公權傾朝野之時。

此時用一個詞來形容魏忠賢此時的心情,那就是色厲內茬。他一方面用鐵血手段殺死借災變影射他的人,可另一方面,卻又慫了。當時他正準備派錦衣緹騎南下去抄東林黨的老家,本來已經萬事俱備,卻趕上王恭廠災,而且在混亂中,捉拿東林黨人黃尊素的駕貼(逮捕證)還被弄丟了,這種種巧合當魏忠賢心懷恐懼,再不敢讓錦衣衛南下。

“忠賢輩因是鹹有戒心,緹騎亦相戒不敢南下。即黃尊素駕貼已失,第行撫按起解,不復差官旗矣。”——《先撥志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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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王恭廠災只是讓魏忠賢在心裡害怕的話,那麼對閹黨成員來說,簡直是把害怕寫在臉上了。

災變發生時,魏忠賢的親信,司禮監秉筆太監李永貞正在病休,本身他就因為一週前無故跌傷而心懷恐懼,如今又經歷王恭廠災,認為是上天的報應,不敢再待下去了,主動上疏請辭,後來還是魏忠賢以明熹宗的名義挽留才勉強留下來。

“至五月初六日,因王恭廠之變,懼而求退”——《酌中志》

王恭廠災發生次日,內閣大臣顧秉謙上疏,從風水學角度分析王恭廠災是因為“此陰奸陽,刑奸德之象也”。字裡行間滿滿都是閹黨的“敏感詞”。

那麼可能有讀者君會問,莫非這位顧秉謙顧大人是東林黨?並不是,這位顧大人是正兒八經的閹黨。當年顧秉謙大人為了得到重用,讓自己兒子認魏忠賢當爺爺,顧大人可是比魏公公還大十八歲呢,可見顧秉謙的官癮之大。而能夠讓官癮大到不要臉的顧秉謙公然影射閹黨,可見王恭廠災對他心理震撼之強烈。

在顧秉謙上疏第二天,兵部尚書王永光也緊隨其後,王永光從六個方面分析王恭廠災的成因,其中最重要的一個點是勸皇帝停止修建三大殿。按道理說這是很正常的提議,無可厚非,可三大殿是魏忠賢為他侄子魏良卿刷功績的政治工程啊,一待三大殿完工,魏良卿便可直接因功封爵,如今修了一大半,你一句話請停,讓魏忠賢情何以堪?

王永光也是閹黨骨幹,崇禎時期“欽定逆案”榜上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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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繞著王恭廠災的問題,共計有五名閹黨骨幹去職,他們一個是首輔,剩下的四位是尚書,而且都是因為在王恭廠災問題上說了“不恰當”的話而或是主動或是被動的去職,這對於閹黨來說,無疑是極大的損失。

事實上通過王恭廠災可以看出,閹黨並非鐵板一塊,它是依附在魏忠賢旗下反東林力量的的臨時的利益結合體,本身內部都矛盾重重。而且他們依附魏忠賢,主要是因為遭受到東林黨的排擠打壓,一旦東林黨式微,失去同仇敵愾的氣勢,內部矛盾自然就顯現出來了。

比如閹黨骨幹,內閣大學士魏廣微在魏忠賢迫害楊漣時就曾對楊漣表達過同情,認為政治鬥爭大家要講規矩,留底線,不能動輒就嚴刑拷打。

“漣等在今日,誠為有罪之人,在前日實為卿寺之佐。縱使贓私果真,亦當轉付法司,據律論罪,豈可嚴刑?”

一句話暴露出其與魏忠賢在政治和理念上的分歧。

王恭廠災發生時,眾多閹黨成員紛紛上疏請求寬刑赦囚,認為是嚴酷的政治傾軋才導致天變。而寬刑赦囚細化一點,其實暗指的就是東林黨。因為當時還有周順昌等六名東林骨幹身陷牢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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閹黨中的文官這種或是出於恐懼,或是兔死狐悲的做法極大鼓舞了參與的東林黨人,然後他們開始活動,四處串聯,意圖把牢獄中的同黨解救出來。可他們忘記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古話,當時天變剛剛發生,朝野上下萬馬齊喑,這樣東林黨人的串聯就顯得格外扎眼,覺得被自己人背叛的魏忠賢更是怒不可遏,直接下令殺掉獄中的周順昌等人。後來東林黨人方震孺曾有詩云:

雷霆王恭萬井休,

火燒潛邸百神愁,

坤維夜沸前星落,

催得中璫殺兩週。

把二週之死歸因於王恭廠災,從側面暗示是因為正義的東林黨被邪惡的閹黨迫害,上天震怒,才導致王恭廠災這一天變。後來的的東林黨人紛紛把王恭廠災與自己被迫害聯繫到一起,凸顯自己的正義性,比如陳子龍在黃尊素的祠堂碑銘中就寫到:

“自公入獄至遇害,京師地震、朝天宮災,皇宮廠地裂,殺民數千,風霾四塞,大淫雨不止,災變 之多近世所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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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不知是天災還是人禍的王恭廠大爆炸,炸醒了不可一世的魏忠賢,促成了閹黨的分裂,而為了阻止閹黨的分裂,魏忠賢不得不開始“神化”自己,王恭廠災次月,浙江巡撫潘汝禎首請給魏忠賢立生祠,從此明朝大地上展開了為期一年多的“造神運動”,這也是魏忠賢滅亡前夕最後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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