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渠的修建:怎樣讓水向高處流,讓船翻過山嶺

靈渠的修建:怎樣讓水向高處流,讓船翻過山嶺

公元前221年之後的某個深夜,徵南秦軍又一次遭遇了偷襲,還失去了他們的統帥屠雎。

誰也沒料到南征戰役會陷入泥潭。秦將王翦統領六十萬大軍滅亡楚國後,對嶺南地區的征服已提上日程。戰鬥初期秦軍節節勝利,甚至擊斃了西甌部的君長“譯籲宋”。然而百越人躲入叢林與鳥獸相處、戰法也改為游擊戰之後,立刻奪回不少優勢,他們和越人先祖一樣,“以船為車,以楫為馬,往若飄風,去則難從,銳兵任死”,讓秦軍一時難以捕捉到蹤跡,更重要的是,秦軍還面臨一個巨大難題:缺糧。

秦軍進兵運糧主要依賴水路,南方密佈的水網提供了不少便利,但當他們需要進入密林深處掃蕩時,江河已變為溪流,船舶再也無法大批運糧,只能恢復人力搬運、陸路運輸的老辦法。運糧的兵卒牲畜每天同樣要吃糧食,這樣大部分糧食都消耗在路上,再加上百越人不時的偷襲,真正運到軍中的很少,秦軍也就無法繼續進軍,戰鬥力和士氣一天比一天低下。更為雪上加霜的是,百越人在殺死秦將屠雎後,又分頭向秦軍發動大規模反擊,《淮南子》聲稱的所謂“伏屍流血數十萬”當然是誇大說法,但秦軍陷入困頓應該是肯定的。

運糧問題最後是一位監御史“祿”解決的,注意斷句是“監御史/祿”而不是“監御/史祿”。他主持修建了那條大名鼎鼎的靈渠。不過在秦代,它還沒有這個名字,而是被稱為秦鑿渠,至今還在廣西桂林的興安縣靜靜流淌。

廣西興安位於五嶺最西的越城嶺以南,距離灕水、湘水都很近,兩條水流加上打通它們的靈渠,共同組成一個向西傾斜的“H”形。左右兩條南北走向的豎道分別是灕水、湘水,中間東西走向的橫槓就是靈渠,準確說是靈渠的南渠。可這項工程難度非常之大:湘水水位低於山嶺,灕水的水位更比湘水還高,船隻沒辦法從低處向高處“爬坡”;就算是真能翻過越城嶺,過嶺後山勢又開始陡降,水流一瀉千里,船隻十有八九要被打翻。

這樣的難題看起來無解,然而“祿”居然想出瞭解決辦法。

假設我們身處秦代,要把糧食從中原運往嶺南秦軍,就需要坐上船,從右面那條豎道——湘水出發,一路逆流南下,因為湘水是從南向北流淌的,別忘了那句毛主席詩詞:“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這在中國的河流當中頗為少見。當接近靈渠時,最先看到的就會是被稱為“渼潭”的分水塘,糧船會從靈渠的北渠進入那裡,這條北渠故意修得迂迴蜿蜒,這是為了避免湍急的水流直洩而下,沖刷河床、沖毀堤岸。

進入分水塘後,眼前先是一條向南伸展的淺灘,有如狹長的艦艇,它叫“鏵嘴”,主要作用是減緩水勢,保護身後的水壩不被水流沖垮。這座水壩沒有選擇常見的“一”字形,而是呈倒“人”字形,上面不時點綴著碧綠水草,兩邊各自連接東西兩岸,也連接著南北渠。這座水壩被稱為“大小天平壩”,北面的長壩為381米,叫大天平;南面的短壩為124米,叫小天平。

靈渠的修建:怎樣讓水向高處流,讓船翻過山嶺

來自湘水上游的海洋河先是被鏵嘴一分為二,又越過兩座堤壩,被這“大小天平”三七分流,七分繼續北淌,三分被引入南渠渠口,濺起層層疊疊的雪白浪花。這樣的設計是為了把水流“壓”進南渠,從而盡力減少落差、大大抬高水位;更能視不同水勢隨時調整水量:枯水時把全部湘水引進南渠,洪水氾濫時又能越過壩頂、洩進湘水,從而始終保證渠水的水位固定。當年的都江堰也是這樣分開岷水的。

靈渠的修建:怎樣讓水向高處流,讓船翻過山嶺

透過清可見底的水流,還能依稀望見水下層層疊疊的石條,看起來好像魚鱗,它們被稱為魚鱗石。這種疊法遠比直上直下的壘砌更為經久耐用。這些石條在兩端各留有一個等邊梯形的凹槽,每兩根石條一拼、兩個凹槽一對,中間就拼成一個兩邊寬中間窄的新凹槽,工匠們再把冶煉好的鐵水灌進石槽中,等鐵水冷卻變為鐵碼,由此牢牢“銬”住兩根石條,幾乎沒可能分開,所以堤壩本身異常牢固。

堤壩之下還有壩基,它是由一根根長約2米的松木打成排樁,抓牢水底的鵝卵石。大家可能會擔心,木料在水中浸泡時間長了會腐爛,可松木恰恰是例外,它的木質中含有松脂,浸水後反而會吸水鼓脹,越泡越結實,有句俗語叫“水泡萬年松”,“萬年”誇張了點,但兩千年是有了。1988年11月,興安水電局與興安博物館合作,在鏵嘴南側挖出三根松木樁,其中保存最好的一根至今還在靈渠遺址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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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糧船就從小天平壩的尾部逆流駛入靈渠的南渠,這也是溝通湘漓二水的主體工程。水面並不開闊,不過三五丈寬,兩岸青山聳立綠樹成蔭,繁茂的枝葉密密匝匝交織在頭頂,只露出一線狹長的天穹,渠道水勢卻十分湍急,船隻幾乎被滔滔浪花裹挾著向前,許多地段都要小心控制船速以免翻船。

南渠共分四段,每段都引入始安水等天然河流,不僅節省人力、縮短工期,還能使水勢逐漸疊高,也使渠道依山勢蜿蜒盤旋,減緩流速。不過即便如此,船隻想駛過整條水渠仍然不容易。這一帶以石質為主,許多地段難以深挖和拓寬,有些地段的渠道水淺無法行船,而許多地段又是彎多、灘陡、水流急,不易航行,只能趁水漲的時候行船,或者乾脆由縴夫挽舟直上,如登峻坂,硬是將船拉過去。

後來到了唐代,靈渠又增加了“陡門”,在這些難以行船的地段用硬木製成閘板,船隻逆行每駛過一道陡門,閘板就在身後閉合,迎面而來的灕水就可以把水位抬高,使船隻能繼續前行;等行駛到下一座陡門前,依舊如法炮製,通過這種一節節蓄水的辦法,讓船隻逐步升高。

水渠兩岸還修建了一段特殊的長堰:頂端同樣用石條壘砌,下面卻開了一個個渠眼,這是用來洩水的。渠中水少的時候,就關閉這些渠眼;如果洪水氾濫,就把渠眼統統打開,多餘的渠水就能從這裡洩回湘水,以免沖毀堤壩,還可以灌溉耕田。這種長堰叫洩水天平。

水渠的北岸聳立著一塊巨石,它叫“飛來石”,這是當地的一個傳說:修建水渠的過程中,堤壩多次被湘水中潛伏的鼉龍搗毀,連續兩位主持修建的將軍因此被處死,第三位將軍幸得仙人相助,調來巨石壓死鼉龍,堤壩終於建成,這塊巨石就是所謂的“飛來石”,那位將軍也選擇自刎以告慰兩位前任的在天之靈,秦軍把三人合葬在一處,起名“三將軍墓”。至今遊客們仍能在靈渠景區看到它。不難想象,類似三將軍這樣為靈渠獻身的將士,在秦軍中還會有很多。

靈渠的修建:怎樣讓水向高處流,讓船翻過山嶺

與此對應的是工程質量。歷經兩千年,靈渠依舊可以通航,靈渠修建完成後,後來的王朝只需在此基礎上進行細微修補,據清代《興安縣誌》記載,“歷代以來,修治(靈渠)不一,類皆循故道,因時而損益之;終不能獨出新意,易其開闢之成規。”

靈渠的盡頭可以看到一座城堡,那就是秦軍為保護靈渠而修建的駐兵要塞,後人稱它為“秦城”。它坐落在靈渠與大榕江的匯合之處。靈渠以西十公里處還有一座嚴關,靈渠、秦城和嚴關共同構成了一個完整的軍事體系,源源不斷來自中原的兵卒、糧草和武器,大都通過這裡滲透進嶺南的原始森林。看到這座秦城,就標誌著即將進入灕水,靈渠的終點也快到了。

有理由相信,靈渠是在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之前完成的,因為正是在那一年,咸陽朝廷再度徵調大批軍民發往嶺南,糧道的順暢使秦軍再無後顧之憂,這一年,他們徹底平定了嶺南之地,在當地設立了南海郡(今廣東,治所番禺)、桂林郡(今廣西大部,治所布山)和象郡(今廣東、廣西南部,及越南北部,治所臨塵)。從此以後,嶺南地區逐步融入了中原文明。

至今,廣西地區還流傳著桂林米粉的傳說。據說秦軍南下後,因為都是北方人,習慣了麵食,不愛吃南方的大米,於是把米做成麵條的樣子。傳說當然是假的,秦代還沒有出現麵粉,不過這個故事倒多少折射出大批北方人口南遷的現實,同時也可以看出:靈渠修建完成後,秦軍真的不缺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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