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佛學如何能有益社會?

名家 | 梁啟超:佛學如何能有益社會?

1 梁啟超(1873-1929),別號任公、飲冰室主人,廣東新會人。對近代中國政治、思想、教育、史學、文學、法學等各種領域產生了深遠影響,是溝通“傳統”與“現代”的重要人物。今人評價梁氏,多冠以“國學大師”的頭銜。

2 梁啟超作為晚清革新派代表,其人與佛教的淵源,一方面出自佛教作為傳統文化的影響;另一方面,面對西方衝擊,晚清學人認為佛學可以融匯西學,甚至優於西學,正關乎中國人“文化自信”的需要。

3 梁啟超是近代學界的領導者之一,對清末佛學復興的趨勢有相當完整的論述;在其晚年,特別強調對佛學進行科學研究,並且化解宗教與科學之間的矛盾。

“故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少年勝於歐洲,則國勝於歐洲;少年雄於地球,則國雄於地球。”

《少年中國說》成文於風雨搖曳的1900年,傳頌至今,多雄偉,多熱情!作者是誰?是時年27歲的梁啟超。

梁啟超所活躍的清季乃至民初,中國“亡國滅種”的危機日益深重。面對西方文明的全面衝擊,時人對中國之前途亦產生了極大懷疑。梁任公前半生躋身政治,主張改良,文字言論器宇軒昂,一掃積弊千年的舊思想,使國人知道非新非變不可;後半生治學論道,雖“保守”而不守舊。梁啟超治學,終其一生在不斷變化,不斷求新,正如其名言謂,“今日之我與昨日之我戰”,後人對其學問,譬如西學、佛學的水平褒貶不一,然而在急速變化的時代,梁啟超始終與時俱進,可謂是中國學人由傳統轉向現代的一個標誌,而梁啟超在清季十數年間,開創了中國學術的新時代,其影響力不再贅述。

梁啟超對佛學的研究,有兩個顯著的階段。在其早期論述中,研究“佛學”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經世致用,用佛學來作為中國新社會精神的指引。晚清學人對佛學產生興趣的一大原因,是當中國固有學問臨存廢危機時,佛學仍保持了相對的時代性,與西方宗教相比,在哲學、宗教學方面,甚至存在某些優越性。

如梁啟超在1902年發表《論佛教與群治的關係》一文有謂,“亦有心醉西風者流,睹歐美人之以信仰宗教而致強也,欲舍而從之以自代”,梁啟超認為,若中國要興起“信仰”,則佛教遠遠勝於西方的基督教,“以疇昔無信仰之國,而欲求一新信仰,則亦求之為最高尚者而已,而何必惟勢利之為趨也!吾師友多治佛學,吾請言佛學! ”

入民以後,“科學”的話語權十分強盛,而“佛教”“佛學”本身的危機日益深重,佛學經世致用的路徑亦發生改變,梁啟超在此期更強調用科學方法研究佛學。

梁啟超在1922年在北京演講時,曾謂“但我敢說一句話,他們(佛學)的分析是極科學的,若就心理構造機能那方面說,他們所研究自然比不上西洋人;若論內省的觀察之深刻,論理上施設之精密,恐怕現代西洋心理學大家還要讓幾步哩。”雖然梁啟超佛學的體系與理論存在偏頗,其研究水平,尚不能與往後十數年間逐漸湧現的佛學大家相媲美,然而梁啟超對於世界範圍的學術潮流始終保持專注,並且力圖溝通宗教與科學,閱讀梁啟超的佛學著作,即接觸到時代佛學研究的最前沿。

名家 | 梁啟超:佛學如何能有益社會?

《清代學術概論》

梁啟超在1920年完成了《清代學術概論》一文,以其人數十年治學生涯的積澱,梳理出清代以來中國文化的演進過程。今日,《禪宗文化》與大家一起閱讀“佛學”一段,即可粗略瞭解到所謂近代佛教復興,是怎樣的一回事。

晚清思想家有一伏流,曰佛學。前清佛學極衰微,高僧已不多,即有,亦于思想界無關係。其在居士中,清初王夫之頗治相宗,然非其專好。至乾隆時,則有彭紹升、羅有高,篤志信仰。紹升嘗與戴震往復辨難(《東原集》)。

其後龔自珍受佛學於紹升(《定庵文集》有《知歸子贊》。知歸子即紹升),晚受菩薩戒。魏源亦然,晚受菩薩戒,易名承貫,著《無量壽經會譯》等書。

龔、魏為“今文學家”所推獎,故“今文學家”多兼治佛學。石埭楊文會,少曾佐曾國藩幕府,復隨曾紀澤使英,夙棲心內典。學問博而道行高。晚年息影金陵,專以刻經弘法為事。至宣統三年武漢革命之前一日圓寂。文會深通“法相”、“華嚴”兩宗,而以“淨土”教學者,學者漸敬信之。譚嗣同從之遊一年,本其所得以著《仁學》,尤常鞭策其友梁啟超。啟超不能深造,顧亦好焉,其所著論,往往推挹佛教。康有為本好言宗教,往往以己意進退佛說。章炳麟亦好法相宗,有著述。故晚清所謂新學家者,殆無一不與佛學有關係,而凡有真信仰者率皈依文會。

經典流通既廣,求習較易,故研究者日眾。就中亦分兩派,則哲學的研究,與宗教的信仰也。西洋哲學既輸入,則對於印度哲學,自然引起連帶的興味。而我國人歷史上與此係之哲學因緣極深,研究自較易,且亦對於全世界文化應負此種天職,有志者頗思自任焉。然其人極稀,其事業尚無可稱述。

社會既屢更喪亂,厭世思想,不期而自發生,對於此惡濁世界,生種種煩懣悲哀,欲求一安心立命之所;稍有根器者,則必遁逃而入於佛。佛教本非厭也,本非消極,然真學佛而真能赴以積極精神者,譚嗣同外,殆未易一二見焉。

學佛既成為一種時代流行,則依附以為名高者出焉。往往有夙昔稔惡或今方在熱中奔競中者,而亦自託於學佛,今日聽經打坐,明日黷貨陷人。淨宗他力橫超之教,本有“帶業往生”一義。稔惡之輩,斷章取義,日日勇於為惡,恃一聲“阿彌陀佛”,謂可湔拔無餘,直等於“羅馬舊教”極敝時,懺罪與犯罪,並行不悖。又中國人中迷信之毒本甚深,及佛教流行,而種種邪魔外道惑世誣民之術,亦隨而復活,乩壇盈城,圖讖累牘。佛弟子曾不知其為佛法所訶,為之推波助瀾,甚至以二十年前新學之鉅子,猶津津樂道之。

率此不變,則佛學將為思想界一大障,雖以吾輩夙尊佛法之人,亦結舌不敢複道矣。

蔣方震曰:“歐洲近世史之曙光,發自兩大潮流。其一,希臘思想復活,則‘文藝復興’也;其二,原始基督教復活,則‘宗教改革’也。我國今後之新機運,亦當從兩途開拓,一為情感的方面,則新文學新美術也;一為理性的方面,則新佛教也。”(《歐洲文藝復興時代史》自序)吾深韙其言。

中國之有佛教,雖深惡之者終不能遏絕之,其必常為社會思想之重要成分,無可疑也。其益社會耶?害社會耶?則視新佛教徒能否出現而已。

梁啟超在1920年觀察,近代中國佛學,以刻經開學的楊文會有開創之功,受到楊文會影響,晚清學人多與佛學產生關係。特別是佛學作為中國的傳統文化之一,研究佛學是中國學人的天職,梁啟超認為,在楊文會之後中國佛學“尚無可稱述”,當中未明說的學術危機,是同時期西洋、東洋的佛學研究已成潮流,而中國學界需要極力追趕。

梁啟超特別強調新佛教。1920年,新文化運動如火如荼,佛教中乩壇、圖讖的一類內容,為時代強調的科學所不容,如果佛學中的迷信部分不淘汰、改變,則“佛學將為思想界一大障”。而梁啟超認為,“佛教之信仰乃智信而非迷信”,宗教信仰要對社會產生作用,必須通過科學研究加以闡發,梁啟超的宗教觀,更多是對“中國前途”的思考結果,其人晚年的言論,多持調和宗教與科學的立場,亦是為了重建中國的文化自信,乃至希望以宗教促進中國社會的進步。

自1920年代起,中國佛教始有一股上升的趨勢,佛教界的改良運動日益蓬勃,而學界的專業人士,亦對佛學開展更深度的學理研究。今日我們應該清楚的是,晚近以來中國第一流的學者與學術,其種種努力種種所為,即使提出的路徑大相徑庭,卻始終圍繞著“救國”二字,而梁啟超的佛學研究,便深深烙印著這種時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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