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明朝著名权臣,有“明代六大奸臣之一”之称的严嵩很牛逼,除了皇帝老儿,谁也不放在眼里。
但他对一个叫高拱的,却恭恭敬敬,小心谨慎,甚至在各方面都让着他,唯恐把他得罪了。
那时候的严嵩,是内阁首辅,除了皇帝老儿,他就是老大。
以相同方式对待高拱的,还有内阁次辅徐阶。
那时候的严嵩和徐阶,是一对冤家。
两人互相倾轧,矛盾越来越深,很多事情都尿不到一个壶里,但在对待高拱方面,却出奇地“保持一致”。
而那时候的高拱,不过是裕王朱载垕府里,一个讲经的讲官。
严、徐两人如此对待高拱,是因为他们认为,将来这家伙定会腾达。
而高拱也很“配合”,其他人都不敢惹“权势熏灼”的严嵩,有的人巴结献媚,有的人唯恐避之不及,唯独他胆大包天,竟敢作诗讽刺严嵩在面对老乡、下属时的傲慢——大鸡昂然来,小鸡悚而待。
有意思的是,严嵩读了高拱讽刺他的诗,不但不怪,还称赞写得好。
更有意思的是,首辅严嵩和次辅徐阶,一致认为高拱给裕王当老师,太大材小用了,竞相推荐他出来“担当大任”。
公元1558年(嘉靖三十七年),经严嵩、徐阶推荐,高拱迁为翰林侍讲学士。
事实上,当初太子朱载壡早夭(死时十四岁)后,嘉靖皇帝更中意景王朱载圳,希望将来的接班人是景王,而不是裕王朱载垕。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嘉靖四十四年,景王朱载圳出了状况,死于位于湖北安陆的景王府。
这意味着裕王朱载垕的地位得到稳固,再也没有人和他“争”位了。
这也意味着,当初严嵩和徐阶的预感,是多么正确——裕王一旦君临天下,他的老师高拱,怎么可能不跟着上天?
果然,景王死后没多久,高拱就升为礼部尚书,召入侍臣值宿之处的直庐,还得赐飞鱼服(只有蒙皇帝恩赐才可穿着,仅次于蟒服的一种二品赐服)。
直庐虽然只是一个值宿的处所,但被召入直庐,意味着获得了被皇上随叫随到的殊荣,意味着从此可以和皇上“朝夕相处”。
所以,大臣若被召入直庐,简直是比祖坟冒青烟还令人高兴的事情。
第二年三月,高拱又经徐阶推荐,以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同年十二月,嘉靖皇帝挂了,裕王朱载垕继位,是为明穆宗。
明穆宗继位后,马上封高拱为少保兼太子太保,并以文渊阁大学士入值内阁。
早在做裕王时,朱载垕就十分倚重这个老师,高拱离开王府后,府中之事无论大小,朱载垕还都要派人去找高拱,继续请他拿主意。
朱载垕继位伊始,就火速提拔高拱,很显然是想把对他的倚重,继续下去。
可是高拱心太急了,刚入阁就急于施展他的抱负,以显示自己的才能,而且仗着“后台”硬,不把其他任何人放在眼里,开始在得罪人的道路上飞奔。
他首先得罪的,是徐阶。
无论当初出于何种目的,徐阶对于高拱,好歹是有恩的,因为他曾两次推荐他,一次是推荐他为翰林侍讲学士,一次是推荐他进入内阁。
如果说徐阶第一次推荐,还因他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而存有一点私心的话。
那么第二次推荐,时为内阁首辅的徐阶(严嵩已倒霉),则完全是看中了高拱的才能,想借助他的才能革除严嵩弊政,没想到他竟忘恩负义,不惜与这个恩人反目成仇,并且进一步发展到互相攻讦的地步!
高拱的忘恩负义,中议大夫胡应嘉、给事中欧阳一敬都看不下去了,不约而同站出来弹劾他。
胡应嘉弹劾他庇护乡里、执法不公,并趁皇帝生病,私自把直庐里的好东西运出宫外,据为己有,欧阳一敬则弹劾他“威制朝绅,专柄擅国”。
然而,对于他们的弹劾,明穆宗来了个装聋作哑,有意偏袒自己的老师,对于他们“马上罢免高拱”的要求,更是置之不理,甚至觉得可笑。
直到一个月后,高拱的学生齐康被欧阳一敬弹劾遭贬,高拱终于扛不住了,主动提出辞职、回家养老。
不料,徐阶退休的第二年,也就是隆庆三年,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张居正和太监李芳等人商量了一哈,然后给皇帝上奏,请求重新起用高拱。
接到圣旨的时候是当年腊月,冷得要命,但高拱的心里,却比揣了个烤红薯还热乎,不顾严寒,接到圣旨后立即启程,昼夜不停赶往京城。
“胡汉三又回来”后,高拱以大学士兼掌吏部。
高拱复出,立即“要”了两条人命,当初弹劾过他的胡应嘉,闻讯当场吓破了胆,眼睛一闭翘了辫子,另一个弹劾过他的欧阳一敬,虽然已解官归田,但在回乡途中听说后也郁郁而死。
很显然,他们都很了解高拱的为人,预料他重获任用后,一定会对过去的对头展开残酷的报复,于是认为,与其将来被报复,不如先死为安。
而有类似想法的,不止有弹劾过他的胡应嘉和欧阳一敬,还有其他不少言官,因为那些言官,大多与高拱有隙。
“小样的,你们也有今天!”高拱笑了。
然后叫自己的门生放出话来:各位言官别怕,徐阶于我是有恩的,我是记得的,只是后来,我们因为一点小事起了点矛盾……各位放心,我不会像对待他那样对待你们的。
这使人觉得,姓高的还是很大度的,大家可以心安了。
而之前多次请求退休的内阁首辅李春芳,不但不安心,还在高拱回朝后,再次请求退休。
他怕高拱,想远远地躲开他。
早在徐阶为首辅、李春芳为次辅的时候,高拱与李春芳的梁子就结下了。
事情起因于高拱的学生齐康,他弹劾徐阶和李春芳狼狈为奸、扰乱朝政。
而为人宽宏的李春芳,抱着惹不起躲得起的态度,当年就曾两次乞休,理由是他父母都七十多了,需要他回家照顾,他自己年龄也大了,精力不济,“目花生而莫辩,心血耗而善忘”,眼睛也花了,记性也不行了,挑不起重担了。
但明穆宗心知肚明,知道他想退休的原因,下旨安慰挽留,不准他退休。
据《明史·卷一百九十三·列传第八十一》:
高拱重获起用后,首先想搞掉的,就是首辅李春芳。
替他出头的,是南京给事中王祯,他对这两人的过去了如指掌,更对高拱想赶走李春芳的意图,心知肚明。
于是,为了巴结高拱,王祯上书指责李春芳“不忠不孝”——“亲已老而求去不力,弟改职而非分希恩”。
王祯指责李春芳的意思是,既然你父母老了,你想退休回家照顾,为什么又“求去不力”?
这不是不忠不孝是什么?
李春芳很郁闷,甚至内心有点责怪明穆宗:皇上啊皇上,当初我想退休你不准,如今祸事又来了吧,你把我害苦了啊皇上!
李春芳再次上疏乞休,在奏疏中说:臣到底是忠是诈,皇上圣明,自然明察秋毫,但臣确实能力有限,不能胜任首辅之职,请皇上即日“放归田里”。
明穆宗也有意思,仿佛真想害他似的,再次下旨挽留:
“卿辅弼之臣,忠诚体国,朕所眷倚,岂可以人言辄求休致。宜即出安心供职……”
最后来了四个大字:不许辞职!
李春芳一改过去的懦弱,变成了一头九头牛也拉不转的倔驴,一连上了五道奏疏,非退休不可。
到第四道奏疏时,明穆宗还想挽留他,很不耐烦地批评他:我昨天才下旨挽留过,你怎么今天又来?你多次求退,我多次挽留,可你还是不顾机务繁重,想回家享清闲,你觉得这样好吗?
直到第五道奏疏奉上,穆宗知道打死他也留不住,只得允许他退休。
“赶”走李春芳后,高拱如愿以偿成为首辅,从此更加趾高气扬。
在担任首辅的几年时间里,高拱虽然政绩卓然,但以才略自许的毛病更加严重,常常负气凌人,专横跋扈。
“不能容物,又不能藏蓄需忍,有所忤触之立碎。每张目怒视,恶声继之,即左右皆为之辟易”。
总而言之,这位本应肚里能撑船的首辅大人,在人们眼里的形象,是一个动不动就发脾气,稍不如意就怒目而视、恶语相骂,其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恶霸!
这样一来,厌恶他的人,以至于恨他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所有的同僚,都恨不得他从此人间蒸发!
正好,他们给了他排斥他们的理由。
首先遭到高拱排斥的,是内阁大学士殷士儋,而他被排斥的原因,是有人弹劾高拱的心腹张四维,高拱怀疑是殷士儋指使的。
然后,高拱指使心腹、给事中韩楫去威胁殷士儋。
殷士儋忍无可忍,在内阁当着其他人的面,指着高拱的鼻子说:你先逐陈公,再逐李公,现在又来逐我,你是不是以为,把我赶走了,你就能一辈子坐在这个位子上了?
说罢,怒气冲天的殷士儋,竟然挥拳猛击高拱。
据《明史》:
到隆庆五年十一月,殷士儋被排挤出朝廷。
旧辅除张居正之外,其余的都被高拱排挤一净。
张居正和高拱是老交情了,张居正对高拱还有恩,当初他被迫辞职回家,若不是张居正奏请重新起用,也许他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京城的太阳了。
然而,高拱大肆排挤同僚的行径,让张居正越来越难以接受,而且觉得,若不想个办法,总有一天,被高拱排挤的厄运,也会落到自己头上!
隆庆六年正月,高拱成为柱国、进中极殿大学士后,更加专横跋扈,并常以工资不够花为由,公然索贿。
张居正终于下定决心:姓高的,你等着!
隆庆六年(1572年)五月,明穆宗病危,临死前命高拱、张居正、高仪为顾命大臣,辅佐年仅十岁的朱翊钧(后来的万历皇帝)。
明穆宗一死,高拱就又开始赶人了,这次的目标,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
得知高拱企图发动百僚驱逐他,冯保起初确实不知怎么办。
此时,张居正面授机宜:皇上登基前,高拱在内阁说过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冯保当然记得,高拱说的那句话,是“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
当初高拱说那话,倒没有别的意思,确实是出于对太子年幼不能理政的担忧。
没想到如今成了把柄,被冯保篡改为“十岁孩子,如何作人主”,然后汇报给皇贵妃李氏和陈皇后,又虚构了一个“高拱想拥立年龄大的藩王为帝”的事实。
皇贵妃和陈皇后大吃一惊,革了高拱的职,令他立即回原籍,一刻也不许停留!
当太监王榛来向他宣读圣旨,高拱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面如死灰汗如雨下,瘫软在地……
冯保一不做二不休,还想给高拱挖个坑,把他整死,张居正说还是算了吧,不要赶尽杀绝。
1577年,张居正回老家江陵葬父,路过高拱家乡,顺便去看他,高拱虽然很感激他,但在临终前却想与张居正“同归于尽”。
撰写《病榻遗言》四卷,详细记述了张居正勾结冯保夺取首辅的经过,把张居正描述为一个阴险恶毒的小人。
这也是后来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还不放过他,下令抄其家、削尽其宫秩,甚至差点将他开棺鞭尸的原因之一。
万历六年七月,与人斗了一辈子的高拱,死于河南新郑家中。
说白了,一朝天子一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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